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细心与回答“红色眼眸…非常，非常，……


    “最……”


    一直微笑的血族瞬时噎住，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瞥了眼海瑟薇，又微皱眉头，一半难以自信，一半担忧地抬眼，望向莫里森：


    “你……认真的？”


    “你大难不死，也没向我传个平安无事的消息。刚一见面，就向我借裙子？”


    “挑就算了，还专挑我手里最好的？！”


    一直云淡风轻的路易肉眼可见地绷起精神，连海瑟薇都能


    够轻易看出来。他转了转眼珠，赤红色眼眸再次扫过莫里森和海瑟薇：


    “你应该知道那条裙子代表着什么吧。”


    “我当然知道。”


    莫里森平静回答，冰蓝色如同一汪冰封的湖水，看不出什么波澜。


    血族闭上眼眸，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该不会要吵架吧！海瑟薇紧张地嗅着二人是否存在火药的气息。看路易先生的样子，那条最好的裙子好像很贵重的样子——


    海瑟薇捏紧裙角。莫里森先生也真是的，直接上来就向朋友索要“最好看”的礼服，一点也没和她提前说过。早知道礼服这么贵重，她也不会同意来了。


    “其实……”海瑟薇鼓起勇气，抬眸开口，“不是最好看的我也可……”


    “好吧。”


    黑发青年缓缓睁眼，仿佛终于做好决定似的：


    “最好看就最好看吧。我同意了。”


    他赤红色的眼眸瞥向海瑟薇，朝她微笑。


    “欸？！”


    海瑟薇瞪大眼睛，完全搞不懂这两个青年间奇怪的逻辑。


    路易笑了笑，挥手叫来刚才那位女士，对她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对方拿来一串钥匙，从中挑出一把，送到了路易手上。


    “跟我来吧。”


    路易对海瑟薇使了个眼神，走出几步，又回头，对莫里森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像是在故意气谁：


    “你……就别跟来了。”


    “女孩子的房间，你进不合适。”


    莫里森迈开的脚步一顿，正想开口，那名血族女士便微微俯身，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路易大人不喜欢其他人靠近洛里安小姐的房间。请您谅解。”


    美丽的血族女士微笑着。莫里森抬眼扫视血族一番，对方却微微侧头，笑吟吟的，似乎在说：“看吧，我没骗你。”


    “你不是男性？”莫里森微微皱眉，用眼神质疑路易。


    “是啊。但那是我妹妹的房间。哥哥进出妹妹的房间，比你一个异族异性合适得多吧？”


    路易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莫里森察觉对方似乎在故意刺激他，让他和海瑟薇的关系蒙上一层暧昧的粉纱——他才不会上当。于是莫里森不再追问，对那名血族女士道：


    “带路吧。”


    同时，冰蓝色的眼眸望向路易，其中充盈着警示和提醒的味道——


    [不许吃她。]


    “哎哎，知道啦知道啦。”路易目送着莫里森一步三回头地前往大厅，摊手摇头，“我会照顾好她的。”


    说完，路易转过头来，赤红色的眼眸望向海瑟薇：


    “好啦，我们也该出发了。”


    他向前走去，海瑟薇下意识追了上去，紧随其后。一路上，橘黄色的灯光昏暗。明明城堡内无风，走廊里的灯火却飘摇不定，忽闪忽闪。海瑟薇左右打量，只觉得格外渗人，下意识拉了拉身上的白色披肩。


    “你多大了？”


    路易察觉到身后的蓝莓小蛋糕竟自觉地盖好餐布，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并放慢脚步。


    “今年十六，还没有过生日。”


    路易有些诧异地回头扫她一眼，又想起什么似的，露出微笑：


    “那我们差不多算同龄人了。”


    海瑟薇瞪大眼睛。路易先生虽然看起来非常年轻，但不知为何，总给她一种老练成熟的感觉。她看不透对方在想什么——比圣子还让她感到难以捉摸。


    “莫里森比你大一点。嗯……洛里安应该和你年龄更加相仿。如果她还在的话……应该和你差不多高吧。”


    “洛里安……”海瑟薇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犹豫片刻，“她是……您的妹妹吗？”


    路易轻轻地嗯了声，转瞬被走廊的阴风吞没。


    “她……怎么了？”


    路易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向前径直走了一段路，他才开口：


    “因为一个可恨的恶魔，她不在了。”


    海瑟薇顿时感觉有一簇正义的火苗在胸中燃烧，许多谴责的词语涌到嘴边。但路易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在一扇门前停下，语气平淡，仿佛他口中的那位女孩并非他血亲似的：


    “我们到了。”


    路易打开门，与海瑟薇预想的不同，室内光线明亮，与昏暗幽冥的古堡完全是两份不同的光景。等到海瑟薇的眼睛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她才发现这间房子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大——只有路易办公室一半大小，却非常温馨。


