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屋顶

作品:《情丝

    早上出门时,暴雨如注。转眼到中午,只余小雨淅沥。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董糯和几个新同学去学校三食堂吃饭,聊得忘了时间,也忘了跟前任老板田诉杰说一声,下午要去公司的事。


    程鹭寻这边谈完了一个合同,谈得比较顺利,心情还可以。


    合作伙伴黄总特意组了个饭局,程鹭寻于情于理都不好推辞。


    席间,黄总聊起一些家事,大概就是早年出轨,正妻隐忍几十年,黄总心中有愧,想重拟遗嘱,让大房和其他三房小老婆平分财产。


    程鹭寻向来对这种狗血没兴趣,本打算结束应酬回总部,可偏偏鬼使神差的,顺路把黄总带去了杰盈律师所。


    听闻有大律师帮忙重拟财产协议,黄总非常感激;


    而田诉杰得知好基友带来了案源,心里也乐开花,标的高达十几亿的案子可要赚翻了。


    田诉杰与黄总在会客厅初步聊完案子情况,送走贵客后,他返回办公室,这才发现财神爷竟然还在。


    程鹭寻正看着手机,不知是给谁发消息。


    田诉杰屁颠颠地坐到了桌子对面,笑得合不拢嘴。


    “程鹭寻,今天大发慈悲啊!话说,你和黄总是忘年交?”


    “还算投机。”


    “切,除了生意有什么可投机的,他好几房太太,难道你也有?我看不可能,你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田诉杰顺着话,调侃:“该不会,你和黄总一样也良心发现,想重新安排财产分配?”


    他这话说完,程鹭寻抬眸盯着他看了半晌。


    田诉杰后知后觉自己提了个脑残问题,再看看程鹭寻蹙寡淡的神情,心中一凛,正要猜点别的,却听到“嗯呢”二字从程鹭寻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田诉杰当即懵了。


    就在半小时前,程鹭寻确实联系过了文律师。


    文律师是私人律师,只处理程鹭寻的私人财产问题,一年也难得联系几次。今天忽然上线,文律师认真记录诉求后,便按吩咐马上去办。


    可田诉杰依旧没太懂程鹭寻的意思,迟疑道:


    “你是想修改婚前协议里的一些条款?”


    “不。重拟一份。”


    程鹭寻神色平静,手肘微撑桌面,十指松松交握。


    “之前的那份婚姻合约作废,她将合法共享我婚前婚后的所有财产,如果出现婚外情,则净身出户。”


    看似公正合理,其实偏向于女方。


    田诉杰作为家事律师,一贯为富豪服务,他不由得提醒了句,条款可能会带来某些可怕后果。


    程鹭寻毫不犹豫应声确认。


    除了分配财产之外,还有一个重点,要废除原合约里的两年婚期限制。


    田诉杰不理解,但也清楚自己没有立场置喙。


    他料想,这大概是董糯先提出来的。不太熟的塑料夫妻,同住一个屋檐,女方难免会担心人身安全。不如以钱做保障。


    打铁要趁热,捞钱要趁爱。


    这个“爱”,即是老人对孙媳妇的喜爱罢了。


    只不过,田诉杰还真没想到程鹭寻对合约婚姻如此在意,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


    片刻之后,田诉杰贱兮兮地笑起来:


    “一半财产献出去了,可身子,什么时候献出去啊。我听魏晓说,你们在酒店过了一夜,是不是啥也没发生,只被董糯摸了手,你居然也不生气,还脸红了。”


    回想起魏晓在酒店的见闻,田诉杰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俩基友每次见到程鹭寻都要调侃他一句“摸个手脸红什么呢”。


    程鹭寻乜了他一眼:


    “猪脑子装的全是黄色废料。”


    田诉杰连声应下:


    “是是是,我黄、我小脸通黄,你是纯爱战士,行了吧……总算明白了你今天来探班的真正目的,是来找董糯的吧?不过失策啊,谁叫你不做功课。人家董糯很久不来公司,自从开学就离职了,这事你还不知道吧?”


