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把人累坏了。


    董糯那天晚上一觉睡到次日上午十一点半。


    艳阳高照，堂姐做好了菜，就出门去了。


    董糯盛满一碗米饭，边吃边刷平板，发现校园论坛上关于植树活动的那个帖子已经被删了，包括自己那张连连鞠躬的照片，还有程鹭寻被偷拍的氛围感大片。


    扒拉几口饭菜，她满足地发下平板，翻了翻手机。


    界面亮起，猛然看到有一个未接来电。


    来自程爷爷！！！


    董糯连忙回拨电话。


    等待对方接听时，她放下碗筷，紧张地站起来，在阳台来回踱步。


    程树繁接起电话：“糯糯？”


    “爷爷好，您已经回国了？！”


    董糯的惊诧语气不像是装的，实际上，程鹭寻昨天就已经告诉她这个消息——


    程家老爷子上半年做了心脏手术，大病初愈，还没等完全康复就启程回国了。


    程树繁：“我和鹭寻奶奶刚回到上海，在鹭寻的堂弟这里，过一段时间就回京。”


    “哦。”


    董糯再一次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讪讪解释：


    “抱歉爷爷，我手机静音了，早上睡得太久所以没有看到你的来电。”


    “没事没事。你昨天忙校庆，辛苦了！哎呀，糯糯考上了清大研究生，那我就是你的老校友了！再加上我和你爷爷是老战友，亲上加亲哇！”


    老爷子乐呵呵的，提了一嘴昨儿让程鹭寻替自己出席了校庆。


    董糯恍然：“原来是你拜托他的啊，我还以为是我惹他不高兴了。因为之前联络嘉宾的电话打到他那里，然后……”


    “鹭寻不会不高兴，他脾气好，淡定得很。你不要怕他，有爷爷给你撑腰。”


    老人家慈爱声音在手机里继续响起：


    “还有啊，我在官网上看到了校庆照片，有你们的大合影，你抱着花做了个剪刀手的动作，笑容可可爱爱的！哎呀，知道你们小两口有好好过日子，那我就放心了……”


    老爷子继续闲聊起上海的天气，忽地，董糯听到了他那边多了一道声音。


    是程奶奶回来了，问了一句什么。


    董糯悄悄把音量调大了些，耳朵竖起来听。


    程爷爷也没捂住手机话筒，懒洋洋地回答老太婆。


    “别催我，知道我心脏不好，你火急火燎的干什么。我知道你要校庆文创的礼品，鹭寻这不还在开会么，等他忙完了我自会交代他……”


    董糯默默听了一会儿，没作声。


    可没想到老爷子在那头跟老太太说话时，转声就问了董糯一句：


    “糯糯，你知道学校的文创商店还有校庆礼盒吗，让鹭寻去帮奶奶买一些……”


    “商店有卖的。”


    董糯应声的同时还记起来，“校庆外联组也剩了不少文创摆件，可以免费领取。要不，我给你们寄过去吧。”


    程树繁：“不不，鹭寻今天要飞上海，他带过来就行。你也……”


    “没问题。”


    料想是让她帮个忙，董糯爽快应道：


    “校庆还有一些收尾工作，我下午回校忙完了，就把文创的物品送去他公司，这样程先生就不用折腾跑一趟了。”


    通话随即沉默数秒才继续。


    之后，老人心下琢磨那声“程先生”有点奇怪。


    挂断了电话。


    董糯还没发现具体哪儿不对，但总感觉老人似有怀疑。


    她呆呆地坐回了餐桌旁。


    而城市的另一边，此时红禾集团总部91楼。


    一大早谈完一个合同，程鹭寻早午餐还没来得及吃，边往会议室走边吩咐下属煮一杯黑咖啡。


    进到会议室，跟随而来的是总助李敬銮的声音：


    “程总，明天上午跟通泰集团的代表会晤，可能赶不及参加临市的行业会议，举办方特意把会议延时到三点召开。”


    程鹭寻接过递来的项目评估资料，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那您今下午飞上海，会不会耽误明天的工作行程？”


    “我赶在明早上回京。”