    不同于路易办公室的黑白金，这个房间被藕荷色填满：藕荷色的窗帘，藕荷色的床帐，藕荷色和白色、咖啡色相间的床单——整个房间朦朦胧胧的，仅仅是看着，就让人想起粉粉嫩嫩的水蜜桃，咬一口，还能尝出甜味来。


    “好漂亮。”海瑟薇情不自禁，出声感叹。


    路易笑了。他来到窗边，刷的一声拉开迎风涌动的藕荷色窗帘。


    窗外的光照了进来，海瑟薇这才发现，窗外竟又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玫瑰园。只不过外面的玫瑰不同于岛屿入口的那些——这里的玫瑰看起来更加水灵，娇嫩。玫瑰花田周围，嫩绿色的草地去地毯一般，延展到天边。


    海瑟薇凑近窗子向外看。这时，她才发现窗户的玻璃上有着精巧美丽的玫瑰雕纹，它们蜿蜒枝条，尽显身姿，各不相同。路易打开房间临近小花园的后门，一阵风立刻携着花香吹进屋来。


    “坐吧。”


    路易搭上化妆桌前的坐椅。海瑟薇踌躇了一下，没有动。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里本来也没人住。”


    似乎是看出了海瑟薇的心思，路易拉开椅子，将海瑟薇摁着坐下。随后，他拍拍手，两个黑发赤瞳的年轻女士迅速来到海瑟薇身边，一个帮她梳头化妆，另一个则排出一列饰品，供她挑选。


    “这……我自己可以！”


    海瑟薇试图起身，从黑发女士手中接过腮红与眼影盘，却被路易摁回座位，压下手臂。


    “你没有过彻底放松的经历吗？”


    路易收回手，眼角噙笑：“玫瑰花岛本就是放松休憩的地方。作为这里的主人，哪里有让客人自己动手的道理？”


    旁边的两位年轻女士也捂着嘴巴，嗤嗤发笑：


    “放心吧，小蛋糕。我们一定会将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是呀！您这么好看，完全不需要担心。请好好坐着，耐心等待吧。”


    海瑟薇怯怯点头。为她化妆的年轻女士将她的下巴轻轻扶起，像位画家或雕刻师般，神情专注，仿佛正在潜心打磨一件艺术品。


    海瑟薇望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两位女士将华丽的头饰别在她的头发上。她平时不习惯用这些鲜红色的饰品——她总觉得它们过于张扬，不适合自己。但现在真正戴上了，却意外地好看。


    “真好看。”一位女士将玫瑰花环在海瑟薇头上比了比，“要是您的眸色是红色，就更好看了。”


    话一出口，那名女士才意识到不妥，连忙改口：“当然，现在也已经很好看了。”


    但路易冰冷的目光仍然投了过来。那名女士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将花环放在桌边，退到衣柜边，整理其中繁多的礼服去了。


    “别在意。只是玫瑰岛屿的居民偏爱红色而已。不过，说道眸色，西大陆似乎有个被称作‘先驱者’的人物，发明了一种名为‘美瞳’的晶片。”


    路易自然地打开抽屉，取出一只精致的木箱。他轻巧打开，从中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盒，打开盖子，推到海瑟薇面前：


    “我觉得有趣，也订购了一些。”


    海瑟薇顺势望去，一对儿绯红色的圆形晶片正静静地躺在盒中，盈盈反光。


    “不过，要是让你带上这个出门，你那位莫里森先生会吃了我的。”


    路易笑着摇摇头，啪的一声将小盒盖上，随后，塞到了海瑟薇手中：


    “送给你。”


    “在你离岛前，我会安排人帮你整理相应的护理液和说明书。如果有兴趣，可以戴戴看。”


    路易轻笑着拍了拍海瑟薇的肩膀，站直身子，退到海瑟薇身后几步的地方，不给她退回的机会。


    海瑟薇捏着那只小盒，望着化妆镜中黑发赤瞳的男男女女，忽然意识到一个巧合：


    “路易先生……”


    “这座岛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红色的。”


    两位女士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路易却没什么变化，甚至笑得更加深邃。


    “细心的孩子。”他称赞，“那么，你害怕吗？”


    玫瑰岛屿的主人静静地笑着，等待着海瑟薇的答案。帮海瑟薇梳妆打扮的两位血族却都捏了把汗：


    有些事，自己猜到但不说出，那大家还能做朋友，好好相处；为什么非要把话挑明？惹得她们也左右为难。


    看来，小蛋糕只是徒有其表，实际上和笨鸟蛋没什么区别。


    “不怕。”


    海瑟薇摇摇头，罗兰紫色的眼眸仿佛天上的星辰：


    “红色的眼眸……非常，非常，非常漂亮啊。”


