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长相实在秀美，沈丘好奇心瞬起，不自觉朝那边挪动脚步。


    白色身影上前一步，截住沈丘去路。


    云厌洲逆光而立，脸上神色晦暗不清：“你身上伤痛未清，不可在外逗留太久。”


    沈丘摸摸自己的腹部，先前的那点剧痛早已平息，除去舒适的饱腹感，什么都没有。


    尹英也不想那么早回去，五指张开撑在沈丘脑袋上，带着她改变方向：“小唐僧又开始训人了，不用管他，师姐带你去买玩具。”


    尹英带着师妹朝玩具批发商铺走，本以为云厌洲还要再啰嗦几句，不想对方沉默下来，只是移步跟在两人身后。


    沈丘眼睁睁看着那商铺离自己越来越远，听尹英如此说，忍不住心里抗议。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还对玩具感兴趣。


    悬宝通旗下最大的玩具商城中，各色各样的玩具琳琅满目，有孩童摇着父亲手臂：“阿爹阿爹，我还想买一个。”


    那名父亲听着他哼哼唧唧的语气，半点没有心软：“你家里已经有一堆了，不买。”


    小孩不服气，指着某个方向：“可是她就能买一堆，我只要买两个，已经很懂事了。”


    父亲斜睨着：“整天就知道比没用的，人家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筑基，这个你怎么不比？”


    小孩继续哼哼唧唧，抱着喜欢的东西不撒手，眼看就要脚下打滑给地板做清洁工作。


    那名父亲：“老子数到三，给我起来，不然小心我在最开心的地方揍你。”


    沈丘不知道自己引发一场由两个成员组成的家庭战争，正抱着一堆东西结账。尹英随手拿了一个瞧一瞧，笑着挪揄：“‘玩具没什么好玩的’？”


    沈丘听着她打趣，岿然不动。


    讲真，她要早知道所谓的玩具是一堆单机游戏，绝不会说出那种话。


    修仙界不算是特别落后的地方，有些东西跟现实生活也算接轨，比如传音符，比如投影石，再比如只要输送灵力就能操纵画面小人的玩具屏幕。


    沈丘没想到还能在游戏世界玩换装跑酷种植养成大富翁，当即开始扫荡模式，恨不得直接把这里搬空。她在现实世界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要玩游戏的重度网瘾患者，如今换了地盘，本以为也要沉迷一段时间才罢休，可她到底还是在几天后从房间出来，开始自发地运灵修炼，只把那当作偶尔的生活调剂。


    沈丘从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过上如此健康上进的假期生活，不由惊讶万分。可惜假期这种东西就是，没来的时候期待，真来了也不过一打盹的功夫。最后的最后，沈丘终于还是打消带游戏去学宫的念头，毕竟在学校连苹果这种无聊的东西都是圣果，还是不要随便挑战自己薄弱的底线。


    不得不说，她真是非常有自知之明，回到学宫的当天晚上，之前因为没有兴趣而停滞的关卡忽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那点杂乱的图形动来动去，搅得她生不出半点睡意。


    沈丘受不了，贴了凝神符纸强迫自己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好容易放松下来，又被一道叽叽叽叽的声音惊醒。


    那声音是从窗外传进来的，有点像鸟叫，也有点像橡皮鸭。沈丘压着火气起身，隐匿声息，掀开一条小缝。


    声音的主人并不难找，月色下，一个墩实厚重的身影双脚站立，两爪垂下，保龄球一般杵在一快夯实土包上眺望远方，不时发出叽叽声声。


    是一只土拨鼠。


    土拨鼠一边嗅闻一边转动身体，似乎在警惕什么东西的靠近。可它的侦查意识似乎有些薄弱，被人一把薅住后颈的时候还在望着相反的方向。


    土拨鼠：“！！！”


    月色与雷光双重作用下，它看清那人冷笑的脸：“大晚上不睡觉，来这当歌唱家？”


    沈丘掐上土拨鼠布满绒毛的脖子，还没开口，手中肥美的东西挣扎着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啊！！救命啊！救命啊！”


    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沈丘挥剑斩去，锐利剑气与阴符相撞，瞬间烟雾四起。


    手上一空，土胖子以不符合它体型的敏捷身手逃窜而去，抱着来人小腿隐藏身形，侧着身子巴眨着豆豆眼观察她，很是警惕。


    沈丘凝眉看向来人：“你们认识？它吵我睡觉，你管一管。”


    李兰草原本看见沈丘也是一顿，闻言低头望去。那哆哆嗦嗦的土胖子支支吾吾：“我是有原因的……”


    它没说完，忽然机敏起来：“糟糕，它来了，快跑！”


    它转瞬挖了个土堆遁走，留下两个人类一脸懵逼。与此同时，此处狂风大作，树林落下的影子延展变长，像是变异的手。手掌快如爬山虎，贴着地面和墙壁搜寻，沈丘带着李兰草御剑而起，想要腾空遁走。


