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灵芸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清透的月光透过关了一半的窗户，散落到她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她的眼神从呆愣到慢慢聚焦，最终眼前景象成形。


    今日是月圆之夜，如仙阙玉盘的月格外明亮，全都洒落进了蒋灵芸的房中。她扶着头，从床上缓缓起来，想下床来活动活动筋骨。


    却不料，刚从床上坐起来，就看到了对面白墙上贴着的镜子中的自己。


    月光穿透镜子，映射出来她的模样。


    她有些愣神，起身向镜子靠近，仔细端详起了这幅新的身躯。


    少女皮肤并不白皙细腻，相反因为长年的饮养不良而显得瘦弱蜡黄，又因为风吹日晒的劳作和上学奔波，而显得粗糙，脸颊旁还有几颗冒出头的青春痘。


    可幸运的是，她的底子是极好的。


    小小的瓜子脸上有着精致的五官，额头饱满，鼻子小巧高挺，如樱桃般的嘴唇，一双澄澈如水中月的眸子最是夺目，又仿佛里面承载了一方碧湖，波光粼粼。


    长发被松松散散地扎着披在一侧，总体给人的感觉是极为温婉可人的，却又眉眼中带着几分不同于年龄该有的愁云，平白添了几分清冷如霜的气质，


    蒋灵芸抚摸了下自己的脸，轻笑了下，仔细看来，这模样倒是与前世当太后的她有几分相似。


    她很满意，看起来人畜无害，暗地里算计、迷惑他人，却无人会怀疑。


    只是如今看，倒可能是她当初死后忘喝了孟婆汤，直接带着记忆转世轮回了，不像是她来到异世夺了他人的舍。


    不过既然如今事情木已成舟，她就不能再想这些前世今生的轮回之因，去对如今这幅身体的遭遇置身事外了，她已然在这个世界重获新生。


    蒋灵芸移过视线，环视了四周，发现床边的桌子上有一盏可以手提的玻璃瓶，凭借原主的记忆她知道这叫煤油灯。


    她将桌柜中的煤油瓶找了出来，并根据记忆进行使用，将煤油灌进煤油瓶的储油盖子中，再用旁边的火柴点亮灯芯，霎时间，整个房间变得更加明亮清晰。


    倒是比大楚的火折子、火炬照得更亮堂、更方便些。


    整个房间并不大，长宽不过一丈二，还没有她那慈宁宫中最偏房的隔间大，布置得也极为简朴，三样家当，却充分合理利用了空间。


    青瓦砖石铺成的地板，一张木质的单人床，铺着被洗了已经发白的床单被罩。旁边就是那张书桌，整齐地摆放着几本泛黄的书本和一根木铅笔。之后，便是一个小小的被用了多年的衣柜，最上面木板已经开了叉，被原主用捡来的树枝重新固定住了。


    她翻来最上面写着“笔记本”三字的本子，第一眼便是原主写的工工整整的名字“蒋灵芸”。


    字倒是写的不错，娟秀俊雅的小字，让人一看赏心悦目。


    她略微思考，便将那名为铅笔的东西拿了起来，重新在那旁边写上了一行字：


    【涅晓方晴，磐梅力雪。】


    这是她上官家的家训，也是进宫前，父亲对自己最后的忠告，牢记此句，无论何时，勿屈不倒，在后宫闯出个名堂，不要辱没上官家的百年门楣。


    她曾在祠堂内对着上官家的列祖列宗，罚抄过千万遍，在领悟其中真谛后，便将此句刻在了骨子里面。


    她现在将其写下来，以便时刻提醒自己，已亡人要争夹缝中的一线生机。


    而不同于原主成方成圆的字，尽管她一时用毛笔转换成铅笔写字十分别扭，但她的字依旧显得飘逸飞扬，笔锋犀利却又克制，那份野心巧妙地暗然纸下。


    她接着翻看起原主的笔记本，上面记着满满当当的知识笔记。


    看着上面复杂的数字和公式，她不禁诧异，自己自诩名门才女，贯通经纶，却如今发现所学不过文类，算学是浅少涉猎，若不是依仗原主的记忆，她还真是看不懂这些复杂的数字了。


    在记忆中就得知，这个时代的知识和技术发展要比大楚先进的多，但当现实实际情况摆到她面前，她才直白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


