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凝固在石钟乳的尖端，每一滴都发出均匀清脆的“滴答”声响。


    矿洞空旷，轻微的一丁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林黛玉侧耳倾听，良久，忽然转头去盯着薛宝钗看。


    视线炽热。


    看的那个人不动声色，被看的面红耳赤。


    “你看我做什么？”薛宝钗忍不住出声，妄想阻断她的视线。


    “嘘。”少女把手指放在唇边，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你听见了吗？”


    “什么？”


    林黛玉的嘴角勾起大大的弧度：“滴答，滴答，滴滴答……”


    她的声音清脆，音律又好，应着水滴的拍子，形成绝妙的曲调。


    薛宝钗忍不住跟着节奏走。


    她的笑容于是更加灿烂，古灵精怪的少女仿佛勿入凡尘的精灵。


    她说：“我听见了你心跳的声音。滴答，滴答，滴滴答……”


    “胡……胡说八道什么……”玉面飞霞，说的就是她。


    星际神棍，那个老道士说什么“凝神静气”，什么“清心寡欲”，此刻都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她的心脏跳动得飞快，简直要飞出胸膛。


    甚至不由开始怀疑，那滴答声恐怕真的来自于自己的胸腔。


    林黛玉摊摊手：“不是吗？”她的狐疑是明知故问。


    “那可能是我的心也跳得太嚣张吧。”她笑嘻嘻地把薛宝钗的手扯了过去，按住自己蓬勃跳动的心脏位置。


    “姐姐，你感受到我的一腔真心了吗？”


    我有一腔少年事，只想说予你来听。


    此时此刻，滴答、滴滴答的心跳声交叠着石钟乳的水滴声，第一次将时间和情绪挂钩，并具象化。


    薛宝钗只觉得耳腔轰鸣，真正的振聋发聩。


    她听见了心跳的声音。


    荒芜宇宙开出了花。


    花开花落，花谢花飞，滴答，滴答，滴滴答。


    ＊


    “嘘。”少女忽然正了神色，暧昧的情绪一瞬间全部抽离，按着薛宝钗的手变成拉扯着她一同摸索到岩壁的边缘。


    岩壁厚重潮湿，布满苔藓和裂缝，掰开堵在裂缝边缘的小石块，没有阻挡的细小水流顺着岩壁裂缝纹路缓缓流入地下湖泊，形成小小的瀑布。


    微弱的“哗哗”声取代了方才暧昧的“滴答”声。


    薛宝钗第一次感到了懊恼。


    她还沉浸在旖旎的情绪里，对方早就抽身而退。


    东边日出西边雨，多情反被无情恼。


    薛宝钗冷冷地抽掉了自己的手臂。


    “看！”林黛玉似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招呼薛宝钗来看。


    “你看这裂缝的形状，像不像？”她取出那根在水下取得的权杖，拿出来不断比划。


    “是不是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感觉到的对方的不快，就事论事同人探讨问题，严肃认真的很。


    薛宝钗对她的没心没肺恼是真恼，但是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思缜密。


    “是，一模一样。”


    权杖嵌入岩壁，伴随着轰隆的机械转声，岩壁被推开。


    密室呈现在两人的眼前。


    墙壁上镶嵌零星晶体，发出微弱的蓝光，点燃了暗夜。


    密室的中央有一座石台，上面放着一个金属匣子，匣子表面镌刻复杂的符号和纹路，不明所以。


    散落在匣子边上，还有一个卷轴，卷轴上写满了陌生的祖蓝星文字。


    “上穷碧落下黄泉。”林黛玉缓缓念出来，转头看向薛宝钗，“你以为呢？”


    薛宝钗想起香菱的箴言，她说:应该在天上，而不是在地下。


    她觉得一切的方向都是错的。


    虽然她一早埋伏在岩底，躲过了［斯芬克斯］的激光眼，但因为“天上地下”的预言太笃定，薛宝钗选择相信科学而不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直到此时此刻，她们不知不觉深入地下几千星米，薛宝钗依旧相信这恐怕只不过是一个障眼法，甚至一个陷阱。


    她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林黛玉噘着嘴思忖，良久，斩钉截铁地道：“不，就是在下面。”


    薛宝钗奇：“你有什么线索？”


    “没有啊。”少女摊摊手，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直觉。”


    薛宝钗：……


    根本来不及阻止，任性的少女从金属匣子里取出某个棒槌状物体，开始敲击潮湿的岩壁，凹凸的岩壁居然真的能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和着音符，她张嘴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依稀能辨认，似乎就是那句古体诗“上穷碧落下黄泉……”


    薛宝钗心一动。


    坚不可摧的岩壁也一动，缓缓让开，是一闪闪着粉蓝色光泽的拱形门。


    门框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漂亮，但是无用，就像矿洞里的晶体石，就像水底的权杖。


    又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不是这样的，薛宝钗一念之间。


    林黛玉已经在敲门：“可以进来吗？”