    这一次，包括路易在内的血族都肉眼可见地愣住。不过，路易很快恢复如常，爽朗地笑出声来：


    “有趣。海瑟薇小姐，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


    “是真的！”海瑟薇扑闪着眼睛，认真说道，“在阿兹卡那，绯红色眼眸是王室的象征。红色鸢尾花是阿兹卡那王都的市花，印在旗子上，随风飘扬！”


    她以极小的幅度左右打量一遍房间内的人：


    “我说真的！要是哥哥姐姐们去阿兹卡那王都  ，大概还能受到额外的尊重，被当做和皇室有关的人，享受三到五折的购物优惠呢！”


    海瑟薇怕大家不信，急忙抬起罗兰紫色的眼睛，真诚地打量着每个人。年轻的女性血族们内敛地笑着，低头继续专注手中的化妆与挑选服装的工作。路易则手搭在椅背上从座位上站起，含笑的血色眼眸望向衣柜。那里，还挂着几件款式各异的黑红色裙子。


    “我改变主意了。


    “最好看的那套，我们稍后再试。房间里这些，你都试一遍。


    “哪些合身，一并送你。”


    第102章 冲动与错误通俗来讲，这个种族就是天……


    “送我？”


    海瑟薇连忙摇头：


    “这、这不太好。”


    “哪里不好？”


    路易双手搭上海瑟薇的两肩，笑着望向镜中的她。海瑟薇抵抗不住对方过于强硬的气场，只得顺着对方的目光，打量同样的事物。可这一打量，她倒抢先惊住——镜中的她在两位女士的打扮下，蓝色的卷发高高盘起，只留两束微卷的鬓发垂至耳侧，整个人显得精神……且成熟。


    海瑟薇肉眼可见地瞪大双眼。


    “看吧，你多漂亮。”


    路易依旧按着她的肩膀，靠近她的脖梗，笑吟吟地说着那些魅惑人心的话。


    “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些衣服最初确实是想送给洛里安；但洛里安已经不在，它们留着也没人穿。与其让它们在我死后尽数腐朽，化为灰烬，还不如让它们呆在更好的位置上，发挥自己的价值。”


    路易语气平淡，表情没什么变化，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海瑟薇觉得她应该再说点什么，却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眼看着路易转过身去。


    两位血族女士上前，拿着几套礼服，指向一边：


    “这里有更衣室。”


    海瑟薇顺着她们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一条闪烁着红色星点的帘子。她起身向前，那两位女士也跟着向前。直到她碰到更衣室的布帘时，那两位女士还跟在她身后，一点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我……自己可以！”


    海瑟薇迅速涨红了脸，从女士手中夺过一件衣服，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更衣室。两位女士都愣了一下，紧接着相视而笑，又捂住嘴巴：


    原来是块格外害羞的小蛋糕。


    不过，血族的礼服繁琐复杂，也不是那么好穿的。


    果然，不到十几秒，一条乳白色的小臂便从更衣室中探出。海瑟薇捂着胸前黑红色礼服，从布帘后露出脑袋。她声音细小，脸蛋绯红，像极了天边将落未落的晚霞：


    “帮我……绑一下后面的带子。”


    ＊


    莫里森在一望无际的玫瑰园里坐了很久。身边的血族侍者一杯一杯地为他添满玫瑰花茶，但他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喝的欲望。


    海瑟薇怎么还没过来。


    冰蓝眼眸的人鱼垂了垂眼，纤长的睫毛扇动，在他的眼睑处留下几道细细的阴影。他动动手指，不断将白色陶瓷茶杯轻握又松开。


    站立在一旁，拿着茶壶的血族侍者眼尖地捕捉到了这位深海的客人细小的异动。联系到刚才与他一同前来的那位人类女性，一些大胆而震撼的猜想在她脑中翻涌形成：


    人鱼是极易陷入爱情旋涡的种族。他们的种族天性总会驱使他们在爱情的洋流中趋于劣势，失去自我，乃至于做出一些冲动疯狂的事情。无论平时有多么理智冷静，聪明冷酷，在爱上别人后，他们都会变成满脑子只有爱情的笨蛋，甚至做出一些有损尊严的事——


    不太礼貌且通俗的来讲，这个种族就是天生的恋爱脑，但又由于恋爱后会开启冲动疯狂的debuff，让所爱之人无法忍受，所以又常常打出BE。（1）（2）


    久而久之，大多人鱼都选择不相信爱情，他们通过结交大量伴侣来麻痹自己的大脑，或是利用自己的美貌，魅惑目标后直接吃掉，从而使自己保持清醒。


    说起来，莫里森殿下似乎刚成年不久啊。


    血族赤红色的眸子转了几下。就目前她听说的消息来看，莫里森殿下似乎因为那位邪神的缘故，从小就被族内其他女孩子排挤疏远，因此没什么经验；同时，因为那位邪神用爱情骗了太多种族，使得许多种族的女孩子都命运悲惨，莫里森也和路易大人一样，对恋爱不屑一顾，甚至有些鄙夷。


