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德莱希想着，现在她和多恩算是对手了。


    这种情绪有点古怪，她还是第一次觉得多恩和自己是两个阵营的人。


    多恩似乎也真的一直向她强调他和她不是一类人。科斯加、妮娜，他说他不是科斯加。隐德莱希知道，他是多恩，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强调呢……


    隐德莱希看着他躺在旁边的床上，他向她丢了一副地图便躺在上面，闭目养神，似乎在车上依旧没睡好的样子。


    隐德莱希问道：“如果我赢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什么？”


    “你在做的事。”


    隐德莱希有魔力，完全可以看他这些年做了什么。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动用了，她不想这样做，她希望多恩能给予她知道的资格。


    吉普人语气谈谈的，他道：“你不是想要救人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并不冲突。”


    “人不能太贪心。”多恩的意思很明显，救人和他的事情只能二选一。


    “你会杀了他吗？”


    “……”多恩叹了口气，向隐德莱希挥了挥手。


    隐德莱希走过去，说实话，她感觉这种招手一点像招呼一只小猫，联想到多恩确实有一只猫，隐德莱希问道：“你的那只白猫……”


    少女的脑回路有些清奇，明明上一秒还在谈论生死之类的大事，下一秒就把人和动物联系在一起，似乎在她看来，动物的命也和人的命同等重要，或者说，凡是有生命的运动着的东西，她都重视。


    多恩的手悬在半空，然后直接捂脸，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都把他给整无语了。怎么可能是重视呢，法兰人最喜欢把人类分成三六九等。是的，多恩觉得隐德莱希是法兰人，尤其是法兰皇室那一类。


    他笑了一会，然后又默默看着她的眼睛，“它不会饿死的。”那可不嘛，每次他喂的食物它都不吃，总是跑出去鬼混，谁知道它在外有什么奇遇。


    “那它有名字吗？”隐德莱希想，应该称呼名字不用代称，以显尊重。


    “有啊，”多恩很自然，似乎是想到了那一团流体似的笨猫，他颇为神秘地说，“单子。”


    “单子。”隐德莱希念了一遍，表示自己知道了，就在她想要告谢的时候，多恩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开怀。


    隐德莱希不明就里，多恩这次是因为什么笑啊。然后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在笑她。


    可是他已经不说了。


    隐德莱希看着他，多恩说完这句话酒翻过了身子，他终止了话题，看样子是睡了。


    隐德莱希看了一会，便回到隔壁的床位了，看着手中的地图，他们现在是在那个黑色星星的驻点的旁边，只要稍微走两步，就能看到那一座突破点。


    而且，隐德莱希只有一天时间思考如何突破重围进入，明天的这个时候，如果那位领导人还不表态，他们就要强行冲入行宫，到时候将是子弹炮火的对碰了。


    因为先前在车上休息过，所以隐德莱希不是很困，她想自己去那里看一看，考察一番。


    地图虽然标志很齐全，根据图例她也能看懂哪里是建筑、树林、人行道、可穿行的街道……但是不事先熟悉熟悉环境，她也不会放心。


    于是，想了许久，隐德莱希轻手轻脚地下床，又不知怎么地，她走到多恩的床边。


    吉普人闭目安睡，但是眉头深锁，像是做了恶梦。


    这就是他睡不着的原因吗？


    隐德莱希心念一动，在再次为多恩放下安眠魔术后，隐德莱希就悄悄地从小房子溜了出去。


    ……


    ……


    金发碧眼的少女穿过了萧条的林间小道。远处亮着灯，是一种照明用的射线，在空中四处摆动，而更远处，那里只在高处的窗口透出一点点的光，那里应该就是那位领导所在的行宫了。


    昼短夜长，昼夜温差大，隐德莱希哈了一口气，就成白色的水蒸气。


    刚好，那一处用来照明的射线向她打过去，直打眼睛的强光，隐德莱希下意识驱动魔力保护眼睛。


    很快，一个大喇叭声过来。


    “赶快回去！”


    “好的，”隐德莱希还来不及说完，就听那声音顿了顿，“隐德莱希？”


    隐德莱希一怔。


    地图上的黑色星星是一座通讯站，那打折射线的高塔是哨塔，今天晚上，斯蒂芬难得有些古怪的情绪，因为他今天收到了一封信息，多恩带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孩过来了。他认识多恩，多恩也应该认识他，多恩算是他的晚辈，不过听说，他在组织里一直形单影只，总是一个人完成任务，但都完成得很完美，还有一个——他从不杀人。