    程鹭寻说完话，已在会议桌的主座上坐定，全员齐候的集团例会正式开始。


    不多时，程鹭寻的手机一连震动了几声。


    他单手划开手机，扫了一眼老爷子发来的微信——


    【臭小子娶到糯糯这样的好姑娘是你三生有幸。常年在外头习惯了作威作福，你回家是不是还端着让她叫你程先生，这是要她时刻保持对你的尊重？有你这样经营婚姻的吗，啊？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后面还有一大段痛心疾首的话。


    程鹭寻慢悠悠地打开另一个对话框，发了个：


    【？】


    董糯收到信息，并不知程爷爷起疑了，她从头到尾禀报了一遍：


    【老人家想要文创物品，我就自愿跑腿了，算是答谢你昨天帮忙种树还有捎鞋。我会把文创放在前台大厅，你下楼取了就行。】


    【以后别叫我程先生。】


    程鹭寻在手机上敲完这一句，随即抬眸，听下属的例常工作汇报。


    等到发言完毕，他冷冷地提了几个点优化建议，公司高层个个洗耳恭听，如履薄冰。


    而这边的董糯也同时陷入了沉思。


    不叫他程先生，那叫什么呢？


    程总？小程？大程子？或者叫他老……公？


    当脑内蹦出最亲昵那两个字眼时，手里的勺子，已在米饭中央抠出了一个洞。


    两分钟后她才想明白，一定是程爷爷在电话里觉得她对程鹭寻的称呼太怪了……


    董糯：【其实也没什么吧，我看到学校挺多恋爱中的女生也这样称呼男同学。】


    程鹭寻：【哪个男同学，你昨天说的那个？】


    董糯对这个问题莫名其妙，接着打字：


    【嗯。要不我跟程爷爷解释一下，现在年轻人都这样介绍，比如我家那位周先生，这是我家程先生……一种情趣叫法，懂不懂。】


    程鹭寻：【不懂，你也别解释。】


    董糯：【……】


    -


    盛夏午后，日光灼人，风也燥热。


    既然提出了帮忙跑腿，董糯不能食言。


    她撑着一把遮阳伞，就出发来到清大的大学生活动中心。


    校庆过后，志愿者的事儿依旧不少。


    她到达外联组的办公室，忙了好一会儿，主管一直在会议室开会。


    董糯经得组长的同意，可以带走几样校庆的文创礼品。


    她打开薄布背包，手机放在最底下，随即把文创物品塞满了背包。


    正准备离开，主管突然回到办公室。


    “董糯，你留一下！！！”


    话音重得让背上的包包也沉了几分，董糯扶了扶背包肩带。


    “怎么了，主管？”


    主管神色凝重，把董糯叫到一个无人的办公室，肃声告知：


    “有个女人写了投诉信，把你给投诉了，说你勾引她老公！”


    “什么？”


    董糯满头问号。


    主管加快语速：


    “校庆开幕前，咱们外联组负责联系嘉宾，联络表里，每个拟邀嘉宾的号码都只标了姓氏拼音，姓chen的那一页是不是分给你负责。”


    董糯回忆了一下，没有否认。


    主管继续说：


    “投诉你的刁女士她老公就姓chen！”


    “这事肯定有误会……”


    董糯惶然，一时理不出头绪。


    主管的脸绷得很紧，语重心长地劝导：


    “董糯啊，咱们清大是百年名校，清大女生原本就有大好前程，何况你又长得这么漂亮，没有必要去走歪门邪道！咱不给学校争光，起码不要给学校抹黑，对不对！”


    “我没有做那种事。”


    董糯摊开微信、短信以及通讯记录，病急乱投医一般，试图证明清白。


    主管冷意稍减。


    “我暂时相信你。我记得你是法学院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研究生，之前是不是还工作过？”


    “对。目前还在律师所上班，周六日来当志愿者而已。我打算开学以后再辞职。”


    说到这里，董糯顿时不慌了。


    “我这两年主要代理离婚官司，外遇劈腿我见多了，这点事吓不到我。麻烦你把投诉人的电话给我，我自己去澄清。”


    主管其实也没有联系方式，跑去跟组委会主席、法学卢院长汇报情况。


    董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消息。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其他人看她的眼神有点不一样。


    董糯心乱如麻。


    另一方面，还担心程鹭寻下午要去上海，于是她决计先把文创礼品送过去。


    从学校出来，她根据手机导航，走了最快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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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地铁路线，赶到红禾大厦附近的地铁站。


