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号安全基地F区深处。


    122垃圾处理站。


    食堂。


    天凉后垃圾站四点半就下班了，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什么人，为数不多还坐着的几个人也吃得差不多了，随时都能收盘子走人。


    锦冠从门外进来时，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了过来。


    “啊！”有个人正对着大门，看到锦冠惊讶地站起来，还包着饭的嘴因说话喷出几颗饭粒，“你没死啊？”


    锦冠径直走到唯一还开放着的窗口前，看一眼只剩底下汤水和几片菜叶的餐盆，对里面的大妈道：“有什么吃什么，谢谢。”


    说完才转头，给了那些一直盯着自己的人一个眼神。


    食堂里的几个人都笑了。


    一个穿着工字背心，浑身汗津津的大汉得意地跟身边的人道：“我就说她是进游戏，而不是得罪人，被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吧。”


    喷饭男则接话：“奶腿的，我都准备好让我表弟来竞争上岗了！”


    大堂里坐着的唯一一位女性嫌弃道：“还竞争，就算让你表弟直接上岗，他干得了吗？”


    他们聊上了，锦冠回过头，正好一个米饭和菜都打得满满的餐盘从里面递出来。


    她接过，素来不苟言笑的打菜大妈罕见地露出点笑模样，道：“累坏了吧，多吃点。”


    看着餐盘上完全将米饭盖住的土豆鸡块，锦冠眨了下眼睛。


    虽然鸡块只有可怜的一块，但很显然，这块肉原本也不应该出现在旷工四天的她的餐盘里。


    迎上锦冠疑惑的目光，大妈抬抬下巴，示意她只管吃。


    “谢谢。”


    锦冠没有矫情，道过谢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第一口就吃掉了鸡块。


    “诶！”


    几个身影包围过来，兴致勃勃地要她讲讲这几天的经历。


    “游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危不危险啊？”


    “诡异长啥样，有人样不？”


    锦冠没有回答，一筷子将一块土豆从中间碾碎，四分五裂。


    “……”


    众人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实在按捺不住，发自内心道：“那个，有没有什么收获啊？听说从副本里出来的玩家，玩得好就会有收获……”


    锦冠进食的手一顿，看向那人。


    后者搓搓手。


    “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


    “不。”锦冠正色看着他，同时看向对面所有人，吐出一个字。


    几人一颗心提起，期待地看着她。


    锦冠眼底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黑，嘴角上翘。


    “新人本没有奖励，但眼下……”


    在众人黯淡又亮起的眼神注视下，她缓缓道：“有一笔只要敢，就能有的收获。”


    话音落下，食堂里久久没有声音。


    足足过了半分钟后，穿背心的大汉撸了把不存在的袖子，朗声大笑。


    “大爷的，终于又有吃肉的机会了！敢，怎么不敢？！”


    众人的眼神都很明亮，喷饭男道：“咱们122区下水道清理组好久没团聚了，干啊！”


    旁边的女人嫌弃地扫他一眼，纠正道：“什么团聚，那叫团建！你这把年纪，诡异入侵的时候应该都初中了吧，怎么这个词都不会说。”


    喷饭男嘿嘿笑：“一时没想起来，见笑了见笑了……”


    有人问：“什么时候啊？”


    锦冠想了想，道：“最多耽误两天时间。”


    “成！干了！”


    大汉应下，率先举起手掌，其他人见状也举起手，四只手掌叠一起，目光落在又开始吃饭的锦冠身上。


    锦冠抬起筷子，敷衍地用筷子尾部碰了碰最上方的那只手背。


    仪式成。


    “嘿——呦！”


    众人齐声，喊出口号。


    “下水道清理组强强强！”


    “团建活动项目棒棒棒！”


    手放下，众人发出呜呜的声音，食堂里瞬间热闹起来。


    大家兴致正高，却有一道人影从外头疾步入内，双手叉腰怒声呵斥。


    “又是你们这些搞下水道的！我说你们啊，声音能不能小点？嗓子眼里都安铜锣了是吗，这么咣咣吵——”


    众人看清来人面目，一秒闭嘴。


    只见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六五，体重有一百六十五斤，头顶锃光瓦亮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满脸的不高兴。


    喷饭男赶紧赔笑道：“王站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不是小游回来了么，我们一时激动了点，接下来保证小声……”