    粗略地翻到最后一页时，夹着一张小纸条，被揉搓地皱巴巴的，引起了她的注意，上面不同于原主的字样，写着：“三天后，九香村外西处的黄鼠坡见，务来。——张璇”


    虽然自己已经获得了原主的全部记忆，但有些仍然只是记忆片段无法相连，需要有提示物才能想起来。


    蒋灵芸看到此，这才突然想起一件看似不重要却实际上对原主意义非凡的事。


    如今，十里村和隔壁九香村响应了上面下发来的教育政策，拆除了原先小学初中连在一起的私塾学堂，合办了一所正儿八经市里管辖的村小学，至于初中则全搬到了镇上，办一所镇中学。


    而既然办了学校，那必然需要老师们。镇中学不用讲，一般招的都是住在镇里的老师或者市里下放来的在校高中生实习。


    至于村小学，虽然福利待遇没有镇中学好，但好歹也是编制铁饭碗，工资在村里算高的，又是个有面子的工作，多少人找关系挤破脑袋也想往里进。


    现在小学初期，只招语、数、外、科学、体育五位老师。


    而科学体育数学三科已有他人应聘上了，原先在学堂教语文的李先生也已因病退休，便只剩下了语外两门。


    张璇是蒋灵芸的初中同学，则已对外语老师这个职位势在必得。


    毕竟，她爹是九香村的村书记，自己虽然成绩一般却也是初中毕业，平时偷摸爱好读点儿外语小说，也曾后来在学堂当过小代课老师，因而对教外语这门课可以说的上得心应手。


    而因为是同桌，蒋灵芸待人又温和善良，当时还经常将自己的笔记抄一份给张璇，所以，二人关系很是不错。


    张璇想着，蒋灵芸成绩好又是高中毕业生，当个小学老师绰绰有余。到时候再让她爹暗中撮合撮合，她俩姐妹花端上国家铁饭碗还能每天一起上下班，得多快乐多风光。


    因此，几天前，张璇便找了蒋灵芸说了这件事情，希望其能和自己一起去村小学当老师。


    那时，原主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相亲嫁人，甚至，如果不是偷听到蒋春芬和刘瘸腿他嫂子的对话，都不知道自己将被许配给村中的老光棍刘瘸腿。


    但她却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堂妹赵小晴也打算应聘村小学的语文老师，蒋春芬没少往村里老书记那跑。


    本来赵小晴高中毕业生，这事办下来也很容易。可惜，去年老书记儿子新娶的儿媳妇，正好是跟蒋春芬有过过节的。


    因此，这事才变得难办了些，蒋春芬那么傲气的人，却也终究为了自己的宝贵女儿拉下脸面，去和老书记的儿媳妇讲和说情。


    终于，她说破了嘴皮子，老书记儿媳妇才终于同意一百块钱，二人恩怨了结，赵小晴工作问题直接立马解决。


    原主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既然赵小晴那么想要这个工作，更别说蒋春芬在旁严防死守，自认为放弃这个大好机会是理所应当的了。


    多年来的欺压，她已将自己置于这个家中的最末端。


    而她也在蒋春芬日常的“要是没有我们把你养大，你早活活饿死了，姑姑我可是当初救了一命，你要知道感恩”的话语和时而突如其来的笑脸，陷入了道德怪圈。


    比如，原主生日时，还要一如往常做好所有家务，可同时，当天晚上，蒋春芬会给原主下一碗清汤面吃。原主顿时吞下所有委屈，感动得无可厚非。可同时，赵小晴和他们另外两个人的面里，会比她额外加上一个鸡蛋。给的好处，永远是家里最低人一等的。


    而如今的蒋灵芸清楚地洞察了关键性的一点，那就是蒋春芬用“做人要知恩图报”的三观渐渐困住了原主的反抗意识，容忍蒋春芬一家所有的行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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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报恩。