    洁白月光笼罩在两人身上，蠕动汇聚，最终化为一双白色手掌。


    白色手掌兜头扣下，最终与黑色手掌贴合一处。两相融化，风声息止，一切又归于平静。土拨鼠抖着身子探出头来，树林婆娑，没有方才二人的半点身影。


    失重感陡然升起，两人于半空中坠下，周围玄黑如墨，不知何处为底。朝游剑瞬如流星，一一接住两人，缓缓带着她们向下。


    鸣光符猝然亮起，却只坚持一瞬便被无边墨色吞并。此处伸手不见五指，视野受阻，听力便更加敏锐。好在并无其他响动，只有身旁人清浅的呼吸声。


    折腾这么一下，沈丘反倒升起一股不合时宜的困倦。她心里骂着脏话，用已经不甚清明的脑袋想着种种可能。


    两人确认身份后才收回蓄势待发的攻击。所谓债多不愁，反正周围都是未知，两人从朝游剑上下来，试探着踩上地面。


    沈丘将朝游剑牢牢握在手里，又试了几种照明的方法，都逐一失败。


    开学第一天就惨遭滑铁卢，真是令人头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兰草也不知道。


    反正两个人都能看见这些动物的事情也不是秘密了，李兰草也不遮掩，挑着自己知道的说了：“来福，就是刚才那只土拨鼠。我前几天救过它。”


    当时它正在被一只老鹰追杀，知道李兰草能看见它，便求她救命。她们的交集仅此一次，之后再见，便是今天。


    “那它可真够恩将仇报的。”沈丘回着话，忽然福至心灵，掏出什么东西点燃。


    羽状火苗徐徐燃烧，照亮此间，两人终于能看清彼此，四周景色却还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们像是在黑夜中凑在一起的两颗星辰，却找不准月亮的方向。


    李兰草的关注点有些奇特，看着那簇火苗，喃喃：“赵家灵火……他居然愿意让你驱使吗？”


    沈丘心想你不要说得这么奇怪，开口：“只是符纸一张而已。”


    其实并非一张，这些火符随在信封里一起渡过来，短短半月不到，沈丘积了厚厚一沓。


    那一声似乎只是李兰草的自言自语，不论沈丘回复什么都不影响她继续说下去：“所谓‘天地融合，阴阳相交’，既然方才接引我们来到此处的是一黑一白两只手，此处就一定也有白才对。”


    “我们得去找它。”她说。


    可是此处并无标识，如何去找？


    李兰草伸手，一点雀跃的白色腾起，是阳符。


    她屏息默念着什么，阳符受到感召，朝某个方向奔驰而去。


    沈丘御剑而起，带着她跟上。


    没有标志物，两人宛若在茫茫大漠寻找绿洲的旅人，不知距离长短，不知时间流速，终于在漫天的漆黑中瞥见一丝白边。


    那是一束聚光灯一般从穹顶倾泻而下的天光，落在墨色地面，化成一个规整的圆。


    遥遥望去，像是太极的一半。


    这样的图案，沈丘不是第一次见。


    当初在雪山，也是这样的黑白卦图。


    阳符没入那术白光中，沈丘跟着落地，还没站稳，凌乱剑气磅礴而下，阴符呼出，尽数吞没。


    与此同时，墨圈侵蚀，天光暗淡，两人所立之处缩小一圈。沈丘左手挡在李兰草身前，右手挥剑，将第二波无穷无尽的剑气一一撞散。


    “你不用管这些，只要研究如何出去就好。”


    李兰草点头，凝眉上望。


    阳符凝出，不再聚形，维持着天然的形态自此处跃上，朝天光根系撞去，却游到半途便被墨色侵染。


    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没有一道落在李兰草身旁。沈丘接剑挥剑，冥冥之中，只感觉这些剑气有些熟悉。


    又是一剑过来，剑法在脑海中映现，沈丘凝神望去，四周剑意都变得极慢，于是神识一片清明。


    “嗡——”


    剑气相撞，卷起剧烈气流。


    两人乌发翻飞，衣袖纠缠，李兰草望着剑气回荡的漩涡，此剑过后，剑气停歇，看样子短期之内不会再有。


    她缓缓理着凌乱的衣袍，轻声道：“沈丘，有个办法能出去。”


    李兰草简短叙述自己的计划，沈丘听完讶然：“你确定？”


    “嗯。”她再次唤出阳符，“来。”


    阴阳两极相照，同生同死，互有关联。天光既然自上而下，阳极一定就在此处。可阳符后力不足，又容易被墨色侵蚀，想要成功到达，必须受何物保护。


    剑气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沈丘没想到自己之前随口说的设想这么快就能有所突破，阳符并非同法阵一般与剑气相冲，两者很快融合。