    她似乎与人在交谈？这种地方？会有碳基生物的存在吗？


    “请进。”门内传来清脆的回应，带着欣喜。


    林黛玉转头看薛宝钗，眼神俏皮，似在说：你看吧？


    她们推门而入，映入眼帘是一间古哥特风房间。


    房间中央有一张大床，一切装扮得就像公主房间－－如果忽略它禁闭室的本质的话－－墙壁上覆盖深紫色的天鹅绒帷幕，满绣银色的藤蔓花纹。


    烛光摇曳，灯光昏暗。


    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坐在窗台上，腿部摇曳出一扇大大的鱼尾。


    薛宝钗倒吸一口凉气，［近南星］的地下废弃矿洞里，幽禁着一尾美人鱼。


    ［美人鱼］的上半身隐在帷幔中，神奇的是，又能让人感觉非常美丽。


    她皮肤呈现出淡淡的蓝色，覆盖极其微小的鳞片，斜斜勾着的鱼尾闪烁霓虹粉光。


    手腕和颈部都佩戴着金属枷锁，整个人呈现出一股子病态的灰青色。


    “你好，我叫林黛玉，你怎么称呼？”


    林黛玉甚至伸出手，她向对方示好。


    美人鱼从帷幔中露出脸庞来，金色的卷曲长发一直到腰侧，但是发梢枯萎，干涸成枯枝的沟壑状。


    “你好。”她笑得非常苍白，声线极细，又带着怯弱的忐忑。


    “你可以叫我……警幻仙子。对不起，我离不开阳台。”


    ［警幻仙子］略略表示歉意，随着她的声调变化，鱼尾微微起伏，就像真的生命体一样。


    “但是你们能来看我，我感到非常高兴。”


    林黛玉轻声问到：“很疼吧？我指的是你的尾巴。”


    [警幻仙子]顿了顿，尾巴又微微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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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甩开红色的霓虹羽衣，露出由电子元器件和微晶显示管构成的巨大美人鱼尾巴。


    “你说这个吗？”她的笑容冠冕堂皇，但是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并没有感觉，事实上，它除了漂亮，并没有其他用处。”


    [警幻仙子]望向阳台之外的所谓天空。


    矿洞的深处哪里有什么天空呢？变幻的不过是全息电子屏。


    全息电子屏窗口露出一望无际的湛蓝海洋，有海鸥、有飞鱼、有夕阳，甚至还有远处渐行渐远的帆船。


    “腰部以下已经没有了，这是我自己制造的，你觉得怎么样呢？”


    ［警幻仙子］眨眼睛：“这位沉默不语的是你的同伴吗？她长得很好看，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这个层面的似曾相识似乎不是什么好事情。”林黛玉毫不掩饰。


    ［警幻仙子］掩着嘴笑起来：“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作为你逗我开心的交换条件，我允许你提一个问题。”


    林黛玉正色：“所以，你是能量石的真相吗？”


    ［警幻仙子］沉默了很久，终于缓缓开口。


    “是也不是。”


    “我是能量石的进阶版本，但远不是它本身。”


    机械人鱼尾巴又动了动，拍打硬邦邦的砖体，幻想着拍打柔软的沙滩。


    “弗瑞思。”


    “能够源源不断释放能量的这种原料叫做［弗瑞思］，我不过是它的载体。”


    林黛玉点点头：“没问题了。”她说，“我没有什么能够送给你的。”


    从身后拿出一朵机械玫瑰花，用简单的装甲维修纳米材料编织，上面点缀了一个晶体石，好看，但是无用。


    “是送给我的吗？”［警幻仙子］露出惊喜的表情，“谢谢你，”一瞬间，又是小女儿的娇羞。


    “我很喜欢。”


    “可以把它戴在我的头发上吗？”


    “对不起，我太贪心了，我既想要一朵玫瑰花，还想要一顶漂亮的鲜花王冠。”


    “不，”林黛玉微笑着替她整理发梢，手指摸过干枯的发梢，仿佛能够注入新鲜和活力。


    “你很漂亮，值得最漂亮的玫瑰花。”


    女为悦己者容。


    不是取悦别人，而是取悦你自己。


    假如漂亮却无用的东西，全宇宙都在告诉你没必要，但是只要你喜欢。


    但凡你喜欢，就是值得的。


    薛宝钗心一动，那种异样的感觉具像话－－


    毫无能量价值的晶体石、蛰伏水底的宝石权杖、花样复杂的雕花门槛、满绣藤蔓的哥特帷幕……乃至美人鱼巨大却无用的机械鱼尾。


    共同点就是——漂亮，却无用。


    与星际时代急功近利的价值观相左，但却和林黛玉神奇的第六感一致。


    所以她轻易地破解了谜语。


    不论是“天上地下”的谜面，还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提示，对于林黛玉可怕的第六感，都是浮云。


    她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只相信自己，相信她的第六感。


    横冲直撞，一往无前。


    “嘎达！”


    漂亮的镂花大床塌陷，露出一级一级光滑的石阶。


    美人鱼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中模糊的身影，一边对镜梳妆，一边给出第三个谜面：“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