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跟踪她。


    时微搓了搓胳膊，最近这片毗邻郊区的土地面临拆迁，人烟稀少，不法分子有了冒头的机会，这个月以来晚上放学回家她一直保持警惕，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


    月光藏在浓厚的云层中，整条街道的唯一光源来自老小区门顶两只忽明忽暗的白炽灯泡。


    自从十二岁离开福利院，她就一直住在这里。


    直到三个月前养父母出车祸去世，家里只剩她一个人。


    黑夜顺理成章抹去了跟踪者的痕迹，但对方没有料到时微的听力不似常人，在安静得只剩下呼吸与脚步声的无风夜晚，另一个不属于她的声音在耳朵里被放大了数倍。


    对方至少在她二十米范围以内，并且越来越近。


    手机没电，她报不了警。


    摆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两个选择。


    第一，装作没发现跟踪者继续进入小区，放松跟踪者警惕，去最近的那栋楼里找住户帮忙。


    整片拆迁区的住户已经搬迁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家不愿意离开的老弱病残坚守阵地，要让他们轻易开门收留自己，恐怕还没等门打开，人就没了。


    行不通。


    第二，用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家那栋楼，把跟踪者关在楼下防盗的铁闸门外。


    也只有那栋楼，拥有整个老小区唯一的闸门。


    门是拆迁消息通知前新装的，消息下来以后，其他楼就停止了装门，反正都是要拆掉的。


    从小区大门到楼下，直线距离大约一百米，以她最快的速度跑过去，至少需要十四秒，打开楼下的铁闸门再关上，整套行动应该不会超过二十秒。


    可二十秒，真的来得及吗？


    她根本无法预估跟踪者的速度，如果对方跑得比她更快，她就死定了。


    思考的同时，被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或许她下意识放缓的动作让跟踪者察觉到了异常，停顿的脚步终于按捺不住靠近。


    “啪。”


    仿佛投进水面的一粒石子，一声突兀的脆响在寂静的黑夜中炸开──


    跑！


    声音响起的瞬间，时微迈开最大的步子冲进小区！


    她听到风裹着自己剧动的心跳声从耳边掠过，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依靠求生的本能疯狂向前。


    黑暗几乎吞没了一切，小区里零散的几户灯光堪堪照出两个全速奔跑的模糊人影。


    三！


    二！


    到了！


    还有时间，还有时间！她伸手拉住闸门的把手，向外用力！


    拉……拉不开！


    大爷的！


    时微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就在她和门较劲的这几秒，潜伏在黑夜中的身影追赶而至，一身黑衣黑裤黑口罩的跟踪者手持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直直超她扑来！


    这不是变态跟踪狂，这是来杀人的！


    时微依靠本能做出反应，控制身体倒向右边空地，侧身翻滚躲避攻击，堪堪避开直刺心脏而来的刀尖。


    刀锋划过白色的校服袖，殷红的鲜血很快从割破的皮肉中向外渗透，她甚至来不及对疼痛产生反应，因为下一刀立刻又朝她劈刺了过来！


    “大哥！有话好好说！”


    说话间又是擦着喉咙过去的致命一刀。


    她试图和人沟通，但跟踪者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发起一次次进攻。


    当年在福利院，时微跟着院长学了一手打架的技巧，虽然离开福利院已经有些年头，可她从来没有疏于练习。


    对方的进攻破绽太多，稍微专心点就能躲过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两人的动静惊动，透过闸门的缝隙照亮了对峙在黑夜中的两人。


    跟踪者显然有些急了，几番进攻只伤到了少女的胳膊，对方虽然受伤，动作却丝毫没有变慢，他的进攻在她敏捷的闪躲下逐渐变得可笑，甚至连她的头发丝都碰不到。


    他抹了一把被汗水打湿的眼睛，暂时停下了攻击的动作。


    男人握着刀的手指向少女，暴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她，细窄的眼眶周围有明显的皱纹。


    他看着时微，时微也在观察他。


    她捂住自己还在渗血的伤口，扯出一个自认为友好的笑容：“叔叔，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跟踪者看着她，粗粝的嗓子尖叫着质问：“为什么要躲开！为什么要躲开！”


    时微睁大双眼：“不躲我等着被捅成马蜂窝吗?”