    原主用这一想来合理化所有蒋春芬这个亲姑姑的虐待行为，形成了自我保护的枷锁。


    她突然想起了曾经王昭青的堂妹嫣常在，极为容貌出众。王昭青为了抗衡上官雅，便从族中选了这位庶表妹入宫，并赏了她爹娘万两白银。


    嫣常在自是感恩戴德，忠心听命起王昭青，甚至在王昭青恶计败露时，替她背锅。可当她怀了孕，却被王昭青肆意打了胎，美其名曰为了她好，怕怀孕影响侍寝，恩宠不在；怕孩子影响了心性，失去了向上爬的野心。


    嫣常在自是想恨过，但王昭青转头又赏爹娘万贯家财，并抬了她做嫡系可入王家正派家谱，嫣常在便自我催眠相信了王昭青所言，继续为她卖命。


    可上官雅在一次夜访嫣常在时，偶然看到了嫣常在深夜拿着一小孩肚兜眼泪直流。


    那时，她才知道，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才是真正的磨人心。


    而现在，原主的好朋友张璇也显然不认同原主的想法，她清楚地知道蒋灵芸的困境，所以认为好朋友应该从自我透支奉献的圈套中跳脱出来，去为自己的前途命运博上一搏。


    但当原主知道这个消息后，犹豫再三，还是当面拒绝了张璇的邀请。她也想去教学生，当一名为学生服务的优秀人民教师，可她却也不能无视赵小晴的打算。


    张璇听到原主拒绝的打算后，生气又失落地回了家，却又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便又托人给原主传了张纸条，三日后见。


    原主知道这是张璇想再说服说服她，可她已经做好了决定，打算不去赴约。


    退一步，海阔天空，原主是这么认为的。


    读取了记忆中原主曾经的想法后，如今的蒋灵芸对此忍不住嘲讽一笑，原主真是天真的可爱。到底是没经过多少世面，不知人心险恶只有最下限。


    既然蒋春芬需要一百块钱给赵小晴打通关系，那这一百块从哪里来呢？


    蒋灵芸已经了解到，现在这里的一百块相当于大楚普通民户一年的口粮，实属价值不轻。


    而蒋家虽是大户，却多年来在蒋春芬的大手大脚下，积蓄已是捉襟见肘，富裕不再，拿出一百块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这时，蒋春芬便有一个好办法完美解决这件事。


    自然而的，她将主意打到了蒋灵芸身上。


    少女已到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将其嫁人，便能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彩礼钱，再填上一点儿，正好凑够一百块。


    对蒋春芬而言，这相当于既能解决赵小晴的工作问题，又能将蒋灵芸这个拖油瓶彻底踢出门去，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蒋灵芸却突然不明白了一点，因为记忆中，原主因为平常能干的形象和还算姣好的面貌，村里不乏有条件好的还给彩礼多的来提过亲。


    可是，这蒋春芬却不惜少得点儿彩礼，都要把蒋灵芸嫁给条件最差的刘瘸腿，蒋灵芸想不出这能有什么道理。


    虽然是坏亲戚，但有钱都不赚，蒋灵芸不禁猜测，难道此事是另有隐情，那这隐情还得以后慢慢再查寻。


    和上笔记本，“咕咕咕！”的声音传来，蒋灵芸摸了摸肚子，她饿了。


    厨房在哪来着，她敲了敲脑袋仔细回想。


    突然，灵光一动，想起来蒋家是二层独栋小楼。


    本来曾经双亲还在世的时候，她和父母分别住楼下较大的主房和采光极佳的侧房。可等蒋春芬一家住进来后，她便被迫搬到楼上小屋住，而那本是个杂物间。


    厨房则也在下面，紧靠着主房，茅房则在外面自带的院子里面。原主半夜上厕所，很是不方便。


    蒋灵芸不得不再次感叹，原主的惨，蒋春芬一家的得寸进尺。


    而现在的她已经真是饥肠辘辘，便提起了煤油灯，准备下楼找点儿吃食，填饱肚子后，再就着漫漫长夜，做好将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