    这样的莫里森殿下，真的能意识到自己的异样吗？


    “海瑟薇小姐来了！”


    一道明亮的女声自远方的花丛中传来。紧接着，一个提着裙子的女孩从灌木后出现，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时而望望身后，时而将目光投向莫里森，朝他点头问好。


    莫里森松开茶杯，下意识想要站起，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不必迎接某个笨蛋的归来——她还是他带来的呢。莫里森想。他凭什么这样殷勤。


    “莫里森先生。”


    一个甜糯温柔的声音响起，不用抬头，莫里森也知道是谁。他坐在原位，冰蓝色的眼眸缓缓抬起。可这一抬眸，莫里森却完全愣住了。


    女孩双手交握，放在腹前，显出几分与平时不同的腼腆。她往日披在肩头的天蓝色长发如今被挑起些许，盘在头上，并饰以装点有红玫瑰的黑色纱帽；剩下的那些自然垂在肩部与背上，或许施加了些许处理，看起来似乎比平时更卷一些。垂落的卷发边，是雪白雪白的肩，精致清晰的锁骨，还有……


    莫里森赶忙移开视线。理智告诉他，血族的礼服一向如此；但他怎么想，也觉得路易给自己妹妹的，会稍微内敛一点，没想到仍旧……没什么区别。


    “……好看吗？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转了个圈，脸蛋变得绯红。她从没穿过这种风格的礼服，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莫里森重新抬起双眼，将目光落在海瑟薇如浪似火的裙摆上。作为一名黑暗生物，让人发现他竟会因这点小事下意识移开视线是非常可耻的。于是，即使莫里森呼吸微乱，心脏猛跳，他还是强迫自己看了下去。


    海瑟薇正踏着一双漂亮的绯红色小高跟，脚腕上挂着一只腿环，饰有一朵精致的半透明水晶小玫瑰——这与她匀称的小腿非常相配。


    莫里森不敢让目光过久停留，再往上看，他看到了华丽又不失优雅的裙型——前长后短，却未拖曳及地。银色的饰品如黑色夜幕中跌落的流星，又像荆棘丛般，缠绕在海瑟薇黑红相间的裙摆上。


    莫里森这才注意到，海瑟薇的手腕上也缠着两只蕾丝制成的手环，同样，它们也饰有玫瑰点缀。远远望去，它们像两颗夺目娇艳的宝石，又像玩偶身上可爱的粉色纽扣。与之呼应的，还有海瑟薇颈部那串款式繁复的项链——那儿缀着一颗真正的红色水滴形宝石。


    好……可爱。


    这是莫里森心中最直接，且唯一的感受——直到他注意到女孩脸颊上的绯红，以及眼角那抹与蜜桃同色的色彩。


    扑通。


    莫里森感到心脏漏了一拍。他想起东大陆某条谚语：如果你要画头巨龙，就一定要记得为它加上眼睛。


    穿着血族礼服的海瑟薇不是图画，可她却像极了那条谚语中最为关键的，巨龙的


    眼睛。


    “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见莫里森半晌没应答，心中越发没底。路易却笑着：


    “当然好看。你没发现吗？


    “你莫里森先生的眼睛都看直喽～”


    海瑟薇没想到路易忽然开起了她和莫里森先生的玩笑，一时间吓了一跳，脸蛋也从绯红涨成了火红。


    “没有这回事。”她说，“请您不要开这种玩笑……”


    海瑟薇表面上没什么动作，心里却急得发慌。仿佛一只猫蹿进厨房，撞翻各色瓶瓶罐罐倾倒在地，她却手拿冒火的油锅，无暇顾及。


    “……谁看直了。”


    莫里森微皱眉头，冰蓝色的眸子望过来，扫在路易与海瑟薇身上，不含一点温度。


    “莫里森先生……”海瑟薇想要说点什么，声音却卡在喉咙，什么也说不出。


    她觉得莫里森先生似乎有点生气。


    莫里森没看她。起身与她擦肩而过，丢下一句：


    “一点也不好看。”


    “难看死了。”


    海瑟薇感到心口被谁用铁锤敲了一下，晶莹的水光瞬间盈满眼眶。她想过莫里森先生可能会生气，但她完全没想到，对方甩出的尖刀竟然是刺向她的。


    “……对不起。”


    但仔细一想，这又非常合理。毕竟，路易先生是莫里森先生不知认识多少年的挚友，而她只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被冠上恩人之名的异邦女孩。


    海瑟薇扯下颈上的绑花，向她与路易来的方向跑去：


    “我这就脱了。”


