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悬的身上已经爬满了破损的鳞片，他摸了摸江竹野凑上去的脸颊，眼睛一点点暗了下去。


    有些人相遇是初见，是所有美好时光的开端，有些人跨越千山万水见上一面，却是诀别。


    江悬的视线停留在了江竹野略显茫然疲惫的脸上，有些宽慰地想：“还好小宝不记得，不然该多难过。”


    他看向远方，累累白骨堆叠成沉重的山，深潭的石壁被腐蚀的坑坑洼洼的，恰似他跌宕而失败的一生。


    没有成为英雄，没有护住族人，也没有护住当年悬崖上一见钟情的姑娘。


    江悬苦笑了起来，他捏了捏江竹野颤抖的手：“我遇见她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我要去，陪她了......”


    江竹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摸索着江悬的胸口，试图向他的心脉输入几分灵气，谁知胸腔一阵剧烈的动荡，她自己也眼前发黑，痛得弯下腰去。


    耳畔是一声盖过一声的尖锐鸣叫，四肢百骸里像有无数只虫蚁在爬行，江竹野颤抖着手指去触碰那冰冷了下去的胸膛。


    砰，砰，砰......没有动静了。


    直到这时，她才放任自己呕出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来，整个人向后栽倒过去，仰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


    三种气息已经被她慢慢的压制进了内府，但那股毒气已经顺着心脉流到了腹部，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经脉。


    江竹野的意识涣散开来，漫无边际地在记忆的长河里游走，她望见了从前在山林间快乐的时光，望见了青云宗的参天巨木，望见了逐渐模糊下去的人影里。


    她想起来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在现代，为了自己的项目，每天在工位前对着程序昏天黑地的修改，运行，最后在凌晨完成全部计划的一瞬间心如止水，差点没缓过劲来。


    人活在这世间......有什么意思呢？


    她为什么会落到这番境地，又要为谁而活下去？


    江竹野好像在某个幽深的隧道里行走，她路过一个又一个村庄，看着曾经熟悉的人影飞快地向后掠去。


    在所有事物的尽头......是萧岚，他站在一片朦胧的光圈里，对着自己伸出了手。


    “我说过会送你回家的，再给我一些时间，不要走，再给我——”


    光幕破裂了，最后一点能窥见的光亮也随之远去，江竹野即将沉眠下去的那一刻，脸颊忽地被人扇了一巴掌，震的她重新激起了些意识。


    “你在干什么？”


    站在她面前的，是江竹野。


    是更为年轻的江竹野，她一手拿着长枪，身上的服饰却是现代的工装，她冷冷地看着江竹野，抬头又是一巴掌！


    “师父还没醒，宋明昭也还没死，爸爸妈妈还在现代等着你回家，你什么都有，矫情什么呢？上辈子什么资源都没有，我们不都这么闯过来了！滚起来！”


    平地之上蓦然刮起了万丈狂风，江竹野本来停滞的思绪突然缓过劲来，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萧岚即将碎裂的脸庞映入眼帘，他红着眼眶，正在低声呼唤着自己。


    江竹野缓过劲来，又觉得身体有了些力气，挣扎要交代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原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她觉得手脚轻快了许多，心口却是越来越沉。


    还能怎么办？护住心脉，调动丹森秘境的能力，暂时停止时间，再让萧岚来救自己吗？


    可是丹森远在千里之外，她哪还有时间现在赶过去！


    结界，如果用那层结界直接隔绝她的组织和毒气也许会有用——


    事到如今好像只有这个方法，江竹野心念一动，就要在萧岚的手上写下自己的想法，谁知道这时候，萧岚突然低下头来，点了点江竹野的额角。


    他的神色温柔了起来，脸颊的细密的裂缝逐渐扩大。


    “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总想着每次醒来能见到你，就很开心。如果我早点明白，早点告诉你，是不是就能早点有机会再和你亲近一些。”


    萧岚的魂体逐渐从这具躯壳里浮了出来，他冰蓝色的魂体也已经布满了裂痕，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只羽翼受伤了的飞鸟，轻盈而脆弱。


    他抵住了江竹野的额头，轻声道：“你，不要哭。”


    还有一种方法，用位格足够高又足够凝实的魂力直接庇护她的身体的每一处，强行把那些浑浊的气息挤压出身体，而这魂力又要同宿主的身体相契合，不会对她造成新的损伤。


    万千细丝飘扬，连接着伤痕累累的二人，萧岚的身体一点点瓦解，重新变成了混沌的一点，他无视了江竹野焦急的眼神，一点点没入了她的心脉。


    奇异的结界驱赶了来回流窜的毒气，从上至下，抚慰大大小小的创口，帮着江竹野将灵气和方才灌入的精血压制进入内府。


    那双幽深的眼眸最后在空中若隐若现了片刻，消散于无形之中。


    他走了。


    江竹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直在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她挣扎着翻身坐起，脑子依然昏沉着，身体已经松快了许多，她颤抖着手在萧岚身上来回摸索着。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或许本来就是没有的，只是在幻境之中，她是直接在同萧岚的魂魄做着对话。