    她看着那双上了年纪的灰败的瞳孔，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时微眉头一紧，难道这人还真的和她有仇？


    就在此时，跟踪者的眼眶忽然爆开，眼白里裂出一条条可怖的血丝：


    “为什么要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对方显然没有想和她坐下来好好交流的意思。


    察觉到沟通无效，时微开始继续思考怎么脱身。


    往后跑或许有机会。


    从几米外的矮墙翻出去就是街道，再往东边跑两百米是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到了便利店可以找人求助，总比在小区里等着被消耗掉所有体力强。


    决定了！


    时微抓起花坛边一把泥土扔向跟踪者，趁他发愣的半秒立刻转身向后跑。


    她深深呼吸，现在能帮她的只有自己！


    老小区的矮墙很低，还有一块断掉的墙体可以直接跨过去，本来就是即将拆迁的地方，也没人在意哪里少了一块儿，时微从矮墙跑出来时，空旷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


    继续跑！


    她在心里给自己掐表，视野范围内已经能看到便利店明亮的轮廓，应该甩开了吧……


    时微刚刚松了口气，扭头却看到速度快得根本不似正常人的黑衣男，竟然已经只距离她一步之遥！


    那把刀即将戳中后心时，她直接向前一扑，蹲地翻滚，男人因为惯性往前栽倒，刀子插进了地里，再拔刀时，少女已经又往前跑出了五十米。


    时微跑在前面，仍然心有余悸，如果刚刚没来得及，那柄刀现在就插在她身上了。


    怎么回事，杀人狂的速度好像变快了？


    “嘭！”


    她在奔跑的过程中直直撞在了一堵透明墙上，坚硬的墙体和头碰撞在一起发出闷响，可明明前面什么都没有……


    时微头晕目眩，双腿感觉到了明显的阻隔，无论怎么闯，都再也迈不开一步。


    这已经不是普通杀人狂那么简单了，这已经上升到非人类事件了。


    时微浑身紧绷。


    宽阔的街道上，只能看到慢慢走向她的黑衣人。


    不。


    他甚至根本就不能称得上“人”。


    本该是双腿的地方竟被四条长满了吸盘的黑色触手替代，从矮墙到街道，男人行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地令人作呕的恶臭黑色粘液。


    原来刚刚向她跑过来的，就已经是触手怪了。


    时微一阵头皮发麻。


    它诡异的笑声隔着口罩，在寂静的黑夜里十足瘆人：“你跑不掉了。”


    触手怪看着落入网中的猎物：“乖乖被我杀掉……”


    时微慢慢缓过来，思考在拥有超能力的触手怪手中逃脱的可能性，便听触手怪道：“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


    “还有其他人？”时微猛得一愣。


    触手怪咯咯咯地笑起来，再次持刀冲刺而来！只是这一次变得更快！力量也更强！更急！身前的两条触手像是拥有了自我意识，蠕动着吸盘，风卷残云般向时微袭来！


    此时此刻，只能再赌一把了。


    街道上空空如也，她身上唯一可以利用的，只有背后的书包——


    里面装着她放假后所有的复习卷。


    面对势如破竹的进攻，时微没有移动，只是死死看着触手怪，接着把书包从背后转过来抱在怀里，做出拉开拉链的动作。


    触手怪的攻击忽地停在原地，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


    她伸手进书包，勾起一抹冷笑：


    “你不会以为只有你有超能力吧？”


    触手怪瞳孔猛缩：“你也是玩家？”


    什么玩家？


    时微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听不懂，但是能把怪唬住就对了。


    她确实没有超能力，但她有试卷啊！


    触手怪忽然反应过来一般，愤怒道：“你骗我！你不是玩家！”


    漫天飞舞的试卷在瞬息之间遮挡了触手怪的视线，对它的行动造成了半秒的停滞，两条触手向空中一卷，白花花的试卷顷刻变成了碎片。


    但是……人呢？


    利用黑夜和地面的粘液迅速滑至触手怪身后，时微的身体已经灵活地攀上了触手怪没有异化的上半身——


    她要夺刀！


    触手怪必须依靠两条触手平衡身体，另外两条触手企图把时微从身上拽下来。


    它用上了空出来的一只手和两条触手，可无论如何，身后的少女像是粘了胶水一样，一只手抢它的刀，而另一只没受伤的胳膊死死扒拉住它的脖子，试图从身后绞死它！


    但时微还是低估了触手怪的力量。


    两只难缠的触手把她拽了下来，只是她缠绕在触手怪腰上的两条腿还死死环住绞在一起，触手怪没有站稳，跟着她的力量一起栽倒。


    它的手上也逐渐分泌出了粘液，它的双手也在变成触手！


    就是现在！


    刀柄滑落的瞬间，时微夺走了它！


    局势瞬变！


    时微握紧刀柄，毫不犹豫砍掉了一条试图伸向她脖子的触手！触手滚落在地，仍然挣扎着挥舞，腥臭的黑色血液洒了她满头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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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打湿了她的头发。


