李氏家主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用起来很顺手，处理事情有分寸，人也低调，不会吵着要什么名分家产，不枉他把她从那乡巴佬妈妈那里接过来亲自抚养。


    一朝听话的狗咬了自己一口，他第一反应是恼怒，却还以为自己只要哄两句，自己的乖女儿就会巴巴的跑回来听从他的派遣，所以也没有带多的人马。


    谁知道李一冉如今根本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穿着一身劲装站在最前方把他架在高位烤，泼辣的样子像极了她的母亲！


    手腕的剧痛唤回了他的神智，他一抬头，看见面前一身黑衣的青年正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自己。


    他刚要发怒，却觉得头顶飘过了一层乌云，整个大地都暗了下去。


    不对，不是乌云。


    是黑压压的宗门弟子终于赶到，他们负手立在飞剑之上，遮天蔽日地盖住了本就西沉的太阳。


    事情闹大了。


    他暗道一声不妙，在一瞬间做好了决断，转身向着领头的那人喊道：“欧阳宗主！实在是家门不幸啊......”


    话说到一半，天地为之色变。


    本来燃烧着残阳的天幕突然变了色，平地间卷起了狂风，古树飘摇，众人的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一时间众人都没有说话，飞剑上的弟子手忙脚乱地控制着平衡，扎营的门徒们急匆匆地收拾好物资。


    江竹野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甩开了这位李氏家主的手，她抬起头去观察那位青云宗宗主欧阳询。


    谁能想到她最初只是为了回家，才去了所谓的青云宗，大概知道了萧岚的失忆和谁有关，却始终没有摸透自己的穿越原委，如今还被赶出了宗门，只能暂时把注意力放在医治师父和萧岚身上。


    如果她贸然告诉欧阳询所有真相，他会站在自己这边吗？


    欧阳询的气质同宋明昭完全不同，如果说那位是披着羊皮故作温和的羊，这位宗主大人便真的像弥勒佛转世，国字脸，大耳垂，浓浓的眉毛下一双慈祥的大眼珠子。


    他轻叹了一口气，说出来的话语穿透了嘈杂的风声。


    “是我来晚了，这秘境的异变居然已经如此严重，李兄，还真要多多感谢您的女儿，若不是她，恐怕这灾祸，已经控制不住了啊。”


    他的两个大耳朵蒲扇似的，好像迎风摇摆了一下，突然脸色一变，对着自己身边的弟子吩咐道：“快去疏散人群，从这里为起点到揽月阁，方圆十里，不，百里，不能留人！”


    大概谁也没想到这秘境的异变程度远超预期，只见被炸开的山体处又是砰的一声巨响，竟是自己陷下去了一块巨大的凹坑。


    这下宛若实质的黑气蔓延开来，周围的弟子们开始陆陆续续感受到了不对劲。


    裂开的大口宛若精怪的血盆大口，抑或是流动的深渊，一眼望不见底，却在源源不断地冒出一股让人心悸的威压。


    “全员后撤！”


    欧阳询浑厚的声音变得更大了，不知不觉间安抚了众人惊慌的情绪，他跳下飞剑来到李一冉身边：“姑娘，此前犹豫不决是我的错，我们先疏散附近所有的百姓，明日我亲自带领大家解决这秘境。”


    李一冉斜睨了欧阳询一眼，默认了他的提议，转身朝着几人走来。


    还没说什么，一直漫不经心的薛铭先把她拽了过去，嗔怒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要在这个时候动手，万一直接被吸入秘境了怎么办？我都没来得及在你身边安插人手！”


    “你什么态度？”李一冉瞪了他一眼。


    然后薛铭一腔花言巧语就熄在了肚子里，他转过头来看向江竹野，问道：“你看到了什么吗？”


    “刚来的时候就隐隐有黑气，现在更为显眼，别的没发现什么异常。”


    “不应该啊。”薛铭奇道，他避开了李一冉探究的视线，指向了山体侧方：“你看不到那里有一座宫殿吗？”


    江竹野再次仔细辨认了一番，只觉得莽原的荒山在暗夜之下投出懵懂的影子，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她确定的摇了摇头。


    薛铭又摸出了他那把折扇，敲了敲江竹野的脑门：“那大概是因为你的血脉浓度不够高，但是自身的利用程度高，让你浑身的气息看起来这么恐怖，小姑娘，别老是摆出这副苦兮兮的样子。”


    他看向了不远处的李一冉，继续说：“她回家恐怕有不少麻烦，我要先陪着她。今夜秘境应当是不会开放，但是会产生异变，这件事我交给你最放心，晚上......”


    江竹野的目光恍惚了，她重新看向了那崎岖的山体，恍然间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呼唤声。


    那个飘渺温和的声音在说：“快来......快来......”