    多恩其人如何，他刚回来，其实也只见过一面，不好评价。那时候多恩在图书馆，应该是在找书，他也是。斯蒂芬流浪到海岛属于是一个意外，他不知道海岛的时间和外界差距多大，所以他一出去，就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故土怎么了。


    他没有找到，而且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其实南果被法兰殖民，南果的本土人民变卖为了奴隶。他被冲到海岛的前一天，还在召集逃脱的同族，他们偷了一艘船，打算回到南果。


    但是途中遭遇了一场暴风雨。


    斯蒂芬今天喝了一杯酒，因为大概率明天就要死了，南果的同族四散为奴，他在学院就算盗到守镜人也没有什么用。盗镜人组织见他活着回来了，分为了两派：一派支持金长老，强硬坚持要得到守镜人；一派就和他一样，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组织内部分裂，但到底是金长老威望高，所以金长老就有发号施令的权利，这场政变，其实也是他借逼宫之口，要多恩亲自为他扫除异己；又或者，让他死在这场斗争之中，反正兵荒马乱，谁会计较人是谁杀的。


    他和哨台的几个朋友聊了几句。


    他觉得多恩今晚会来的。明天就是九月十一日了。


    没想到，来的是隐德莱希。


    身边的哨兵举着望远镜，过了一会奇怪地嘟囔了一句，“居然是个女孩？”


    斯蒂芬也意外，“什么女孩会跑到这里。”


    哨兵没说话，只把望远镜丢给了他，示意他自己看，斯蒂芬见了，惊讶道：“隐德莱希？”


    最后，斯蒂芬赶快下去，打开了锁住的铁门，隐德莱希见到他，哪怕先前有些预料了，但是亲眼见到还是惊讶。没想到出去学院，居然能见到这么多的老朋友。


    隐德莱希是惊讶也是惊喜的。


    可是斯蒂芬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的开心，反而有些忧郁，他站在门口，距离隐德莱希有很远的距离：“你是怎么来的。”


    “多恩将我带到这里，”隐德莱希如是陈说，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不会防备身边的人，不会说谎话，是藏不住事情，永远用真心待人，目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她。


    斯蒂芬默了默，道：“你能医治黄热病？”


    他的语气有些许的微妙，听着不像是个好事，但也没有觉得是坏事的想法。


    隐德莱希以往每次说出自己能救人，除了那些病人，这些健康的人的语气都是这样。


    隐德莱希想了想，最后点头。


    斯蒂芬说：“那请进来吧。”


    在这里，黑色星星的标记处，其实是一座广播站，只是在斯蒂芬刚出去的时候，就成为了一个新的据点，不过仍保留有那些原来的设施，现在也还可以运作。


    斯蒂芬带来了一个女孩，其他人也都有所耳闻，看着是个法兰少女，他们围着。


    又是这种目光，隐德莱希感受着，但很快，斯蒂芬把她牵引到角落中一个躺在衣服铺成的简易的床位的黑人少年旁边，对他说：“他是个不幸的孩子。”


    黑人少年旁边还有个小女孩为他擦拭血液，斯蒂芬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可以走了，她才抬头，眼神虚无犹疑片刻，就迅速定在隐德莱希的身上。瞳孔微微缩小，这个目光，隐德莱希有些不好的预感。


    隐德莱希看着周围的环境，先前多恩还觉得他那处环境严苛，可是这里，完全是只能勉强维持基本的生活保障。


    “一个外人和黑人的混血，所以很不幸。”不知道是谁补充的。


    隐德莱希点点头，她双手合十，在一众人的目光之下，一股蓝绿色的魔力将对方包裹，不过片刻，病黄皮肤的少年已经基本恢复了血色。


    这个过程，斯蒂芬一直盯着少女的行为，“谢谢，”他道。


    隐德莱希说：“斯蒂芬这里发生了什么？”


    隐德莱希说这话时眼睛还保留着那道残留的魔力，斯蒂芬看着，突然说：“你吃饭了吗？”


    隐德莱希道：“没有。”


    “嗯，”斯蒂芬转身，他走到一个地方，从一筐竹篮子里面取出一个东西，向隐德莱希丢过去，是一个土豆。


    “会削皮吗？”斯蒂芬说。


    隐德莱希不明就里，“会。”


    “好极了，”他道，“我缺一个帮手。”


    说完便消失在一个小房间里面。


    隐德莱希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手中还沾着黑色尘灰的土豆，坑坑洼洼的表面握着不甚舒服，她下意识用两手擦，搓出了一堆的灰尘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隐德莱希感受自己的头发好像被人扯了扯，她头皮有些痛，就转过身，发现是一位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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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头发的黑皮肤的少女，也是先前一直照顾着那位黄热病少年旁的少女。


