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元宝

作品:《丞相,你的兽灵暴露了

    常定脑子里“轰!”地一声,不觉已经朝前踏出半步。


    “常将军!”百里恭抬手将人拦住,提醒,“有隐六跟着。”


    常定猛吸一口气,感觉到方才浑身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脑子这才清醒过来。


    是啊,隐六跟着常安呢,不至于会无声无息地葬身荷花池底。


    那这隐三五到底什么意思?


    常定正要开口质问,却听到一旁假山石后传来什么声音。


    “谁在那儿?”常定问,语气颇为不善。他这会儿正满腹忧心无处发泄,巴不得来个什么宵小,他好一脚把人踢池子里去。


    然而出声的人却是轻易不好踢得的。“是我。”不知是不是自觉处境不妙,他还特意补了一句,表明了身份,“越隽陈谦。”


    “陈府君?”


    越隽郡守陈谦从假山后走出来。


    常定提灯一照,顿时有些懵。


    陈谦是世家大族出身的郡守,无比讲究仪容行止,人前无论何时,皆是戴冠佩玉,连玉上的穗子都理得一丝不乱的。


    可眼下的陈谦,不但玉穗乱成一团,玉冠斜了半寸,连衣襟都开了三分,脸上还带了一抹薄红。


    这要换个人,常定都要说这人是深更半夜躲在假山后与人幽会偷情了。


    但这人是陈谦,所以他刚刚不可能是躲在假山后与人幽会偷情……


    对吧?


    可他这副模样,这个时辰,躲在假山石后,做甚?


    “陈府君好兴致,月夜在此赏景?”百里丞相却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很是随意地问。


    但他素昔威重,便是问得轻描淡写,听的人也难免要先自我省视一番。


    陈谦抬头看了看黑沉一片一点月亮也看不见了的天色,低头沉默,竟硬是没敢顺这一问应下一个“是”。


    这要是说他心里没揣着个鬼,谁信?


    至于那是不是个风流鬼,在这节骨眼儿上,常定也并不关心。


    常定只惦记着常安还生死未卜。他不愿在这里跟一个世家公子闲耗,直接一礼,道:“幼弟常安失踪,我等追踪线索到此。陈府君因何夜半在此,还请明告。以免误会。”


    常定这一礼,一问,不遮不掩,拿出了武将的架势。


    这些世家大族,虽然清高自许不屑钻营,但他们生来就在权贵的圈子里,只要不是太笨,就都练出了灵敏的嗅觉。但凡你肯露一点端倪,他们就能闻到权力和地位的气息。


    陈谦当然不笨。他脸上立刻闪过恍然之色。


    然后,下一瞬,他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更加紧张僵硬,背脊挺了个笔直,仿佛肉眼可见地竖起了浑身戒备。


    而且下定了决心,绝不开口。


    这又是什么情况?


    偷情他还偷得很骄傲不成?


    常定猜不透文人那曲里拐弯的心思,耐性到了头,手握刀柄,将身侧的佩刀往前亮了亮:“还请陈府君说话。”


    武将之怒,未必能伏尸千里,但一定能血溅五步。


    常将军并不特别喜欢武力威胁的法子。但有时候你也不得不承认,武力威胁,确实是最简单、见效最快的法子。


    陈谦看懂了他的威胁,脸色白了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


    他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再往后退,他站住了,可他的双腿还是有点打颤。


    但他还是僵直着脊背,不肯开口说话。


    不是被吓得不敢开口,是下定决心坚持不开口。


    他宁可背负杀人的嫌疑,惹怒一个忧心的武将,冒着成为刀下亡魂的风险,也不肯说明白他刚刚在干什么。


    难道这真是一场偷情?


    常定又忍不住怀疑了回去。


    毕竟听说于他们世家大族而言,名节比性命还要重要。


    陈谦不惜要以性命保护的,是自己的名节,还是……


    与他在此偷情的,还不是个丫鬟仆妇,而是个有身份的贵女?他要保护的,是她的名节?


    那假山石后,此刻果然还藏着别的人吧?


    常定心念动处,视线已经扫了过去。脚步也不由自主要往那边跨。他可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事情比得上性命攸关。


    百里丞相却再次伸手拦住了他,对陈谦开口:“陈府君若是与友人一同在此赏月,还请那位友人出来一见。我等只是寻人,并无意探究他人私事。若二位与常安的失踪无关,今夜所见,我等定不会向他人吐露半个字。陈府君尽可放心。否则……”


    百里恭放下了手。


    常定会意,长刀出鞘。


    百里恭这才说完了那句话:“长兄焦心幼弟安危,只怕我也拦不住。”


    长刀在暗夜里闪过一道慑人的寒光。


    陈谦眼里闪过惧意,终于开口,却是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既已摆明了不少普通的游士,那到底是什么身份?


