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是半荒星［苏］的比邻星，两座星系相聚不过十二星时。


    葫芦星的星体投影只有苏星的三分之一，按照道理，它的荒星化应该有远在苏星之上。然，葫芦星的荒星化进度卡在百分之八十，因为在这座星球上忽然发现了燃料能源。


    葫芦星沸腾了，当地人欢呼雀跃，口口相传——葫芦星可能不会沦为废星，甚至有乐观派做最好的打算，这里可能会成为某个小型中转站。


    “有能源就有人来，有人来就能带动经济，甚至带来最前沿的科技！”


    “对！退一百万步，我们还可以用能源换食物！”


    “葫芦星不死，希望永存！”


    林黛玉坐在逃逸舱里，冷眼看着私人供给站里的操作工三三两两，抽烟的抽烟，喝酒的喝酒，就是没有人来招呼她。


    事实上，也应该。


    在文明星系尚且捧高踩低，何况这里是秩序混乱的半荒星。


    林黛玉的逃逸舱实在称不上高级飞行器，充其量是一个——特立独行的飞行器——舱体上用古老的祖蓝星文字印刷了一个繁体字【绛】，另一面则在黑色的船体上用特制油墨印刷了一颗触目惊心的红色泪滴状珠子，乍一看，又惊悚又怪异，根本不像是什么家徽图案，更像是——星际海盗？或者是星际浪人？


    英莲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刚帮上一个星际浪人的摩托艇里加满了燃料，还被摸了屁股……


    她好容易对付了浪人，还没得空，在油污的工作服下摆上擦了下手，又准备走向林黛玉。


    “愣着干嘛？”粗声粗气的光头显然地位比英莲高，不管不问，一脚踹向羸弱的女孩。


    总有人声音比你的行动更快。


    在半荒星，如果呼吸不算原罪，那么既要呼吸，又要吃饭——虽然只是维持生命体征的营养液——那就是原罪。


    甄英莲人小鬼大，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夹缝生存的状态，一个闪身，灵巧地躲避开了。


    “老板，半清洁燃料加满吗？”她讨好地敲了敲逃逸舱[绛珠]的油箱盖头，逢人就称呼“老板”，附赠免费的微笑，甚至被吃豆腐、被辱骂、被责打，也只不动声色灵巧地躲开——这就是她活到现在的原因。


    林黛玉撤掉舱顶碳化玻璃，将自己暴露在葫芦星早就称不上干净的空气里，过度开采能源，虽然延缓了葫芦星的荒星化，但是另一种程度，加速了它的崩塌。


    不过活在半荒星的人们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谁在乎？


    林黛玉打量了眼前羸弱的女工，缓缓摇头。


    “不，”戴头盔的飞船主人看不出性别，连说话声音都经过头盔特调，听不出一丝喜怒。


    ——“加满清洁燃料。”


    燃料也分很多种，最次的是污料，只能烧火做饭，或者驱动小型家用设备；好一点是半清洁燃料，可以驱动小型飞行器，不讲究一点的，有些半重型飞行器的驾驶员，也为了省钱加半清洁燃料，可谓价廉物……得过且过。


    而清洁燃料，则因为需要多重提纯，价格昂贵，很少有人——起码在半荒星[葫芦]上，很少有人要求使用。


    英莲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是提纯的清洁燃料？”


    她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这艘逃逸舱，不，或许该称呼它是小型侦察机。


    林黛玉调出全息投影，从电子账户里调出五百星币，提存在交易中转站。


    “怕我不付钱？”她挑眉。


    “才不是呢老板！”光头冲过来挤走英莲，“怎么会怀疑您没钱呢？是我们伙计有眼不识泰山……不过，您确定要加满五百星币？啧啧，”


    那可是五百星币，而这艘逃逸舱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装下五百星币燃料。


    光头咧着嘴一边谄媚地阿谀，一边打着歪脑筋。


    这飞船主人戴着厚重的头盔，如果不是为了隐藏身份，就是为了过滤半荒星浑浊的空气。


    如果是其一，在半荒星一个人的身份有什么值得隐藏的？无非是他有钱，或者说，他害怕。


    如果是其二，那就更好解释了——说明他有钱，且怕死。


    有钱人才会闻不惯提纯燃料排放的废气，而他们这种蝼蚁——光头看了眼英莲——葫芦星上的女人和小孩都早已习惯废气的味道，每个人都恨不得大口呼吸，就怕连空气都在下一秒钟消失殆尽。