    垃圾站王副站长这才发现被围绕在中间的锦冠，眼珠子转了转。


    挺着扣子都快崩开的肚子，他来到锦冠面前，声音低了几度：“那个小游啊，你是……通关游戏回来的吧？”


    锦冠咽下嘴里的饭，很轻地应了一声。


    “嗯。”


    王副站长油腻的脸立即笑成一朵花，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那岗位我可给你留着呢，你知道的，咱这个清理工的岗位有多吃香，也就是你，我才愿意留着。”


    “谢谢站长。”


    “不谢不谢！”王副站长挥挥手，看她才吃到一半的餐盘，知情识趣道，“那你继续吃，等你空了咱们再聊，回见，回见！”


    也不提让他们小声点的事了，一阵风似的刮走，像没来过。


    “切。”有人嘀咕，“好厚的脸皮，明明都已经把岗位拿出去‘招标’了。”


    大汉也摊手，“变脸这么快也不怕闪着腰……”


    他们低声议论起来，锦冠什么也没说，继续吃自己的。


    趋利避害，拜高踩低。


    人性罢了。


    清理组的成员们陪了她好一会儿，喷饭男看着锦冠，忽然压低声音问：“小游，你这么多天不出现，怎么妹妹也不来？只看外貌又没人认得出。”


    锦冠拿筷子的手一顿。


    大汉也想起这茬，同问：“以前你俩就轮流上班的，怎么关键时候反而不来了。”


    “两人都在外面，容易露馅。”锦冠言简意赅。


    几人一拍脑门。


    “对哦。”


    遂不再提。


    吃过晚饭，锦冠回到属于自己的简易屋内。


    简易屋隔音极差，四面八方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隔壁住着的两口子又在吵架，男人指责女人只知道败家，女人则哭骂男人没用，而究其起因，不过是女人买了一双新的劳动手套。


    隔壁的隔壁住着的母女也有争执，女儿呵斥母亲擅自停药会给自己增加负担，而母亲停药的初衷，却是为了省下那点药钱。


    像这样可笑又悲哀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不同的简易屋中发生着。


    锦冠麻木地屏蔽了外界纷扰，在床边的小桌子前坐下。


    她拥有的简易房只有八个平米大小，放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张小小的杂物桌后再放不下别的什么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条件，在F区也不差了，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自己的空间，只能龟缩在八平米四床位的“宿舍”中呢。


    没办法，全华国近3亿人口挤在154个安全区里，每个安全区要容纳超过两百万人，可安全区就那么点大，物资匮乏简易房又建不高，每个人能够分配到的空间就只有这点。


    不愿意住倒也可以到安全区外去住，别墅豪宅随便挑，但谁敢？


    没有人知道玩家输一局游戏，新的怪谈故事会入侵哪里。


    也没有人知道，自己挑中的豪宅中，是不是已经诞生了一个怪谈。


    面对诡异还是面对恶劣但相对安全的环境，这个选择怎么做，谁都不傻。


    锦冠把枪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咔哒。


    枪支与桌面接触发出的声音昭示其材质与分量，绝非只是个唬人玩具那么简单。


    拉开抽屉，手指摸索上方的桌板，取下贴在上面的手机。


    尽管经过多年的努力，安全区已经从无到有，做到了信息网络全覆盖，可惜材料缺失严重，手机的价格水涨船高，和诡异入侵前人手好几只手机的情况不同，如今有相当一部分人用不上手机，被迫回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贫瘠时代。


    锦冠的这只手机是去年才买到的二手机，上三区居民淘汰下来的玩意儿，储电能力很差，好在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毛病，能够正常使用。


    熟门熟路登上面向全国民众开放的诡异论坛，指尖滑过绝大多数无意义的水帖，锦冠找到一个名为“补位游戏经验分享”的热帖点进去。


    这个帖子，每个月补位游戏结束后都会被顶上来一次。


    1L：补位游戏作为发生在中度污染区的低难度新手入门教程，说简单也不那么简单，以下是我的一些见解，供新人参考


    2L：众所周知，每一场补位游戏都发生在一个“家”中，“家人”就是新人在补位游戏中最大的对手，但我要在这里告诉大家，请记住，他们同时也是新人最好的保护伞


    3L：“家人”符合中度污染区诡异具备捕食性的特点，却又有着轻度污染区那些倒带存在的诡异们富含人性的容忍与温和，当玩家做出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时，诡异的捕食性会第一时间使玩家混乱乃至灭亡，而当玩家无限贴合副本扮演身份，想身份所想，做身份所为的时候，“家人”又会遵从人性，成为玩家的家人，在一定程度上对玩家进行保护


