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为何如此喧哗？”姬成瑜从榻上起身，把在门外候着的听白喊进来，询问她。


    听白拱手，犹豫回答：“宫里派了位太医过来，说是圣上命她来给殿下把脉。”


    她顿了顿，低下头，压低嗓音：“陪同太医来的还有位宫男，说是要在府里住上一段时日。”


    姬成瑜骤然蹙起眉头：“何人，可有问来意？”


    让宫里来人住在她府上，难不成是母皇对自己不满。


    听白慌忙解释：“来人是惠贵夫的贴身侍男，也是宫里的教习宫男，是老人了。”


    姬成瑜沉吟片刻，不解问道：“所以，他是为了苏玉宸来的？”


    “是的，”听白微微点头，“如今已然在外面了。”


    姬成瑜抚上额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母皇还是放心不下苏玉宸，安排了教习宫男来教导他礼仪，甚至于连派来的人都是一向与世无争的惠贵夫身边的老人。


    若是她还有异议，那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那就给这位宫男安排个院子，离我的院落远点。”姬成瑜吩咐下去。


    “喏，那听白喊下人进来服侍殿下洗漱，收拾好后让太医来把脉了。”


    姬成瑜应声：“嗯。”


    听白利落行礼后退下，重新回到院落里，盯着院里僵持不下的两人，唇角抿成一条线，才堪堪抑制住上扬的弧度。


    院里。


    皇帝派来的教习宫男正站在树荫下，他的脸颊格外削瘦，几乎凹陷进去，眉毛细而狭长，看上去分外严厉。


    “仆是圣上钦点，来教苏侍郎礼节的，还请苏侍郎不要为难仆，好好听话。”松生眉头紧锁，整个人严苛泼辣，看上去下一刻便要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了。


    苏玉宸顿时停下脚步，目光死死注视着他。


    “你算什么，敢让我听话?”他冷冷扯了下嘴角，“圣上只是让我跟你学礼节，你只管复命成果就是，说些有的没的，莫不是在刻意折辱？”


    虽说圣上对他吩咐时只是让松生敲打苏玉宸一二，他就早早来了五皇女府，天还不亮便喊他起身，以此当做初次见面的下马威，但多的，他确实也没资格做。


    可松生到底是宫中的老人，面对苏玉宸久经沙场的煞气，也没有丝毫畏惧，他不退不让：“苏侍郎，柔顺才是男子最大的美德，您如此顶嘴，让仆如何向圣上复命？”


    对峙片刻，他放下姿态：“届时圣上问起来，五殿下也会难做吧。”


    苏玉宸陡然听到五殿下，脸上的不耐烦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他点点头：“行，那你再讲一遍。”


    他愿意为了姬成瑜暂时忍下，于是别扭地走回院子的尽头，听候松生的要求。


    不就是京城贵男的礼仪吗，刀山火海都过来了，还怕区区礼节？


    “行走的时候，双臂自然摆动，幅度小而轻盈，步伐不要太大，苏侍郎，身子不要太过僵硬......”松生碎碎念着，时不时纠正他的动作。


    苏玉宸依言听从，循规蹈矩地摆动着双臂往前走，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当人也有二十余载了，还要别人教他怎么走路，真是荒唐。


    不知不觉，他又把自己刻意记住的要领忘记了，非常自然地走出了军步，英姿飒爽，正气凛然，怎么也纠正不过来。


    松生累得擦去额头汗渍：“苏侍郎，哎呦，又错啦！”


    苏玉宸烦闷退回原处，一手扶在腰上，心道这还真就是学不会，不是人能扭出来的。


    “要不你给我示范一下？”他无可奈何地望向松生，后者苦笑点头。


    屋内。


    “还没好吗？”姬成瑜眉宇间浮现出烦躁的神色。


    她早就洗漱完，都听到屋外走了六七轮了，还打算早点出去瞧眼，谁知这太医如此磨蹭，就在那边切脉，半天也没说话。


    来者恰好是熟人，那日在宫里给苏玉宸把脉开药的太医。


    皇帝亲自下令，让她仔仔细细诊过，回宫后一字不落地转述病情，她一边郁闷苦差事怎么总是她在干，一边格外谨慎，生怕诊错后小命难保。


    用的时辰自然也久多了。


    良久后，太医缓缓收回手：“殿下底子虽些许孱弱，但已经将养差不多了，只要平日注意静养便好。”


    “知道了，你回去告知母皇就是。”姬成瑜抖了抖胳膊，将褪上去的衣袖重新卷回手腕处。


    这些话她府里的医师已经说得够多了，果然就算换个人来诊断，结果也差不多。


    “喏。”太医拿起自己的药箱告辞。


    姬成瑜让管家把太医送出府，自己又对镜正了正衣冠，这才安心。


    终于能出去了，姬成瑜大步跨出自己的卧房，推门入眼的就是苏玉宸呆板的走姿——


    身子都出去二里地了，胳膊还在原处摆着。


    姬成瑜“噗嗤”一下笑出声，惹来院里的众人都望向自己，苏玉宸也停下了练习的脚步。


    她挑了挑眉，忽然鼓掌大笑：“走得好。”


