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马？”彭将军挑眉看着他。


    “赛马。”他咬牙切齿。


    “可以，早就想见识一下你的骑术。”彭将军思量着，“不过，得找个由头才行。”


    “给大庆和，方先生，送礼。”他说。


    “行。”彭将军拳头砸在掌心，“好主意。”


    慢悠悠骑马出了裘家庄，过了码头进入官道，彭将军示意跟着的人原地等候，又往前走了一段，前方拐个弯，回头看不到跟着的人，二人对视一眼，王爷喝一声驾，两匹马并驾齐驱，风驰电掣般往前方疾驰。


    你追我赶半个时辰，堪堪赛个平手，王爷说声回去，拨转马头原路返回。


    彭将军骑在马上，看他越来越快，惊讶之余奋力去追，最终以一个马身之差输了比赛。


    他疑惑看向王爷，王爷却无半分胜利的喜悦，冷淡吩咐道：“进城。”


    进城拜访过方先生又见过大庆，他目光呆滞神情冷漠，一直在装傻，全程都是彭将军应付，方先生听到这位就是福王，不由一声叹息：“较之先帝所说，还要严重几分，难怪先帝当年灰心之至。”


    “王爷有些怕生。”彭将军帮他遮掩，“在家的时候，跟六七岁小儿差不多。”


    方先生又是一声叹息。


    “他怎么更傻了？”大庆问道。


    “他时好时坏，上回在广化寺，那是好的时候，今日这是坏的时候。”彭将军忙道。


    大庆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够不到，跳起来拍一下他的肩膀，恳切说道：“无论你有多傻，依然是我的好朋友。”


    彭将军都有些感动了，他却依然面无表情。


    告辞离开的时候，他突然转身拉住大庆，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


    大庆打开来，是一把精巧的弹弓，他瞥一眼方先生，见他正与彭将军话别，并未留意自己，忙塞进怀中，冲他挤挤眼睛，比划一个好兄弟的手势，他也照着回了一个手势。


    离开县学往出城方向而来，彭将军笑问：“被大庆感动了？”


    他摇摇头。


    “那是将他当朋友了？”彭将军笑笑，“毕竟有些方面，你跟他差不多。”


    他不理他。


    “你送的那把弹弓，是不是小时候常常玩耍的那把？你怎么舍得的？”彭将军又问。


    “啰嗦。”他不耐烦道，“他喜欢，我愿意。”


    彭将军挠头琢磨：“你的意思是，他不喜欢文房四宝？”


    “他不缺，他缺弹弓。”他说道。


    “也是。”彭将军笑道，“看来你跟王妃一样喜欢孩子。”


    他又不理他了。


    出了南城门，他望一眼裘家庄方向，突然说道：“今夜，宿在城中。”


    说罢不等彭将军答话，拨马回走。


    彭将军命亲兵原地等候，纵马跟上他，耐着性子问道：“你又怎么了？”


    他不说话，彭将军又道：“眼看就要关闭城门，想要改主意可来不及了。”


    “找客栈吧。”他说道。


    彭将军无奈拨马回去，对李校尉说道：“王爷闹孩子脾气，我带着他在城中住一宿，你带队回裘家庄禀报王妃，就说王爷贪玩，死活不肯回去。”


    李校尉说一声得令，带着队伍往裘家庄方向去了。


    进城找了客栈住下，他躺在摇椅上默然半晌，开口说道：“你去一趟，老君观，找到玄真，让王妃，再求一次签。”


    “再求一次签太刻意了。”彭将军忙道，“不如顺其自然，依王妃的性情，过几日就会淡忘此事。”


    他想了想，嗯了一声。


    “走吧。”彭将军道，“我带你到外面热闹热闹去。”


    他不动弹。


    彭将军道：“出去走走，在王妃身上的心就能淡一些，要不总得想着。”


    他怒目而视，彭将军道：“别不承认，王妃在老君观外说的话，我听了都感动，你不感动？这一感动，又忍不住了，今夜里才死活不肯回去，对不对？”


    他拿起茶盏就要扔过来，彭将军忙摆手制止：“当我没说，我饿了，要去吃饭，你请随意。”