    “……”


    程鹭寻并不想承认自己其实知情,比田诉杰提前知道她会来。


    他轻嗤:


    “董糯来不来公司,关我什么事。是你上次求我找人脉案源,我才遂了你的愿。”


    这话,田诉杰本来是不信的,但四十分钟过后,程鹭寻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田诉杰感动地竖了个大拇指给好兄弟。


    又过了一阵子,看着窗外渐渐变大的雨势,田诉杰还是觉得反常。


    “哥们儿,怎么今天你心情这么好。”


    “有吗。”


    程鹭寻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手机时间。


    下午,两点半。


    田诉杰:“而且,特别闲。”


    话音未落,程鹭寻的手机突然响了。


    接听后,程鹭寻的父亲在电话里很急切地问他:


    “鹭寻啊,我在外地,看天气预报说,京市是不是下大雨了?”


    程鹭寻知道父亲担心的是什么,回道:


    “嗯,中午已经联系过寺庙。”


    “但是现在山里信号断了,我联系不上!”


    程强的声音有些焦急,一改往日的温和淡定。


    “你马上去一趟九龙山。”


    程鹭寻默了默,“我派人上去。”


    “这种事怎么能叫外人!你不想去?那你下午干嘛,忙工作?然后等着接你老婆下班?”


    程鹭寻:“……”


    还没来得及开口,田诉杰抢先一步接话:


    “等不到的,她老婆今天不在公司。”


    桌下,程鹭寻照着田诉杰小腿踢了一脚。


    程强:“臭小子,别废话了,赶紧上山看看,算老爸求你!”


    程鹭寻:……


    老爸都这么说了,他只能起身赶往市郊。


    撑着一把黑伞,冒雨爬上天渡山,进了半山处的拓朴寺。


    这里的手机信号果然没了,根本联系不到外界。


    所幸寺里全员无恙,只是出了一点小问题。寺庙后排的平房有间仓库漏雨,需要把东西挪到小库房去。


    程鹭寻顺手帮忙搬了所有重物,规整之后,老僧人交待程鹭寻在储存间等一会儿,他去拿一些开光之物转交给程家。


    老僧人走后,储存间就剩下程鹭寻自己,一米八几的个子抬手就能摸到很低的天花板,他弓着上身,随意拿起一本经书翻看。


    看了两页,一阵穿堂风吹过。


    “砰”的一声,储存室的门被拍上。


    程鹭寻微愣,走过去拧了拧,发现开门已经打不开。


    这间储存室平常空置,四面无窗,现在铁锁已锁死。


    “……”


    但愿那个老僧人还记得他在这里。


    紧接着。


    房顶猛地被巨石砸穿,灯光骤然熄灭。


    室内昏暗一片,唯有天花板上刚刚砸开的大窟窿,那儿在一瞬间变成了天窗,狂风骤雨斜斜灌进来,伴随着一块块滚落的山石。


    “……”


    程鹭寻微眯着眼,愣了。


    -


    雨是从昨夜开始的,时落时停下了一整天。


    下午时分,天气预报多次提醒市民,市郊多地出现山体滑坡,请市民们谨慎安排出行,注意安全。


    收到警报短信时,董糯的心脏莫名紧了一瞬。


    目光放空了几分钟,继续坐在原来的工位上,研究堂姐董麦麦的离婚案资料。


    还未看完,眼前突然笼罩一片阴影,头顶上方响起田诉杰惊讶的声音。


    “咦?董糯你怎么在这?!”


    董糯说明来意,田诉杰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惋惜道:


    “你三点到的,正好那会儿他刚走,完美错过!程叔也真是的,大雨天让程鹭寻爬什么山啊……”


    田诉杰说着话,注意到董糯一脸惊讶。


    她问:“程鹭寻来过?!爬的什么山,天渡山吗?”