    松生一惊，对她行礼后也只得赔笑：“苏侍郎走的是不错。”


    哪里是不错，可以说是走出个四不像，惨不忍睹了。


    苏玉宸脸上一热，对姬成瑜投去个“别捣乱”的眼神。


    “可曾用膳？”姬成瑜偏偏厚着脸皮往他身边凑。


    苏玉宸颔首：“用过了，妻主方醒，大抵是还没用吧，我这就吩咐厨房去准备。”


    这里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能找到借口，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就在他转身想逃跑时，刚送完太医出府的管家正巧回来，听到这话恭敬道：“老奴已经吩咐下去了，殿下可先用甜汤。”


    苏玉宸眼前一黑，无比绝望。


    “苏侍郎，请继续吧。”松生微微笑着。


    侍男在姬成瑜的命令下端来甜汤，她先浅浅尝了下味道，感觉喉咙润过后，在苏玉宸的诧异的目光中，姬成瑜将琉璃碗举到了他的面前。


    她温柔道：“累了吧，来休息会儿。”


    苏玉宸热泪盈眶，捧着琉璃碗饮下一大口，这才觉得早晨的郁闷消散许多。


    松生见状，轻咳一声：“苏侍郎，用膳礼节别忘了，要时刻牢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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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玉宸顿时一愣，慢半拍将碗沿送到自己嘴巴，这次却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训练还在继续。


    如今虽是末暑，却仍有几分燥热。


    姬成瑜便抽出腰间的折扇，手腕一抖，水墨的扇面尽数彰显，她站在苏玉宸的身边为他扇起扇子，端的正是个风流倜傥。


    松生快要没眼看了。


    只是一昧擦去额头的汗水：“这不合规矩啊殿下。”


    他已然明悟，圣上让他到这里来，是有多么信任他的能力。


    苏侍郎的学习进程先不说，光是殿下的干扰，就足够他头疼了，又无计可施。


    说到底，他总不能管教起五殿下来啊。


    幸而，管家来解救他了：“殿下，早膳已经备好，还请移步。”


    姬成瑜拉着他停下脚步：“妻主用膳，夫郎也该在旁边服侍，阿宸一起来吧。”


    苏玉宸眼眶蓄满泪水，沉重而缓慢地用力点头。


    总算可以偷懒了。


    膳厅内。


    苏玉宸总觉得自己高兴早了。


    因为松生也跟着她们来到了膳厅，恭恭敬敬站在姬成瑜身后不远处，目光却紧盯着苏玉宸。


    他如芒在背，本想坐下的身形顿了下，最终还是站在了姬成瑜的身侧。


    桌面上是满满的餐食，热粥小菜，烟火升腾。


    苏玉宸默默咽了下口水，除去在战场上粮草供应不及时，他还没有挨过饿。


    姬成瑜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在苏玉宸再次抿唇时，舀了一勺甜米粥，示意他过来喝。


    果然自家妻主还是心疼自己的，苏玉宸不顾身后快要咳断气的松生，俯身咽下了这口粥，暖流从口中一直涌向四肢百骸，他喟叹一声。


    松生闭上眼睛，忿忿道：“侍郎不要仗着殿下的宠爱，就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给妻主布菜本是本分，苏侍郎没能做到，还与妻主嬉笑打闹，请殿下惩戒。”他目光凌冽。


    “他没有错，我为什么要惩罚他。”姬成瑜的嗓音无比森冷，她已然忍了松生许久，没想到他还得寸进尺，让自己惩罚苏玉宸，他哪来的脸？


    “就算仗着母皇的命令，你也该收敛几分，适应一下我的规矩。”


    姬成瑜将玉著重重拍在案上，猛然起身。


    苏玉宸蹙眉，拉着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虚握住她的胳膊，安抚道：“殿下，玉宸没事的，是玉宸还不懂礼数，需要时间学习。”


    他忍下了，不代表姬成瑜可以忍气吞声。


    就算是母皇的话，姬成瑜也不一定听，如今来个宫男欺负到她的人身上了，她难不成还要忍着？


    姬成瑜强硬拉着苏玉宸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


    他默默往前挪了几下，心头是松生教导过的只坐半个屁股，结果一个不稳，险些滑倒。


    姬成瑜本就拉着他的手臂，见他欲往前跌去，顿时把人拽到自己腿上，她轻笑打趣：“如今还不到新年，我的大将军何至于此？”


    紧接着，她沉下脸，手掌在他的腰身摩挲，声音低沉沙哑：“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