    4L：综上，首先新人需要调整心态，尽可能地把“家人”当成真正的家人对待，不要过于恐惧，僵硬的表现对通关有害无益。其次，新人需要选择一位家庭成员做心中的第一顺位，一碗水是端不平的，你必须有所倾向。最后，无论家外的危险看起来多么具备威胁性，归根结底，它都可以在“家”内解决，务必在内部寻找解决途径


    5L：希望这小小的见解能给大家带来帮助，祝大家都能顺利通关补位游戏


    6L：什么玩意儿，搁着放什么屁呢，假大空套话一堆


    锦冠从前也曾刷到过这个帖子，但没细看，只瞟了一眼便放过了，当时也是不以为然的，直到自己真正进入游戏，想起来这个帖子的只言片语，此刻再看，才发现这个帖子具有怎么样的正确性。


    正如这个帖子在楼主被嘲了二三十楼沉底后，重新被人踢上来，口碑开始反转。


    36L：我发誓我没有说谎，真的是走投无路姑且一试，按照楼主说的操作了一下，处境好多了……


    37L：lz小号？


    43L：真不是，爱信不信吧，反正还是建议大家试试楼主的分享


    55L：感谢大佬！有用！我活着回来啦！


    69L：真的有用！


    196L：谢谢LZ！


    333L：这楼主看起来对中度污染区也很了解的样子，该不会是哪个获得过S级评价的大佬来做好事的吧？


    518L：好用！有用！


    大致翻了几页，发帖人没再出现，锦冠也没有再往下翻，退出页面。


    去公共水房简单地冲了一个澡再回到房间，锦冠挪了椅子抵住门板。


    脱鞋上床。


    半个小时后，她翻了个身，睁开的双眸中一片清明。


    动了自己草稿纸的会是谁？


    还有那一声巨响，又是什么来路？


    翌日。


    连绵数日的雨停了，太阳从云层后探出脑袋，是个好天气。


    简易房四周拉起一条条绳索，晒满各种各样的衣物被褥。


    锦冠一出门就遇到了隔壁的隔壁那对母女中的母亲，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看起来有六十多岁，很是老迈，看到她眼睛一亮，寒暄道：“小姑娘，好几天不见你，干什么去了？”


    不等锦冠开口，她又单方面结束寒暄进入正题：“是这样，阴了这么多天才见太阳，大家都晾衣服呢，你有没有衣服什么的要晾啊，要是有，我给你看着，保证丢不了，工费只要一个馒头。”


    偷衣服这种事在F区时有发生，女人开得价钱不贵。


    可惜她找错了人。


    “怎么跟我还要收工费？”锦冠似笑非笑，“那么多次剪刀都白借你了？”


    在有“打火机”之前，锦冠用来防身的是一把剪刀，有一次被四周邻居看见，没有剪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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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偶尔要用就会来借。


    女人脸色骤变，态度急转直下，故作忙碌道：“诶我刚想起来，等会儿我女要带我去医院，没时间……”


    说着人也往回走，进屋去了。


    没了拦路者，锦冠往外走，背后还有那女人疑惑又不满的声音传过来。


    “平时挺大方好说话的一人，怎么一提工费就变脸……”


    锦冠听笑了，稍稍用力踩了下去的楼梯。


    吱嘎一声，背后瞬间消音。


    可算是想起这稀烂的隔音了。


    锦冠按时来到垃圾站，领取了连体雨衣防毒面罩橡胶手套麻袋铲子和钳子等工具，穿戴齐全后往自己负责的清理区域走。


    122区只有F区这里一个垃圾站，其他区的垃圾也会运送到这里处理，但不是所有垃圾都会被好好放在垃圾袋里一起运送过来，有些人嫌麻烦，或者他要扔的“垃圾”见不得光，就会直接扔进下水道里。