    他搁下茶盏站起身道：“还是，回去吧。”


    “这会儿城门关闭，回不去了。”彭将军拉长声音嘲讽他。


    他又坐了回去，彭将军百无聊赖：“我出去吃东西，你在客栈里等着，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些，这样行不行？”


    “那，走吧。”他说。


    走不多时，到了城中最热闹的所在，王爷指着最高的那座饭庄：“那儿吧，人多，生意好，应该，饭菜不错。”


    “人多太闹。”彭将军摇摇头，指着街角一座茶楼笑道，“末将觉得那儿更好，僻静，可省去许多麻烦，看门面也十分讲究。”


    王爷看着他，若有所思。


    “王爷不愿意就算了。”彭将军说着话，就往饭庄里走。


    “等等。”他突然在身后说道，“听你一回。”


    茶楼叫做定兴楼，门楼下挂一对红色灯笼，台阶前站一位面目和蔼的老婆婆，微笑着对二人说请。


    “怎么如此冷清？”彭将军小声嘀咕。


    他没说话，迈步上了台阶。


    进了茶楼，一个中年妇人含笑迎了过来，看模样应该是女掌柜，不动声色打量着二人，热切笑问道：“二位公子在一楼用饭？还是进二楼雅室？”


    彭将军刚想问一楼和二楼有何不同，王爷已噔噔噔上了楼梯，他忙跟了上去。


    “二位公子好品味。”妇人在身后笑得更加热切。


    上了二楼，王爷的目光扫过一间间雅室，彭将军也左右打量着，嘴里念叨说：“红云，昼暖，白杏，夜月，都差不多。”


    王爷略站了站，迈步进了添香雅室，彭将军跟进去一瞧，室内布置得简洁雅致，靠墙一面书架，架上摆满了书，窗边一铺炕，炕上铺了竹席，竹席上摆着两个蒲团一张矮几，矮几上一对红烛，烛台旁摊开着一本书。


    “难怪叫做添香。”彭将军笑笑，“原来是红袖添香夜读书之意。”


    王爷皱了眉头，彭将军忙道：“确实有些附庸风雅了，咱们吃咱们的饭，吃完就走。”


    说着话请王爷上炕坐着，自己也盘膝在对面坐了，笑说道：“还没有坐过土炕，挺有趣的，睡上一夜不知是何滋味。”


    王爷没理他。


    彭将军吩咐一声来人。


    一声轻响，门被推开，进来一位衣着素净装扮清新的女郎，秀丽的脸上含着羞涩的浅笑，来到二人面前，将手中托盘搁在炕几上，双手捧起托盘上的花笺，未开口已是涨红了脸：“二位客官请看单子。”


    彭将军拿起托盘上的花笺，其上明码标价种类繁多，他吸一口气，将花笺递还给女郎，笑笑说道：“我们只用饭，拿菜单来就好。”


    女郎接过去，福身说道：“奴家这就去拿。”


    说着话将红烛和烛台放到托盘上，娉婷向外。


    不一会儿又托着菜单进来，将菜单递给彭将军，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等着。


    彭将军将菜单递给王爷，王爷不接，他只好自己荤素搭配点了几样。


    “客官喝酒吗？”女郎轻声道，“咱们自酿的女儿红，是定兴楼的招牌。”


    彭将军摆手道：“喝茶就好。”


    女郎说声是，又婀娜走了。


    饭菜上桌，二人刚动筷子，女郎抱着琵琶走了进来，小声说道：“二位客官用饭寂寥，奴家弹奏琵琶助兴，可好？”


    彭将军说声不用，女郎声音里带了哀求：“若是不用，花妈妈会骂奴家的。”


    彭将军无奈说好，王爷摆了摆手，彭将军会意，说道：“到外面弹奏就好，银子照给。”


    女郎脸上带了笑意，抱着琵琶向外，也不知在何处弹奏，琵琶声似有若无飘进室内，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这也行？”彭将军咋舌，“阿衡，真有你的。”


    “吃饭。”王爷面无表情。


    琵琶声慢，隔壁的谈话声清晰传来，彭将军手中筷子不觉也慢了下来。


    就听一位女子娇声问道：“爷这把剑看起来价值不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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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好眼光。”一位男子哈哈笑道，“这可是一把有名字的宝剑。”


