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夫人待许莺莺一贯友善，见许莺莺来当即命下人再搬个绣凳过来，让许莺莺坐下和他们一道乘乘凉。


    许莺莺哪里有心情坐下。


    澄儿被婆子带着去了角房，至今还未回来。


    不清楚应府的角房在什么位置，许莺莺拒绝了应夫人的邀请，僵着脖子看都不敢看封岐一眼吗：


    “抱歉夫人，我忽然想起有事情忘了和灵儿交代，就不坐了。”


    许莺莺向来记性出众，甚少忘事。


    应夫人疑惑的打量了许莺莺几眼，但见她面色坦然中透着焦急，似乎真有什么事情十万火急，还是挥挥手没有强留：


    “去吧去吧，慢点儿啊。”


    谢过应夫人的好意，许莺莺绷着笑脸缓缓走开，待身影被树影遮蔽的一瞬间立刻加快步伐，焦急的往长廊处去。


    封岐若有所思的望着许莺莺的背影。


    应夫人笑盈盈的目送许莺莺离开：“这是许娘子，我家小女儿的老师。许娘子读遍四书五经，对《诗》《礼》《论语》的见解都颇有大家之风，这几年对灵儿更是上心。”


    应夫人比许莺莺年长那么多岁，自然能分辨出虚情假意。


    正是因为看出她对灵儿的倾囊相授，她才会投桃报李，对她多有怜爱照顾。


    封岐眸光一动：“这位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竟然已经有孩子了？”


    没有注意到封岐话中的探究，闻言应夫人真心实意的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她也是不容易，年纪轻轻就死了夫君，又被恶婆婆逐出家门流落他乡。我遇到她时她正在慈幼堂给一些孤苦无依的孩子讲课，自己生活如此，还常怀怜弱之心，是极难得的品质，所以我才请她做灵儿的讲师。”


    封岐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说许莺莺在外是怎么宣传他的，但在听到“年纪轻轻就死了夫君”时还是忍不住眉心一跳。


    但再多问就要激起应夫人的疑心，封岐按捺下心中的波澜，凤眼缓缓抬起，探究的望向石路尽头。


    石路另一端，复杂回环的长廊中，许莺莺跑的快断气也没能找到婆子的人影，连带着澄儿和灵儿也都消失不见。


    可她分明见着婆子带着两个孩子往这边走的。


    慢慢放缓步伐，许莺莺望着廊外深深的的幽井，忽地一惊。


    她在应府讲课两年，好像从未见过这个婆子。


    后背忽地生出冷汗，许莺莺疯狂回忆着从前来接灵儿的人的脸，最后绝望的发现对方和今日的婆子当真两模两样。


    即使身处太阳下，她依旧感受到了一阵头晕目眩般的寒意。


    不敢往最坏的方向深思，许莺莺狠狠地咬了下舌尖，而后转身离开回廊重新往后花园的方向寻去。


    后花园中，应夫人和封岐也遇见了突发情况。


    三头身的小姑娘急急忙忙跑着的从路尽头一闪而过，还不待应夫人分辨就看见她又折了回来。


    灵儿见到应夫人立刻的扑了过去，抱着她哭道：“娘亲，灵儿找不到澄儿弟弟了。”


    知道许莺莺带了澄儿一道来，闻言应夫人抬眼，严肃望向灵儿身后表情局促的婆子：


    “苏婆婆，到底怎么回事儿？”


    苏婆婆眼神不安的游移：“回主母，奴婢领着澄哥儿去寻角间，大姑娘跟着一道。谁料到澄哥儿在屋里的时候大姑娘看见了蝴蝶非要去扑，奴婢不敢违抗，就带着大姑娘去了。”


    “谁知道......谁知道回来之后就找不到澄哥儿了。”


    “蝴蝶？”


    应夫人向来温和的眉眼骤然一厉：“灵儿，你来说。”


    苏婆婆因着丈夫的面子这个月刚来应府做工，对府上的主子并不熟悉，因此她并不知道，灵儿虽然素日性子跳脱，但对各种虫子向来敬而远之。


    绝无可能是去追什么蝴蝶。


    灵儿哽咽着将事情重新说了一边，果然和苏婆婆说的完全不一样。


    得知苏婆婆竟然是因为和熟人闲聊才把澄儿忘在了角间，应夫人勃然大怒：“澄儿今年还不满三岁，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儿，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呢！”


    苏婆婆哪里不知道孩子离不得人，只是看澄儿和许莺莺母子穿着不显，又只是个来府上教书的才生出了轻视之心。


    见苏婆婆嗫喏着说不出话，应夫人疲惫的摆了摆手，唤来自己的贴身侍女道：


    “把她和她丈夫一并打发了出去，然后把所有人都喊来前院找人，一定要把澄儿找到。”


    要知道应府地方大人又多，各处湖泊水井可不少。


    澄儿也算是她从小看到大的，那么活泼讨喜的一个孩子，若是在她府上因为奴婢办事不力出了事，她这辈子良心都过不去。


    雷厉风行的把所有下人都安排了下去，应夫人抱歉的望向封岐：


    “梅公子见笑了，府上下人实在是不成样子，闹出这种难看事。”


    早在听到澄儿找不到时封岐的眸光便冷厉下来。


    竭尽全力压下眼中的杀意，但凤目中还是不可避免的含上了担忧，简单宽慰了应夫人几句，封岐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道：


    “夫人如此担心，不如在下也去帮着一道找，人多总归找起来快些。”


    应夫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抱着还在不断抽噎的灵儿，应夫人面露忧愁：“那便辛苦你了，那孩子实在太小，唯有早些找到我才能安心。”