    “知道了。”她打断了薛铭的话，“你去吧，我晚上和萧岚守在这里，不过你最好早点回来，我好像听到秘境的声音了。”


    薛铭没有再废话，匆匆离开了。


    能听见秘境的声音其实并不稀奇，对灵气更加敏感的人，很容易被秘境中的某些生灵所吸引，当然他们听到的有时是善意的提醒，更多时候是带有恶意的呼唤。


    在丹森，江竹野的血脉再一次激发之后，她就时不时能听到存在于地脉和山野间的声音，对此有些见怪不怪。


    薛铭走了之后，她同萧岚并肩坐在靠近秘境的安全区域，周围的世家弟子以她们为圆心空了一大圈位置出来。


    甚是惬意——江竹野想。


    她的易容也许能瞒过普通弟子，但绝对瞒不过宗主欧阳询和几位长老，但是他们没有多余的反应，这是不是证明，他和宋明昭不在一个阵营，自己还有机会回到青云宗继续调查？


    江竹野，漫无边际地想着，干脆向后一躺，瞪大眼睛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


    萧岚俯下身来，低声问道：“你要睡会儿吗，我守着你，差不多适应这具身体了，我的能力也快恢复了。”


    “不用了，我在留神听着里面的动静。”江竹野第一反应是拒绝，她不太喜欢对事物失去掌控的感觉。


    萧岚没说话，他也躺了下来，枕着草坪看着天空，问到：“你跟李一冉说我是你的朋友？”


    “嗯，有什么问题吗？”江竹野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地问。


    萧岚侧过脸来看着江竹野，眉眼同远处连绵的山峦相映成画，他好像有些委屈，又不知道自己的委屈从何而来，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江竹野。


    他酝酿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我以前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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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人。”


    江竹野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她无疑是激动的，激动于萧岚第一次愿意同她敞开心扉，可这层激动的背后，是一层莫大的恐慌，战栗过后，浮起的又是愧疚。


    她有种预感，萧岚接下来说的事情恐怕会超出自己的掌控，他可能来自于某些隐秘的地方，在恢复记忆之后想起自己是某个世外高人，把二人的差距活生生摆在自己面前——尽管他并不是有意如此。


    她同样也有些愧疚，自己在一步步计划着回家的时候，直接将萧岚放了进去，先一步引诱萧岚把自己放在心上，竭力不去想那个问题：他愿意跟我走吗？


    而她会是在自作多情吗，也许萧岚只是想了起来，随口一说，而她却妄自揣测，想要完完全全地了解这个人的过去，想让他把心都剖出来给自己看——


    萧岚拉了拉她的衣袖，于是所有奔腾的思绪都凝固了，它们化作平川下汹涌的暗流，表面是一望无垠坚不可摧的雪色。


    “嗯，你说。”江竹野这句话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但是听起来却是那么的柔和。


    “可能也不是人，我以前在天地间飘荡，在某一天化出了人形，被宋明昭捡到了，成了他的师弟，被送到你身边，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来了人间几年，他已经老成这样了。”


    萧岚喃喃道，他的表情显得有些脆弱和迷茫。


    “我知道很多有关灵脉的常识，我觉得自己去过很多地方，但我对人群的种种一无所知，我从一出生的时候就在你身边。”


    这几句话的信息量着实有些大，江竹野一时有些懵，她在疯狂处理信息的间隙里问出了这句话：“那你之前为什么对我这么疏远？”


    “是你先不理我的，从圣地出来以后你就不理我了，我以为......”萧岚反驳道，他又激动地向江竹野移了一点，让阴影笼罩了她的鼻尖。


    “然后你才昨天才发现我失忆了？”


    江竹野为之绝倒，就算萧岚这些年因为魂魄受损总在沉睡，但是连朝夕相处的伙伴没了记忆都看不出来，确实有些离谱。


    不过放在一个不懂社会规则人心冷暖的人身上，却又好像有些道理。


    江竹野点了点萧岚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下次你觉得哪里不对，直接问便可。”


    “我知道，但是我想说的是——”萧岚两颊的肌肉绷紧了，他直直地望着江竹野。


    轰隆！


    突然之间地动山摇，江竹野一个鲤鱼打挺带着萧岚蹦了起来，她踩住一旁多余的飞剑向上悬浮，愕然看到，一道长长的裂痕，以山体为起点，正在疯狂地向外延伸。


    一颗星星亮了起来。


    然后是亿万颗数不清的星辰，汇聚在一起。浩荡的星海划破了夜空，像一条流动的长河，粉色同紫色交接形成大自然的霓虹，照亮了半边夜空。


    它们一点点凝聚一点点旋转，最后幻化成一朵浩大的云，悬浮在了缝隙的尽头。


    缝隙的尽头是什么？


    萧岚黝黑的瞳孔里，一栋阁楼缓缓的被凸起的石块托举了上去。


    它越来越高，流光浮动的楼体几乎要穿过云层，升到圆月里。


    那是揽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