    作为一名下水道清理工，锦冠的工作就是确保下水道出水口不会堵塞，和排水管污水管等管道正常运行。


    无论在什么时候，这都不是一份好工作。


    又脏又臭又累，唯一还算体面的就是薪酬了。


    下水道清理工的工资比分拣工高一倍，虽然在上三区不算什么，但在下三区，能够让一家老小吃饱了。


    锦冠又是独身一人，相比其他人更松快一些。


    她负责的区域横跨DE两区，正常作业时都是先到D区开放的作业井入口再穿戴装备下去，但今天她没有，就近选了个入口就进了下水道。


    扭亮头顶上的探灯，锦冠拖着铲子，慢慢地朝前方走。


    一直走到有铁网拦截的下一道水口，她停下脚步，开始用钳子夹被铁网拦住的漂浮物。


    哒，哒，哒。


    没夹多少垃圾，几道不再掩饰的脚步声便清晰地从黑暗中响起。


    锦冠慢条斯理地将夹出来的垃圾放回收袋里。


    这些人的耐心，比她预料的还差。


    不过这样也好，省时省力。


    几道手电光亮起，直直照在锦冠脸上。


    锦冠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线。


    “呦，这么漂亮的姑娘，原来是个下水道清理工啊！”


    满是恶意的男声传来，伴随着一阵男人们的闷笑。


    话音落下后，六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走出黑暗，出现在锦冠身前。


    赫然是进入游戏前，将她围堵在巷子里的那帮人。


    “真够臭的。”有人难以忍住地捂了捂鼻子，“你长这么漂亮，随便去D区找个小房间就能开张，何必吃这种苦？”


    “哈哈哈，你这话说得，她要是在D区开张了，也不会有这档子事儿了。”


    “去去 ，人家姑娘志向远大，就要一个清清白白哈哈哈哈哈——”


    “什么？清清白白等着哥几个吗哈哈哈哈——”


    恶心人的调笑声不绝于耳，直至被一道厉喝声打断。


    “强子蛋都给这娘们干碎了，你们还有心情想事儿？！”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我们一般只谋财，不害命。”为首的男人沉声开口，“但你把我的人伤成那样，总得有个说法。”


    防毒面具后，锦冠微微挑了挑眉。


    “什么说法？”


    面具后传出的声音闷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嗤笑。


    “是要我说一声对不起吗？”


    “你！”


    众人立刻被激怒，摩拳擦掌就要冲上来。


    锦冠笑了一声，将铁锹横在身前，口中倒数。


    “三。”


    “二。”


    众人莫名，上前的脚步慢下来。


    “一。”


    砰砰砰。


    砰砰砰。


    又是十几道身影从黑暗中跃出，六记闷棍砸头，直接打晕了两个。


    剩下还清醒能够反抗的也被摁住动弹不得，一场来势汹汹的寻仇，没开始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你……你们……”


    刚才还嚣张无比的几人被眼前夸张的人数吓得话都结巴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戴着各种头套，高矮胖瘦不一的敌人们。


    “有……有话好好说……”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妈的！


    一群人痛哭流涕。


    一出完美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锦冠放下铁锹，拖着它往前走。


    铁锹与地面摩擦发出嘶嘶声响，听得几人魂儿都要吓散了，一个个死死盯着那把铁锹，生怕下一秒它就会出现在自己的脑袋上。


    在他们惊恐的眼神中，锦冠走到刚才跟她要说法的那人面前，蹲下来。


    被摁在地上的男人身体轻微颤抖，表情控制得比其他人好一些，还算平静。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们？”


    锦冠用另一只手中刚夹过垃圾的钳子戳了戳男人的脸，语气轻缓。


    “不要紧张，跟你们一样，我们一般也只谋财，不害命的。”


    她甚至还笑了，手上继续用力，钳子轻而易举地在男人脸上顶出一个豁口。


    血液从伤口流淌出来，顺着颧骨低落在地面上


    “但你们几次三番找我麻烦，总得给个说法。”


    男人痛得浑身一震，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恐吓得差不多了，锦冠拔出钳子，站直身体俯视地上的六人。


    “这样吧。”她轻描淡写，“我们比你们人道，也不要你们断手断脚出卖□□，等天黑后，辛苦你们带我的兄弟姐妹们回家一趟，拿点东西就得了。”


    众人脸色惨白，为首男人忍着面部剧痛，颤声道：“能……能不能你们说个数……我们送……送来……”


    如果带回家，从此不但是自己，家人怕都要被捏住。


    锦冠可不允许手下败将讨价还价，干脆拒绝。


    “不能。”


    在几人绝望的目光中，锦冠笑得双肩抖动，语气恶劣至极。


    “这回记住了吗，F区……”


    “最不缺的就是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