    封岐颔首：“夫人放心。”


    远远打量了一下角间的方位，封岐见许多人都往回廊处去寻就没有再去，而是寻了个人打听了一下书房的位置后，径自往那边去。


    书房所在的西边多是清幽之所，草木相较后花园便格外茂盛了些。


    封岐健步如飞的来到了书房，却并没有在书房里找到澄儿。


    屋子里只有两张空荡荡的小书桌，一看就是给孩子用的尺寸。


    凝视着那张更矮一点的桌凳，封岐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烦闷。


    这处没有，便往下一处去。


    书房后面还有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小路，看起来许久没有人打扫，青石板铺做的地面不是很宽，边缘处还生出了些新鲜的苔藓。


    封岐一把踢开足有他小腿高的树丛，沉着脸继续往深处走去。


    耳畔有风吹过。


    走到半路的封岐忽的顿住身子，歪着头动了动耳朵，而后像是从风中抓住了什么讯息一般，大步向前狂奔起来。


    他听见了孩子稚嫩的哭声。


    封岐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前方，脚下却越跑越快。


    路的尽头是一个陌生的孩子。


    说是陌生也不全对，虽然那孩子年纪还小，但他依旧能从那张脸上寻找到熟悉的部分。


    望着那双肖似许莺莺的桃花眼，封岐心头一紧。


    澄儿之前便听见了脚步声，还以为是娘亲找过来了，刚兴奋的抬头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不认识的伯伯，还一直看着他不说话。


    见不是许莺莺，澄儿哭的更委屈了。


    小小的孩子拧着八字眉，圆鼓鼓的脸颊上挂满了泪珠，像个大号的糯米糖糕。


    这孩子除了一双眼，别的地方都长得像他。


    唇角不自觉的勾起，封岐一步步接近澄儿，压低声音放松小孩的戒心：


    “你是澄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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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自己的名字，澄儿揉眼睛的手顿住，端量着眼前的大人:


    “你知道我？”


    软糯的童声响起，封岐笑意更深：“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本来要去书房，迷路了才跑到了这里来。”


    说的一点没错！


    澄儿脸上顿时写满了惊叹：“你好厉害！”


    封岐被他的可爱逗笑了：“那我们回去好不好？”


    “好呀。”


    从回廊一路走到这边，澄儿早就走累了，见眼前有个大人索性伸出了手，见封岐愣住不动还疑惑地歪了歪头：


    “不抱？”


    封岐只是惊喜。


    做梦都没有想到澄儿会这么亲近他，封岐眼中的笑意压都压不下来，三步并作两步，长腿一跨便将澄儿从地上捞进了怀里：“抱，当然抱。”


    低头就能闻到孩子黑发上的茉莉花香，封岐的神情愈发柔和。


    封岐的怀抱和许莺莺不一样。


    从来没有感受过硬邦邦像石头一样的胸膛，也没有像飞一样的被人从地上抱起来，澄儿神奇的抱紧了封岐的脖子，咧着嘴高兴露出了两颗小米牙。


    这一幕落在寻过来许莺莺眼中，简直吓得她魂飞魄散。


    没想到澄儿会落到封岐手中，见面容相似的二人凑在一处亲亲热热的笑着，许莺莺脑中的弦倏而断开。


    冲上去将澄儿从封岐手里夺了过来，许莺莺死死将孩子压在怀中，宛如一头怒发冲冠的母狮：


    “封岐，你要对澄儿做什么！”


    封岐试图解释：“不是......”


    许莺莺根本听不进去。


    满心满眼都是封岐把澄儿从她身边夺走的场景，许莺莺桃花眼中仿佛燃起火光：


    “我警告你，不许动我的孩子！”


    封岐无奈的看着许莺莺。


    孩子尖锐的哭声打破了二人间的对峙。


    从未见许莺莺发这么大火，澄儿被暴怒的娘亲紧紧抱着，脸被闷在胸前甚至快要喘不上气，惊恐之下直接放声哭了出来。


    澄儿从会说话以后再没哭这么惨过。


    猛地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孩子，许莺莺沸腾的心绪蓦然冷却，不再和封岐僵持下去，低头手足无措的哄起哭到打嗝的澄儿：


    “澄儿别怕，娘亲不是跟你生气。”


    封岐无措的张嘴，想解释他真的没对孩子做什么。


    还未开口便被许莺莺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恶狠狠的用眼神制止封岐火上浇油的行为，转过头面对澄儿时许莺莺又换上了一副温婉的笑脸，拍着小孩儿的背轻声细语的哄着。


    封岐曾经想象过无数次，如果澄儿在他身边长大会是什么样。


    可惜无论他怎么想，脑海中的画面都始终笼罩着一层薄纱，将母子二人一同拢在其中，只能看见两道朦胧的剪影。


    可如今他真的见到了这一幕。


    望着抱在一处的母子二人，封岐晦暗无光眼睛渐渐亮起。


    澄儿毕竟年纪还小，哭了没一会儿便觉得累，抽噎着靠在许莺莺怀中睡着了。


    换了个姿势稳稳的将孩子横抱在怀中，许莺莺终于有空关注在旁边默不作声等了许久的封岐：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许莺莺皱紧了眉语调冷硬，眸中十足警惕。


    封岐的目光落在睡着的澄儿身上，顶着许莺莺愈发不善的眼神流连了许久，从孩子精致的眉眼到小巧的唇，而后忽地开口问道：


    “他是我的孩子是不是。”


    许莺莺抱着澄儿的手一紧，果断道：


    “不是，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