    呕，好臭！


    触手怪被削弱了一条触手，能力瞬间减弱，它挣扎着想要夺刀，时微已经在间隙中又砍掉了它的两条触手，新生的两条触手还没来得及长出吸盘就被时微整条砍断！


    它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女，无能地嘶吼：“不可能……不可能！”


    “你明明不是玩家！为什么死不了！去死！去死！去死！”


    失去触手的怪物再愤怒也毫无办法，时微立刻反客为主，把刀架在它的脖子上质问：“大叔，你为什么非要杀我！？”


    话音刚落，时微发觉牵制她的力量在减小，抓住她手腕的触手慢慢松懈。


    触手怪身上的力量在逐渐消失，剩下的三条触手开始萎缩。


    时微表情一变。


    超能力有时间限制？


    触手彻底萎缩的时候，怪物也停止了呼吸。


    它还停留在死前睁大双眼的惊恐表情上，可能它至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死在一个手无寸铁的高中生手里。


    死……死了？


    时微握着那把刀，怔住了。


    为什么突然死掉了？


    是因为超能力消失了吗？


    等她颤抖的手指触摸上怪物的黑色口罩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害怕。


    她要看看，是什么人不顾一切也要杀了她。


    没有人会没有任何理由地去杀死另一个人，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尽管刚刚经历的一切已经完全不能用常理来诠释。


    她摘下怪物的口罩——憨厚老实的阔面脸，小眼睛，厚嘴唇，毫无疑问，这是一张平平无奇，毫无特点的四十岁中年男人的脸。


    在任何一条街道上，她随时可以见到的一张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的面孔。


    时微愣愣地想起来——


    这是她放学后常去的那家烤红薯摊的老板。


    那个每次都会抹掉她的零头，会特意在撤摊前给她多留一个烤红薯的老板。


    前几天老板说他是最后一次出摊，时微问起原因，他聊起自己在国外的女儿女婿即将带着刚出生的孙女回国，女儿不愿意他再卖烤红薯，要接他去大城市享福了。


    那时候他的脸上明明还充满了幸福和温和的笑容。


    她很确定，自己和老板之间，绝对没有深仇大怨。


    老板没有任何理由杀她。


    他收入稳定，家庭幸福，有孝顺的女儿和女婿，还有承欢膝下的孙女，到底是什么才会让这样一个老实中年人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高中生下手，不图财不图色，只求杀人？


    老板平常表现得也不像是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啊。


    包括他展现出来的超能力……以及语义不明的“玩家”，“其他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为什么要杀她？


    时微想不明白。


    她决定暂时压下翻涌的思绪，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尸体身上。


    尸体的双手被她砍断，剩下两只没有异化完全的断肢。


    目光上移，老板左胳膊向上两公分处，没有被衣袖遮挡住的地方露出来一点猩红的图案，像是什么纹身。


    她轻轻往上拨开老板的断掉的袖子，露出纹身的全部模样——


    火焰。


    一颗枣子大小的火焰纹身，下方还有六个数字……078633。


    纹身像是有生命一样，暗红色的物质在火焰上流动，仿佛它真的在燃烧。


    手指触摸上去，却是逐渐失去温度的皮肤。


    【玩家078633死亡，系统已回收。】


    【伴生异能“空气墙”已自动销毁，已自动转化为100能量值。】


    【伴生异能“触手异化”已自动销毁，已自动转化为100能量值。】


    【检测到能量注入，管理中枢已开启。】


    【当前管理中枢等级：lv1】


    时微抬起头，平板大小的面板出现在眼前。


    最明显的部分是密密麻麻的一列编号，总数显示为：800000。


    她第一反应是，像老板这样的人，还有799999个……？


    不是吧，这些人全都要杀她？


    谢谢，要不然她现在就自杀？


    时微强迫自己冷静，继续看面板。


    最上方是搜索框，可以随时查找，时微输入刚刚听到的078633。


    078633编号比其他编号显出更暗淡的灰色，号码末尾标注【已回收】。


    面板弹出新的提示——


    【系统永久回收功能已开启，078633确认死亡，已自动面向论坛发布系统回收公告。】


    与此同时，全球拥有系统的神眷玩家都收到了来自游戏管理中枢的同一条消息——


    【《神眷》管理员001号已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