    想不到这陈谦竟还长了些骨头,软硬不吃。


    事已至此,看样子,今日不拿出个压得过他的身份来,还真撬不开他的嘴了。


    百里恭朝常定点了点头。


    常定收刀入鞘,走近前去,从怀里掏出一枚玉扳指,递了过去。


    陈谦瞳孔一缩。


    他见过这枚扳指。


    在皇宫的宫宴上,当今圣上用它来赏赐骑射夺魁者。


    而他记得很清楚,参加那场骑射比赛的,只有骠骑卫。


    骠骑卫,平时护卫御前,若有御驾亲征,则为领军骠骑将军。


    陈谦一脸惊疑不定地看向常定:这位是骠骑卫?


    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陈谦的目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位“白先生”:哪家的“先生”敢用骠骑卫做护卫?


    “那……那位是?”陈谦问,他还算镇静,声音只略有些抖。


    常定回道:“那就不是你能问的了。”


    眼下的情势就很清楚了。


    在成夏国境之内,“那位先生”问的问题,就一定会得到答案。


    区别只在得到答案的法子不同罢了。


    陈谦没有选择。


    他太聪明,知道螳臂当不了车。


    他垂下了头,挺直的背脊弯下去,几乎都有些佝偻了起来。“我去叫她出来。”


    常定退回去,在百里丞相身边守着。也算给那两人一点说话的时间。


    离远了些,陈谦说话的声音又放得低,不大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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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但那语音模糊,而暧昧。


    听着像几乎是软声诱哄。


    常定的脸色就又变得有些精彩:看不出来这陈谦,表面是个棱角端正的世家子弟,内里揣着的,却不但是个风流鬼,还是个多情鬼?


    百里恭脸上的神色也难得地有些微妙。


    眼高于顶的陈谦收了世家子弟的傲性,与人低声软语。这情景,他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小心台阶。”陈谦小心哄劝着将人扶了出来。


    他身形高,将身后的人遮住,到了灯光下,才看见那人轮廓面目——


    常定惊得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呛咳!


    男子衣冠,男子身形,男子面目。


    什么鬼?这不就是牂柯郡守林盛么?!


    百里恭已经有所预料了,他没有吃惊,但他的目光还是在林盛身上。


    林盛看起来有些不对。


    牂柯郡守和越隽郡守虽然出身不同,但其实私下里关系还挺亲近。这个他已经知道了。


    可是,眼下这情形——


    林盛一双手扯着陈谦的衣袖,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陈谦身上。


    这也未免太亲近了些!


    而且,林盛脸上这神情……


    常定也终于看出了不对来,试探着招呼了一声:“林府君?”


    林盛毫无反应。脸上仍旧是那样一副无辜与茫然的神情。


    百里恭皱眉,沉声道:“林盛!”


    还是毫无反应。


    一旁的陈谦叹了一口气,道:“他不是林盛,他叫——”


    “我叫元宝!”原本毫无反应的人忽然兴高采烈地接话。


    什么东西?


    常定在心里打了个突。他再也不说隐十五诡异了。


    隐十五装小孩,那至少他知道自己是在装小孩。可这个,这个是仿佛真觉得自己是小孩。


    这岂非诡异得多了?


    而且,这人不但长得跟林盛一模一样,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都跟林盛一模一样。


    “他和林盛不是同一个人?”常定不可置信地问。


    陈谦苦着脸,摇头:“对他来说,不是。对他来说,元宝是元宝,林盛是林盛。元宝不认识林盛,林盛也不认识元宝。”


    这是什么绕口令?常定完全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是同一个身体,但是里面有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这个世上有这样的事?


    显然是有的。因为百里丞相开口了,他问向陈谦:“离魂症?”


    陈谦犹豫着,才不情愿地,仿佛顶着千斤重量般,沉重地,点头。


    一阵灯光移过来,百里恭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负责夜晚巡逻的侍卫队走近。


    陈谦觑了这位“白先生”的脸色一眼,跟“元宝”说了声“等在这里”,迎上前,跟领头的队长说了两句话,侍卫队就转了个方向,掉头走开。


    有风吹过,送来一阵香气。


    “等等!”百里恭开口。


    陈谦只得又让侍卫队停下。


    百里恭道:“留一个人。”他头也不回,抬手往护卫队里一指:“你,”食指一点,“留下。”


    一个有着豹子般矫健身形的侍卫,微笑着,跨出了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