    “对对。”


    董糯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的大雨,然后匆匆拨了个手机号码,不等接通,小姑娘就跑出了办公室。


    田诉杰并不知道程鹭寻爬的是哪座山,但是董糯知道。


    她出了写字楼,径直上了豪车,让家里的司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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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天渡山。


    傍晚时分雨停,天色黯淡。


    山路仿佛没有尽头,林子里阴森森的,有点渗人。


    董糯喘着气跑到半山,一眼望见寺庙后面的平房,有个斜屋顶破了个大洞,是被山石砸出来的,还好现在没了“石头雨”。


    她凭着自觉,首先敲响那扇门:


    “程鹭寻!你在哪?!”


    “董糯?”


    门内男人的声音很轻,像是喃喃低语:


    “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你还好吗?”


    董糯屏气凝神。


    屋里很静,没得到回应,看来锁坏了,董糯克制着慌乱。


    “你等我,别动!”


    她迅速找来一架梯子,稳稳搭在墙壁,敏捷地爬上去,凑近屋顶那个窟窿。


    隐隐约约看到程鹭寻的身影,董糯这才松了口气。


    程鹭寻站在屋子中央讶然,仰头看着董糯。


    “屋顶你也敢上。”


    “还好。”


    这间房的高度不到两米。


    一想到他困在里头,董糯就万分火急,必须见到他,她才安心。


    程鹭寻漆色的眸子璀然,朝她张开双臂:


    “下来,我接着你。”


    “好。”


    董糯的声音轻柔而坚定。


    屋顶的大洞足以让她跳下去,知道程鹭寻一定会接住她,她丝毫不害怕,纵身一跃。


    失重感稍纵即逝,她倏然跌入男人的胸怀。


    夜色浓稠,古色古香的房间弥漫着木质檀香,彼此距离拉进,呼吸之间萦绕着全是他身上的冷杉香,冷冽中藏着些微温柔。


    程鹭寻揽着她的腰,让她双脚轻轻落在地上,笑意盈眸,俊美得很。


    “我记得,早上你的脚还没好。”


    “真的欸,现在能蹦能跳了……”


    董糯也吃了一惊。


    她爬山、爬梯子的时候都没感觉到疼。


    自己的腿脚已经痊愈了,她都没发现。


    一路上,想到程鹭寻帮了她无数次,想到程鹭寻现在很危险,想到可能是那个平安符害的,董糯就眼眶发酸。


    “我紧张你,所以什么都忘了。”


    箍在腰上的力道紧了紧,程鹭寻没放开她,董糯也没挣开。


    左耳靠近他心口,能够听到一声一声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这是她跟他,距离最最近的一次。


    真实而又猝不及防的拥抱,让微凉的山风渐渐升腾滚烫。


    董糯的脸迅速涨红,挣扎着往后退,这时,她感觉到程鹭寻似乎也僵了一下。


    这个意外的抱抱,尴尬得董糯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昏暗中,程鹭寻再次伸手,抓着她的胳膊:


    “别再崴脚了。”


    董糯被他牵着走到门边,只见那锁被他拽在手里。


    然后徐徐拧开了——


    董糯:?


    程鹭寻的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悠悠的“嗯”了声。


    她问:“锁是好的?”


    他翘起唇角,笑:


    “你说让我等你,所以我就没动。”


    董糯无语凝噎。


    是她草率了。误以为锁已经坏掉。


    见她懊恼的小模样,程鹭寻莫名有些……罪恶感。


    其实那锁确实锁死,坏了,但是屋里有工具,程鹭寻没怎么费力就拆了坏锁,随便鼓捣两下,锁就修好,重装上去了。


    当时他刚要走出去,就突然听到她在门外喊他。


    很快,她又奇迹般出现在屋顶上。


    谁能想到,她竟然从那个可怕的大窟窿出现,还探出半个身子。


    宛如神女降世。


    山林风冷,却躁得很。


    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叫嚣,流淌过他的心脏,穿梭于四肢百骸。


    很陌生的情绪,程鹭寻在二十多年的记忆长河里飞快打捞,竟然找不出与它相类似的。


    那一刻,他就站在下面仰视着她——


    无星无月的夜晚,她仿佛天地间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