    “萧岚？萧岚？回答我！”


    江竹野闭上眼睛在自己的经脉中搜寻，可是没有动静，那些冰蓝的魂魄之力已经完全受她的掌控，严丝合缝地组成了一道血肉中的铠甲，没有回应，没有声息。


    眼前的东西有些重影了，四周一片寂静。


    江竹野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意识到了方才发生了些什么：诺大宗门长老欧阳询，自己被关押了数年的父亲，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萧岚，他们在同一时刻陨落了。


    水潭之上还有什么呢？是那些或许有些无辜的修士们留下的尸体吗？


    自己的脚下又是什么，在当年，到底是怎样的惨案让这么多凶兽埋骨于此？


    江竹野看着远处不知死活的欧阳询，她深吸一口气，拿过了萧岚腰间的佩刀，一步一步走向了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人形。


    面目全非......意味着还有可能有变数。


    大起大落之后，江竹野的思维自动回到了冷静运转的状态，她冷漠地望着这具躯体，随后冲着他的手臂狠狠地扎下一刀。


    尖锐的刀锋轻巧的划开人体的表面的浮光锦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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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割开相连的软骨组织。


    随后是大腿，小腹，锁骨......


    血红的液体飞溅，再光鲜亮丽的皮囊在死后也会落得一番诡异暗沉的样子。


    江竹野在心里默念着：“服饰一致，身型一致，气息一致......是他。”


    最后一刀刺入了欧阳询的心脏，江竹野确定没有人能再救得了他，扔下了手里的刀锋，她急促的呼吸慢慢稳定了了下来，极致的情绪没了出口，攀登到了极点以后，心境反倒荒芜空旷起来。


    他们就这么草率地死了，留下了一地难以解释的烂摊子。


    自己的任务还远远没结束。


    江竹野机械地转过头去，看到昏迷在狼藉中的薛铭，她犹豫了片刻，挤出一丝笑容，缓步上前，温声道：“舅舅，我们该走了，等会儿世家追杀过来，今天的事儿可不好交代。”


    嘴上说的温存，江竹野却是直接扯起了薛铭的领子，预备着一巴掌把他喊醒。


    薛铭被人粗暴的晃了两下，悠悠转醒，迷茫地睁开一双眼睛，随后表情逐渐变得惊恐。


    他背过身去看着江悬。


    “哥！”


    薛铭挣脱了江竹野的制擎，匍匐着来到江悬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刚刚有对你说什么吗？”薛铭转过头来盯着江竹野，几近哀求地问。


    江竹野在他的身后伫立了片刻，缓声说道：“他说，他要去陪她了。”


    “......”


    薛铭的头垂了下去，他九条尾巴全部脏兮兮地拖在地上，把脸埋进了双手中。


    “舅舅，我要先回去救师父，你能告诉我发生了哪些事情吗？”


    此时的场景诡异的可怕，江竹野就这么幽幽地望着薛铭，脸上带着微妙的笑意和悲恸，最后却一字未发，只是这么沉默地垂下眼去。


    她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


    “好。”薛铭沙哑的嗓音传了过来，“我让族里最快的傀儡送我们去丹森，三日便可赶到，我在路上告诉你。”


    “三日？”


    明浔瞪大了眼睛，他被江竹野不由分说地带上了路，此时正埋头研究着她体内的情况。


    “是，三日内，解决我的魂形问题。”


    江竹野盘腿坐定，凝眉看着前方薛铭操纵傀儡的背影，淡淡道。


    方才萧岚只是驱散了她的毒气，但她的内部气息仍然没有稳定，此时几近废人，如果不能快点解决的话，恐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呃.....这，你原本的血脉太过霸道，将灵气排除在外，此番被灌入了大量灵气和精血，恐怕只有强行冲破本来的内府，再趁机将两种血脉融合，才能达到平衡，只是这方法过于凶险，稍有不差，便会......”


    “失败了你大可把我做成标本继续研究，我要怎么做。”


    江竹野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开始缓慢地调息。


    她没有多的时间再保守治疗了，欧阳询一死，本来稳固的门派关系将再生波动，萧岚的身体还在宋明昭手上，影卫部队的事情也没有解决，还有师父......


    她不能停下来。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