    莫里森听到身后的声响，猛然愣了一下，但想到周围仍有许多血族的仆从看着，他还是选择原地不动，与面前的粉色的玫瑰花面面相觑。


    “莫里森！”路易少有地皱起眉头，大吼一声，“你那是什么意思？是说你不远万里请来的朋友丑陋，还是对我为妹妹准备的礼服提出质疑？”


    “我不是那个意思。”人鱼揪下一片玫瑰花叶，被弹起的花刺扎了下手，“我只是觉得，红色不适合她。”


    “是吗。”路易冷哼一声，“可我却觉得，红色于她，合适得很呢。”


    说完，黑色短发的青年骤然转身，循着海瑟薇跑走的方向快步追去。外黑内红的披风在他身后翻涌而起。莫里森听到对方离开，脑海中闪过一丝一同去追的念头，却很快被他坚决否定。


    他凭什么去追？


    是她自己跑的。


    就算被玫瑰花岛上的血族捉住吃掉，那也因为她冲动行事！


    莫里森赌气般垂下眼睛。实际上。他的心中早已乱成一团：


    穿着路易妹妹礼服的海瑟薇真的不好看吗？


    不是的。相反，他觉得非常好看，好看到他有些忘我，好看到他甚至产生了一些不应出现的，多余的感情。


    莫里森觉得这样的感情不对，甚至，不可饶恕。海瑟薇是他的盟友，是他打败父亲的底牌，但他却对她产生了那样的想法，那样的情感。莫里森无法容忍这样的自己。路易直白的言语仿佛一个顽童搬开一块泥泞中的石头，阴影中的蚂蚁见不得光，只能惊慌失措，溃散逃跑。


    可是，即使如此，他又为什么要说海瑟薇呢？


    莫里森低头，娇艳的粉玫瑰正在他的眼前傲然盛开。忽然，莫里森意识到这里充满了粉红色的花，充满了赤红眼眸，充满了黑红配色的礼裙或常服。


    而他和海瑟薇，是岛上唯二的两抹蓝色。本想向这里的血族炫耀一下他捡到的蓝色珍宝，可当海瑟薇穿上血色礼服，并且非常漂亮时，莫里森才发觉，原来蓝色宝石到哪里都会闪闪发光。


    ——原来蓝宝石随时可以离开他。他却无法离开蓝宝石。鸟儿长着翅膀，随时能够展翅自由飞翔，他却非常被动，囚于名为过去的深水之中，只能注视着鸟儿美丽的翅膀。


    “我错了吗？”


    莫里森小声自问。


    但他也只是不想让路易将他不堪的一面暴露在海瑟薇面前。


    “您确实错了。”


    拿着白色茶壶的血族侍从一边斟酌措辞，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答。


    “您惹哭了那位人类小姐，理应向她道歉。”


    第103章 意外与欲望仿佛通过这样的方式，就能……


    莫里森微微侧头，望向那位大胆的血族女仆。但那位少女只是垂了下眼眸，再次抬眼，已经显得十分镇定：


    “莫里森殿下，我只有一个问题。


    “您在意她吗？那名人类小姐？”


    莫里森沉默几秒，语气平淡：


    “当然在意。”


    如果他不在意，就不会冒着被某个老东西发现的风险，横跨奥尼亚海域来到这里。


    “那就好办。”


    赤眸的血族少女露出微笑：


    “既然在意，就不要说那些让那位人类小姐伤心的话。”


    莫里森正要反驳，那位黑发赤瞳的血族小姐接着说：


    “我听园子里的玫瑰花说，您曾经称呼那位人类小姐为‘笨蛋’。可在我看来，那位小姐聪明灵巧，惹得路易大人非常开心——”


    她顿了顿，笑着说：


    “路易大人十分讨厌愚蠢的生物。所以……”


    莫里森眼眸微眯：


    “所以，你觉得我在说谎？”


    “不。”那名血族少女不卑不亢，玫瑰色的眸子抬起，略带锐气的神情不掩笑意，“殿下，我只是暂时脱离血族的身份，做一些温馨的提醒。毕竟……”


    “如果您无法辨别珍珠，我想，血族并不介意替您做出选择。”


    莫里森冰蓝色的竖瞳瞬间露出警惕的神色，血族少女却将茶壶轻轻放在桌边：


    “当然，那只是针对您对那位小姐不感兴趣的情况。既然您十分在意，那就请好好地拿出应有的态度——”


    “您口口声声说称那位小姐是‘盟友’，是‘合作伙伴’，那么，起码要拿出您对待精灵女王殿下的态度，不是吗？”


    血族少女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莫里森没有说话，过去拜访精灵之森的经历仿佛就在昨天。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少女的问题：


    “真心……”


    “才能换得真心。”