    原本已经停息的剑气又开始冒头，沈丘上前一步，如挽弦月。


    剑气划破长空，阳符鱼跃而上，如水滴入河。两者相交，自彼而始，漆黑天空褪去颜色，化为一片苍茫的洁白。


    白色苍穹之间，点有一滴墨色，正是天光起始之处。


    此处空间大动，黑白接近，如同最初那般包裹闭合。


    铃声响起的时候，沈丘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床帷。


    是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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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这是回来了……还是她根本没有出去过？


    她困得很，脑子里像是一摊浆糊，贴了几道明神的符纸也没有用。挣扎着起来敲响李兰草的房门，想要对一对消息。


    李兰草不在。


    铃声又响了一遍，沈丘御剑腾起，打算到了大堂再寻找对方。


    谁料目光巡视一圈，还是没找见人。


    周围似乎有谁在说话，沈丘听不太清，随便回了句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话便昏睡过去。


    她睡得极香，可此处到底不是床，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沈丘，沈丘，沈丘……”


    沈丘抬起头，勉强撑起朦胧的眼睛，有人一袭青衫，腰间玉佩泛着光泽，再往上，是一张模糊的脸。


    是师尊回来了？


    她抬起头，眨眨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


    一张黑如锅底的脸映入眼帘。


    是李非。


    沈丘直起身子，缓缓闭上眼。


    “你们两个，给我出去站着！”


    沈丘又睁开眼。


    嗯？两个？


    是的，两个。


    沈丘站在门左边，听着李非尚未完全平静的声音，朝右边的赵松清传音：“小少爷，你怎么困成这样。”


    赵松清比她还困，此时都尚未完全清醒，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半阖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听见她说话，赵松清有些迟缓地眨眨眼：“不知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什么样的梦？”


    “……”


    “小少爷？”


    “……啊？奥奥……我记不清了，就只记得自己在挥剑。”


    “挥剑？”沈丘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小少爷，你记不记得之前给了我几张灵火符？”


    他这次迟缓的时间更久，好久好久才道：“三十五张吧。”


    三十五。


    沈丘数了数剩余的灵火符，只有三十四张。


    不是梦。


    她还想再问，赵松清却已经睡过去了。


    那根齐肩麻花辫随着他动作晃晃悠悠，沈丘盯了一会儿，对上赵松清睁开的眼睛。


    他缓而又缓地眨了一下，露出一个睡眼惺忪的笑来：“你的发环跟我的好像。”


    他大概是真的不清醒了，眼中的情绪藏都藏不住。


    沈丘脑子其实也不太清明，在那目光下立立难安起来，又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把头撇到一边，不去看他。


    可移开了眼睛，移不开耳朵。


    “真好，我好喜欢。”


    随后扑通一声，是他倒地发出的声音。


    -


    灵泉附近，把脉一结束，沈丘便问道：“他怎么样？”


    云厌洲收回手：“不妨事，他只是睡着了。”


    那就好。


    沈丘打了个哈欠，那点困倦似乎又找上门来，有一双手搭上，她摇摇头：“我没事。”


    云厌洲没撒手。


    算了，反正她每次说她没事他都不信。


    沈丘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李非。从她方才将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后，他就沉默到现在。


    半晌，李非抬起头，揣着奇怪的目光看了看赵松清，又用同样的目光看了看沈丘，最后顺着她手腕看了看云厌洲。


    真是受不了，睡眠不足的人总是没耐心，沈丘有点着急：“李师道，眼睛说不了话，这是怎么回事？还有李兰草现在在哪呢，我一直找不见她。”


    李非沉默一会儿：“李兰草没事，她正在参加一位长老的拜师测试。”


    “你们也不会有事，别的我不能说太多。”李非说完，转身欲走，走到一半转身，“你今天晚上不要出门，厌洲，你看着她。”


    这都什么跟什么，沈丘没听懂，又暴躁又困，想再问问，李非那家伙已经走了。


    于是这点疑问就持续到晚上，沈丘困得要命，脑子里却乱成一团，之前的画面不住回放，半点不得安宁。


    好在她实在太累了，于是困倦如海水般涌来，沈丘闭上眼睛，失去意识之前，只剩下一个念头——她的压岁钱李非是不是还没给。


    事实证明，李非不仅没给她压岁钱，也没给她指一条明路。他分明说只要晚上不出去就不会有事，可沈丘安然待在房间，还是莫名其貌来到新的场地。


    好在此处不再是一片漆黑，反而绿草如茵，鸟语花香。


    唯一不变的，是不断翻涌的剑气。


    赵松清的剑气。


    背后剑意如风，沈丘疲惫至极，动作迟缓，被一剑打在左臂。


    那只是一柄木剑，没留下伤口，又因为是在梦里，其实也不疼。


    她不疼，赵松清却像是疼极了似的，不自主地拧起眉。


    剑眉下，是一双毫无神采的空洞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