    她看着隐德莱希转身并没有躲，而是依旧用手指扯着她的头发，她抬头，道：“好看！那些人高高在上，我也想要一双蓝色的眼睛。”


    “她叫佩科拉，是个疯女人，”又有人补充，“被斯蒂芬救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这像一个免责声明。


    隐德莱希看着她，是一双黑色的眼睛，像深邃的森林，有着星星的夜空，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不，他不喜欢这样的眼睛，他不要我。”佩科拉突然用力扯了扯隐德莱希的头皮，让隐德莱希整个向她扑过去，可是佩科拉并没有接住她，她走开了，要不是隐德莱希即使稳住自己的脚，她就跌跤了。


    可是环境安静得很，四周密密麻麻的黑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个皮肤白皙，金发碧眼的少女。


    隐德莱希下意识看去佩科拉的地方，她又走回了少年的旁边，而那个少年，正撑着身子，默默看着她。


    少年对佩科拉说：“你弄疼她了。”


    佩科拉说：“哦，我不会道歉，主人没教会我这些。”


    少年说：“你只要说对不起，你看，你会这个单词。”


    佩科拉说：“我不会对主人说这个。”


    少年扯了扯腿上的被子，道，“你应该去道歉，不然会被打的。”


    “不，我不，我不会。”她一连说了三个不。


    隐德莱希看着佩科拉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朵橘黄色的花，她一愣，是金盏花。


    少年皱着眉头，很是生气的样子：“她救了我，不是坏人。”


    佩科拉拿着这朵花说：“是金盏花救了你，它一直放在你的枕头下面，是它救的你。”


    少年正欲继续说，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屋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原本安静的氛围瞬间变得嘈杂了起来，有人跑去外面，有人刷着枪，有人敲着空白的碗。


    然后那间小房间里面传出水声，还有清洗餐具的声音，隐德莱希跑过去。


    ……


    ……


    隐德莱希进去的时候，斯蒂芬双手撸起，背对着门的方向，桌子上放着碗，盆，盆里有些干净的水。


    砧板上面放着一把小刀，隐德莱希在斯蒂芬的指导下用湿的抹布擦了擦土豆，土豆变得更干净了，但表面坑洼凹陷处依旧顽固地留着黑色的泥巴。隐德莱希擦了很多次，斯蒂芬说，你用小刀把皮削掉就没有了。隐德莱希照做，略显迟钝地拿起小刀，然后抵着未开锋的刀背，给土豆削皮。


    果然如斯蒂芬所说，土没有了，但是原本很大的土豆瞬间变得很小了，这时候斯蒂芬说，“你吃辣吗？”


    “辣？”


    斯蒂芬左手往篮子里面掏，又一份红色的东西出现在隐德莱希的面前。


    像血一样红，不知道怎么的，隐德莱希看着斯蒂芬黑色的手拿着这艳红新鲜的辣椒，突然联想起了血，她摇头。


    “嗯，所以修道院那些人都不吃辣。”斯蒂芬似乎是看出了隐德莱希的想法，道。


    但他还是将辣椒放在砧板上，连同隐德莱希刚刚削好的土豆一起切成丁。


    隐德莱希感觉刀下的似乎不是土豆，而是某种生命一样的东西。


    斯蒂芬说：“是多恩带你来的？”


    “嗯。”


    她听着外面的人似乎在争吵，炮火声音很响亮，见斯蒂芬不说话，隐德莱希问，“你也是和多恩一样吗？你也是要杀了那位的吗？”


    “是啊，”斯蒂芬说。他把土豆放在烧好热油的锅里面，炒了几下，就加入那盆水，然后盖上盖子。


    “为什么大家都要杀人呢。”


    斯蒂芬看她一眼说道：“杀人并不意味着做了坏事，有的人死了，会有更多的人活着，无谓的怜悯是没有用的。他们不会听你说话，所以才要用暴力。”


    “但是杀了他，有很多人也会死亡。这似乎解决不了问题。”


    “不杀了他也会有很多人死亡。”斯蒂芬看着隐德莱希，问，“你为什么要救他呢？”


    “救了他能阻止战争，能救很多人。”隐德莱希顿了顿，“什么叫‘不杀他也会有很多人死亡’？”


    斯蒂芬默了默，他擦干净自己的手，这个时候土豆已经熟了，他关了火，就端着大锅出去了，这个时候炮弹又停止了。


    周围又变得安静了。


    隐德莱希能听到他在哼着歌。


    “只有黄热病才能让我们回家，只有黄热病才能救下我们的命。”


    隐德莱希突然感觉自己不会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