    少女微微点头，与莫里森一同说出后半句。


    “既然您已经明白怎么做了，那我就不再叨扰。


    “这里风景优美，您可随意游玩欣赏。”


    血族少女微笑点头，剪下几束粉色玫瑰，放在篮子里，行礼告辞。


    就在这时，莫里森嗅到甜腻的花香中一股淡淡的，血腥的味道。


    人类鲜血的味道。


    海瑟薇！


    莫里森心脏猛缩一下，下意识便想到了最坏的情况，随后，立即向气味来源处奔去。提花的血族少女想要开口劝说莫里森无须担心，毕竟在血族的领地内闻到鲜血的气息再正常不过。但这时，她血色眼眸内的瞳孔却骤然扩大，涎水不受控制地自嘴角流下。


    扑通。


    莫里森急于赶路，自然也就未能注意到身后的少女双腿脱力地跌坐在地，木条编成的花篮在地上滚了一圈，粉红色的花瓣从花束上跌落，稀稀零零地撒了一地。


    佳肴……与……力量……


    黑发红瞳的少女眼神空洞地望着路易所在的方向，对食物强烈的渴望捣毁了她所有理智，叫她无法思考，只能任凭津液在口腔不断产生。但残存的求生的本能依旧对她的身体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不能过去。]


    “那是路易大人看上的食物……”


    眼神空洞的少女痴笑着将地上的粉色花瓣捡起，送入口中，缓缓啮咬，仿佛通过这样的方式，就能缓解她的饥饿与欲望。


    “要让路易大人……第一个品尝。”


    *


    五分钟前。


    海瑟薇正在血族女仆的帮助下脱下了那套礼服，并换上新的一套。


    “你别听莫里森那家伙胡说，你穿我收藏的这些礼服，无论哪一套都很好看。”


    路易


    正站在一旁，望着镜中闷闷不乐，眼角还带着泪花的蓝发女孩，语重心长地安慰道：


    “至于莫里森，他根本不懂欣赏。你就当他是棵会说话的杂草好了，千万别被他影响。在舞台上，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到时候……恐怕有无数帅小伙为你绝倒，哪里还顾得上管什么莫里森？”


    “哈哈，不要这么说呀，路易先生。”海瑟薇被逗笑了，晶莹的泪花随着颤动的睫毛上上下下，“我是参加唱歌比赛，不是选美大赛，也不是相亲节目。”


    “至于莫里森先生，我和他也只是普通朋友。嗯……他帮我治好了嗓子痛的毛病，还帮了我家大忙，是位善良温柔的医生呢！”


    “就是，就是说话总是不太好听……呜……”


    海瑟薇微垂脑袋，肉眼可见地耷拉下去。路易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海瑟薇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你们男魔法师都这样吗。在别人伤心的时候大笑，在别人的伤口上洒满盐巴。”


    海瑟薇哼了一声，偏过头去，赌气似的望着远处的玫瑰。


    “别生气，别生气嘛。”路易笑够了，才笑着摆摆手，“我没笑你。我只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拿‘善良’来形容莫里森，实在是……实在是……”


    “太有趣了！”


    路易还没说完，再次笑了起来。虽然这次他以手掩面，不像上次那样失态，但笑意还是从指缝和他的眼睛里漏了出来，这让海瑟薇十分困惑。


    “有问题吗？”海瑟薇皱起眉头。


    “没有没有！”路易甚至鼓起了掌，“说的太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亲眼见到海瑟薇小姐在莫里森的面前树说出这句称赞的话。我想，他大概会很高兴的～”


    “真的吗？”海瑟薇半信半疑，但转念想到莫里森先生听句感谢的话都会变得奇奇怪怪，眼神乱飘，刚刚又对她说了那样的话，便垂下脑袋，语气淡淡，“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当然可以。你的自由。”路易点点头，赤色的眸子满含笑意，紧紧注视着海瑟薇的背影。


    明明都被莫里森那条笨鱼欺负到哭了，这个女孩子却依旧没被他的话挑动引导，甚至积极主动地替莫里森找补说好话……是该说莫里森本事大到能让包括他在内的多数生物忠心呢？还是说这个女孩子真的单纯善良，并且有情有义？


    黑发的血族垂下眼眸，笑意依旧。


    无论出于哪一种原因，都让他充满兴趣。莫里森既然能带她来见他，就意味着这个女孩大概能加入联盟，发挥些许作用，而不只是简单的爱慕对象。既然如此，那就意味着他同样可以向这位人类抛出橄榄枝，邀请她接受转化，加入血族——如果莫里森无法把握机会的话。