    “这把剑叫做什么？”女子笑问。


    “叫做，”男子停顿一下，满腔豪气说道，“鬼见愁。”


    “好名字。”女子拊掌赞叹着问道，“那，爷是位剑客了？”


    男子更加豪气干云：“猜对了，爷确是剑客。”


    “这把剑沾过血吗？”女子又问。


    “这把剑杀人无数。”男子咬牙说道，“爷就靠着它讨生活。”


    对话声戛然而止，片刻沉默之后，男子爆发出得意的笑声：“怎么？吓着小娘子了？”


    “没有没有。”女子干笑道，“就知道爷在跟奴家开玩笑。”


    “别怕。”男子说道，“爷从不杀女人。”


    “爷给奴家说说江湖上的趣事，奴家很向往呢。”女子的声音又恢复了娇柔。


    “那就给你说说。”男子大笑道，“你听高兴了，明日跟着爷走，如何？”


    “好啊好啊。”女子咯咯得笑，“奴家愿意跟着大侠闯荡江湖。”


    男子哈哈一笑，开始高谈阔论，说自己剑术高超，纵横江湖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杀过多少贪官，斩过多少恶棍，所经之处，结交豪杰万千，俘获芳心无数。


    女子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又是赞叹又是惊呼，配合得恰到好处，男子稍有停顿，女子就会适时劝酒，男子似乎有了醉意，谈兴更浓，又说自己多少次与高手比剑，从无败绩。


    “奴家还是头一回见到大侠。”女子道，“令人好生崇拜。”


    男子大笑说道：“怎么会是头一回？这定兴楼后面的燕子巷里，就住着一位剑客。”


    女子笑道，“燕子巷住着的人，奴家个个认得，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就住巷子最里面的院子。”男子说道。


    “那所院子里没人。”女子笑道，“一直空着呢。”


    “你来这定兴楼多久了？”男子问到。


    “半年多了。”女子笑答。


    “过来。”男子压低声音，女子一声娇呼，嗔道：“爷，时候还早呢。”


    “你帮着爷打听一个人。”男子声音低了些。


    “打听谁？”女子又是一声娇呼。


    “刚刚说的那个剑客，不知道他的姓名，他穿青色或者黑色的衣袍，常戴一顶黑色纱帽，腰间挎一把宝剑，牵着一匹黑色的马。”男子说道。


    “爷找他，是要跟他比剑吗？”女子又问。


    “没错，爷找他好几年，就为了赢他。”男子说道，“你帮着爷打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少不了你的好处。”


    “爷。”女子娇声道，“这定兴楼你来我往的，一时间没有头绪，不太好打听呢。”


    男子哈哈一笑，就听啪得一声，似乎在那儿拍了一下，女子啊得一声嗔道：“讨厌。”


    “小娘子真是可人。”男子嗬嗬笑着，“这些先给小娘子，”


    “爷可真大方，奴家多谢爷。”女子声音瞬间清亮，喜滋滋说道。


    “烦劳小娘子连夜打听。”男子说道，“明日天亮前，到那所空院子里找我。”


    “爷可真会找地方。”女子笑道。


    “到时候，爷再重重得赏你。”男子笑道。


    “好啊。”女子一声娇吟。


    交谈声到此为止，隔壁陷入寂静。


    王爷挑眉看向彭将军，彭将军挠头笑道：“你不也听得很投入吗？”


    王爷没搭理他，低下头继续吃饭，彭将军又道：“是我提议的没错，可你不愿意进来，我都改了主意，你又愿意了，是你自己要来的，你还非要上二楼，雅室也是你自己挑的。”


    王爷依然不搭理他。


    隔壁声音又起，王爷扔下筷子起身向外，弹琵琶的女子堵在门口，含羞带怯看着他：“客官要走吗？”


    “我走，他不走。”王爷向后指指。


    女子哀怨看向彭将军，彭将军触到她的目光，像被马蜂蛰了一般惊跳而已起，冲到门口将堵门的女子拎在一旁，追着王爷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