    “老板，我们的加燃料设备——尤其是清洁燃料管，可是有输出不能退货的……”光头搓着手，心想，加不完的星币才不可能让他重新存进自己的户头。


    林黛玉不冷不热:“先是瞧不上我，现在是瞧不上我的飞行器了？所以你属狗不是？”


    毕竟狗眼才看人低。


    光头怒目:“你个……”


    话没说出口，就被眼前的数字震惊。


    投影上提存账户的金额又增加了，现在是一千星币。


    “敢不敢和我打个赌？”林黛玉不急不缓，“一千星，加满。多不退少不补。”


    考验的是眼力劲。


    光头自诩老江湖，吃定这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


    林黛玉则对自己改装的飞行器充满信心。


    “一千……一千怎够？”光头已经笃定自己会赚，却还要再欺诈对方一些。


    反正有钱人的钱不是钱，能多赚一星币是一星币。


    “呵呵，不如给你五千星让你稳赚不赔？伙计，爽快点，我们可是在对赌啊……你要是不敢玩，你说前面的燃料站敢不敢跟我玩？”


    林黛玉作势就要启动飞行器，光头咽口唾沫下定决心:“买定离手不要后悔！”


    “谁后悔，谁是狗。”林黛玉还是那副调调，提存账户上的草拟合同内容自动生成。


    同一时间，账户锁定，加料枪锁定。


    ai全自动，方便型社会，也监视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


    “开始加注A级清洁燃料，满仓即停，银货两讫。”


    ai女声落下，加料枪开始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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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头脸上的笑意随着加料量的增多而逐渐消失，周边围着闲散的工人。


    “你们说谁会赢？”


    “光头什么时候输过？他说他的眼睛就是量料尺。”


    “哈哈，老板大赚一笔，起码两百星？”


    “啧啧，小伙子看来是菜鸡。”


    “哟，两百星，五百星，八百……八百星了！啊，九百星了！”


    “这家伙的料箱是无底洞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个飞行器就算内部掏空了都用来装燃料，也不可能装过一千星……”


    “怎么不可能，你们看！啊！一千二了！还在增加！这个逃逸舱……不，这个飞行器有鬼！”


    光头的脸色越来越差。


    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头，及时止损啊。”


    光头颤抖着按住输料管:“老板，我错了，手下留情啊！”


    快要哭出声，这一笔损失就足够让这个小型私人给料站破产。


    林黛玉冷眼:“你有本事让提存系统停止的话。”


    提存系统，ai控制，隶属于星际金融开发委员会，怎么可能因这偏远星球的一场一千星币的交易破坏自己的原生体统？


    光头缩回手。


    英莲看的眼睛都直了，不知不觉间，踏出一步。


    加料枪显上的数字还在增加。


    一千星，一千两百星，一千五百星……


    两千星，两千五百星，三千星！


    三千三百六十五星币！


    加料枪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赌局的终点，却不是绛珠号的终点。


    事实上，林黛玉的料箱还能继续，是供给站被掏空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光头面如死灰，他忍不住拉住林黛玉的手臂，“老板，多少再给点。不赌了，不赌了，您行行好，给三千，不不不，给两千五……两千就行……”


    “怎地？真属了狗？”睚眦必较林黛玉，还在为了最开始的几句口角。


    不过现在就是让光头跪下来学狗叫，他也肯的。


    只是林黛玉不屑，她随手关上驾驶舱，却看见光头一脚踹向英莲，面露凶光:“你个小浪蹄子，敢偷我的料勾搭pin头？”


    你看，这就是险恶的人心。


    他赌输了，但是输不起，转头就要找个替死鬼。


    甄英莲猝不及防，这次她没有躲过去，被光头踹翻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老板你……”


    “把你发卖了，也值个三五百星币的，呵呵，聊胜于无……”


    林黛玉冷眼看着眼前魔幻的指鹿为马，一点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在没有法的荒星，和礼数崩坏的半荒星，正义是高贵也是最廉价的品质。


    因为生存，才是在这里得罪唯一原则。


    在有人鬼鬼祟祟逼近绛珠号之前，林黛玉一骑绝尘，消失在葫芦星浑浊的天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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