    只是……不知道她能否接受他们黑暗生物的身份呢？


    血族赤色的眼眸重新落在海瑟薇雪白的背上。看莫里森藏着掖着的样子，大概是出于什么原因，暂时将挑明身份的事搁置了。他同样不是一位短视的君主，因此，不急于一时。如果莫里森觉得还不到时候，还需要再用那所谓的“真心”策略软磨硬泡一会儿，他也乐于耐心等待——只要对方不因情感失去理智，抛弃他们儿时立下的理想。


    “嘶。”


    海瑟薇雪白的肩膀抖动了一下。路易闻声抬头，身前那名协助海瑟薇穿衣的血族女仆立刻单膝跪下，低着脑袋，浑身颤抖。在她的指甲尖，沾染着一点淡淡的红色。


    “抱歉，路易大人，我的指甲不小心划伤了海瑟薇小姐……请，请不要……”


    她感受到上位者的冰霜般寒冷沉重的注视，没再说下去。眼泪在她血红色的眼眶打转儿，声音也止不住地打颤：


    “请……从轻处置……我。”


    “带下去。”


    路易的声音没有半分变化，仿佛一台只会处理政务的冰冷机器。等身镜前的海瑟薇注意到了女仆颤抖的肩膀，连忙转身上前：


    “我没事，只是被划了一下而已。这位姐姐也是不小心，路易先生您……”


    海瑟薇话说了一半，忽然感到背后一凉，一双没有温度的手自后箍住了她的胳膊，与之相伴而来的，还有落在她背上的，一阵轻微的，令人发痒又面红不已的气息。


    “！？”


    海瑟薇打了个哆嗦，整个人仿佛一只炸毛的猫。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的背后站着另一位美丽的姐姐——那位姐姐现在似乎正将脸埋进她因礼服镂空部分而裸露在空气中的背。


    所以，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海瑟薇脸色瞬时涨红。她尝试着挣扎，却发现身后那位姐姐的力气大得出奇，她使出全身的力气，都无法使对方动弹一下。


    跪在地上的女仆瞬时起身，摸起桌上餐盘上的小刀向海瑟薇身后扎去。温暖的液体瞬间喷出，被扎中的血族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仅仅是颤抖悲鸣，身体却纹丝不动。


    什么……情况？


    海瑟薇脸色苍白。她感觉身后的姐姐状态不太对。但又立刻意识到，更值得担心的，似乎是她自己。


    咚。


    海瑟薇背后一轻。黑发红眸的女士如飞矢般重重地撞在树上，又跌滑下来，震得许多清脆的树叶簌簌落下。路易收回手，立刻喊来其他侍从，将那位发疯的女士和伤人的少女带了下去。


    “她们……怎么了？”


    海瑟薇不安地询问。


    “放心吧，她们没事。”路易回过头来，冰冷的目光重新变得温和，“我已经找了最好的大夫替她们治疗。相信，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那就好。”海瑟薇松了口气。


    血族的眸子微微一动，笑道：


    “倒是你，伤势怎么样？转过去让我看看。”


    “我没事。”海瑟薇说着，乖乖转了过去，“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但路易却未回答。他忽然注意到，那些本该被他遣散的侍从与手下并未离开，他们潜伏在玫瑰花丛后，眸色猩红，像集体捕猎的狼群看到羔羊般，凝视着他们二人。


    “……怎么了？”即使是迟钝的海瑟薇，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异常。她转过身来，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花丛中美丽俊秀的年轻男女此刻都仪态尽失，嘴角挂着不雅的涎水，眸色猩红如血，目光空洞。


    “路易先……他们！”


    海瑟薇话还说完，眼前便被红色覆盖。那是路易为她绑上的一条玫红色蕾丝缎带。


    “事态紧急。跟紧我，要上了。”


    之后的事，海瑟薇都不清楚了。她只知道她跟着路易先生拼命奔跑，周围还不断传来硬物被击飞的声音，同时，伴随着飞扬的花瓣，叮咣的声响。


    直到一处深红色林子，海瑟薇眼前的蕾丝缎带才落了下来。他们的周围那伙举止疯狂的年轻男女早已不见，林中弥漫着红色的雾气。但路易仍抓着她的手腕，警惕地环视前方，大口喘气。


    “路易先生……”


    海瑟


    薇很担心对方的状态。他神情严肃，全无笑意，呼吸沉重而急促，看起来实在是非常疲惫。


    “您……休息一下吧。”


    “不用担心。这里是我的领地。他们进不来。”路易急促地喘着，撒开海瑟薇的手腕，摆着手笑道，“你休息就好，我盯着他们。”


    “路易先生？”


    海瑟薇捂住嘴巴，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路易环视一圈，并未看到别的血族，“不需要担心，这里很安全啊。”


    海瑟薇瞪大双眼，疯狂摇头，不敢发声。


    眼前的路易先生双眼猩红，空洞的眸中倒映出两道海瑟薇的身影。


    一道涎水不知何时早已自他嘴角滑出。


    第104章 冰凉与颤抖如同烧红的钢珠般，砸中了……


    “怎么了？”