    这一片历来是鳞次栉比的高端商业区，红禾大厦更是出名的地标建筑。


    董糯此刻没有心思观赏刺破青天的恢弘高楼，她一路小跑，穿过一楼的旋转门，来到雍容华贵的大厅前台，说明来意，并把背包里的文创礼品统统拿出来，嘱咐柜台人员转交给总助李敬銮。


    转身离开后，手机终于收到了新消息。


    主管发来投诉人刁女士的电话号码，并谆谆告诫董糯，沟通要冷静。


    事不迟疑，她立即拨号过去。


    刁女士一接听，便气势汹汹：


    “你就是董糯？你在哪！”


    董糯：“……”


    “我去找您吧，您的位置是？”


    “怎么着？你想摸清我家住哪，以后打击报复啊？”


    刁女士很有防备心，而且有备而来：


    “我可知道你刚考上研究生，还没入学呢吧？趁着校庆，你竟敢勾引我男人，我告诉你，背上校妓的名声，你在清大臭一万年！”


    “您冷静一下。”


    董糯快速跑出红禾大厦，特意走向相隔一条街的泰丰大厦，并把位置报给电话另一端。


    “这里距离您近吗，要不要折中找一个地方，我们见面谈谈？”


    “你就在泰丰那里等我！”


    刁女士猛地挂断电话，也不问董糯的外貌着装特征，好似化成了灰她也认得一样。


    随着电话的结束，气象好像也跟着变了天，晴空一下变成了乌云蔽日，明明是下午，天色暗得像傍晚。


    董糯找了个行人稀少的犄角待着，忽地收到堂姐董麦麦的微信：


    【好想离婚，我决定在你这里长住一阵子。】


    【你几点回来？】


    董糯也把对方当做了救命稻草，回复她：


    【我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你能不能过来陪我”这八个字还没写完，堂姐那边又来消息了【晚上点外卖吧，我没心情做饭了，下午和老公互殴，眼圈肿得像馒头……】


    董糯无奈收起手机，做好与刁女士“单打独斗”的心理准备。


    来回踱步时，薄布背包被里头的手机戳出个尖角，每走一步，尖角就扎在腰上。


    风越来越大，眼看就要下雨了。


    董糯很费力地撑开遮阳伞，连人带伞差点被吹跑，背包攥在手里随风飘摇。


    下一秒便重重摔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


    让人心惊。


    她弯腰去捡包包，撑伞的另一只手突然使不了力，伞罩被风吹成了喇叭形状，伞柄突然砸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董糯本能地抱住脑袋，余光却突然看到一只手凭空出现，极快地帮她握住了伞柄。


    董糯狼狈地抬起头，一眼便看见风尘仆仆的程鹭寻。


    他左手撑着伞，露出冷白的腕骨，看向她时眉头皱了几分，立在狂风之中，姿态岿然。


    “你干嘛？”


    他问。


    董糯懵了一瞬，于风中凌乱。


    “我等人……”


    “等谁？”


    等昨天让她心情不好的那个男同学？


    董糯心不在焉地答：“我等的人，怕她找不到我。”


    程鹭寻的冰眸滑过一丝情绪，似是不理解。


    “拿着。”


    他将伞柄塞回董糯手里，大手扣住她的手腕往大楼走，到了咖啡馆才松开。


    “在这等。”


    “……”


    程鹭寻平静地瞥了一眼，似乎看出了她的难言之隐：


    “等着见鬼么，需要壮胆？”


    董糯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个笑容：


    “谢谢你。”


    程鹭寻倏地记起爷爷中午的交待：私人飞机这一趟顺便载她去上海玩。


    他原本没这个打算，但是既然偶遇了，且察觉她的状态不太对劲儿。


    程鹭寻神色不明，又问：


    “出什么事了？爷爷下午邀你去上海，去不成吧？”


    “嗯。”


    解决刁女士之前，董糯哪也去不成。


    她又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你这是要出发去上海了吧，代我跟爷爷问好。”


    “起风了，飞机要缓缓。”


    程鹭寻并无无兴趣探究她要等的是人是鬼，他神色淡淡，随意而安地回了一声：


    “一起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