    路易发现海瑟薇露出害怕的神色，正要开口询问，但在同一个瞬间，他看到了林间青翠草叶上的凝成露珠。


    晶莹剔透的水珠光滑表面上，倒映着月牙白色的天空，也倒映着嘴角挂着涎水，双目猩红的自己。


    路易赤红色眼眸内的瞳孔瞬时缩小。脑内那根因警惕而绷紧的弦“嗡”的颤抖一下，随后，猛然断裂。


    “跑……”


    路易竭尽最后的力气，试图将信息传给女孩。然而，他却犹豫了一秒——


    一位手无寸铁的人类少女，真的有几率从一只理智溃散的血族眼前逃脱吗？


    何况是已经位及领主地位的他。


    不对。


    年轻的血族抬起腥红眼眸，审视的目光直直落在天蓝卷发的女孩身侧。


    他嗅到了鲜血的味道。那名血仆的指甲似乎划破了女孩背上的皮肤。就是那个使得他与其他血族理智尽失吗？


    路易下意识朝海瑟薇走去。如果只是普通人类的话，应该无法让他对鲜血的渴望。难耐到这个程度。


    虽然他不像莫里森那样变态到如苦行僧般绝对禁食人类，但克制欲望的训练，他也并非未进行过。在这方面，他甚至算得上血族内的佼佼者。可今天，他却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理智也如同一块晶莹剔透的玻璃，被自高空坠落的琉璃珠砸得哐当一声，碎屑四溅。


    路易感觉口腔的津液变得更加充盈。眼前的女孩在他眼中慢慢变成一块有着鲜红果浆夹心的奶油蛋糕，又像熟透了的浆果，只需轻轻咬破，便能品尝到甘甜爽口的汁水。


    他的眸色变得更加鲜红。


    “路……路易先生？”


    海瑟薇下意识退后两步，撞在一棵松木上。双眼发红的路易先生不再言语，只是径直向她逼近。


    一步，两步。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海瑟薇脑中下意识闪过一些恐怖小说内发生过的情节：诅咒？附身？集体失智？一个个看似荒谬虚构的情节都向海瑟薇透露着同一个信息——


    如果放任大家继续下去，恐怕会造成严重且可怕的后果！


    海瑟薇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事情向不可逆的方向发生。在大脑飞速运转后，她迅速折下一段眼前的树枝，朝路易先生划出一道光滑的弧——


    咔。


    成功了吗？海瑟薇睁开双眼，她曾在书里看过，强烈的痛感有一定几率打破幻境或催眠。尖细的树枝尖端确实划伤了路易先生苍白到无血色的手指。鲜刺眼的血如豆子般渗出，又沿着路易的指关节顺势流下。


    嘀嗒。


    鲜血滴进泥土。


    然而路易先生却只是分出注意力，将视线在受伤的手指上停留半秒，随后，又望向海瑟薇所依靠的那棵松树——


    那处早已空无一人。


    海瑟薇尽自己最大努力，朝路易所在的相反方向跑去。然而，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就自后方搭在了她的肩上。


    “！”骗人的吧！就算是魔法师，这个移动速度也有些太作弊了！


    海瑟薇来不及细想，正在她思考如何脱身之时，却听到肩上噼里啪啦一阵声响，束缚感也随之消失。等到她跑出几步，回头再看时，路易已一手撑地，滑出老远。


    而他的左手，正在冒着淡淡的黑烟，似乎受了伤。


    ……我什么也没做呀？海瑟薇随意左顾右盼，却发瞥见手腕上的魔晶手环正在闪着耀眼的蓝光。


    这是……


    [我帮你再施加一层防身魔法。把手环‘遇到黑暗生物就劈’的指令，改成‘遇到具有强烈攻击意向的黑暗生物…再劈’，怎样？]


    蓝发青年双眸带笑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海瑟薇还在思考，路易便重新站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只是原地注视着海瑟薇，没有再追。


    欸，为什么没有追上来……？


    一声清脆的叮声打断了海瑟薇的思考。她赶忙望向声音来源方向，只见一块蝙蝠形红石骤然落地，伴随破碎的，还有她手上的魔晶手环——


    它噼里啪啦闪了几下，随后光芒散去，变成了暗淡的灰蓝。


    与此同时，几簇玫瑰花丛拔地而起，带着尖刺的荆棘挡住了海瑟薇的去路。她试图改变方向，却发现那些娇艳的玫瑰不知何时已开满她的四周。


    海瑟薇赶忙停住步伐，后退几步，但周围已被玫瑰花丛封锁，已经算是退无可退。而这时，一股冰凉的气息也贴上了她的脊背——


    对方轻而易举地捉住了她。


    “路易先生！”海瑟薇大声喊叫，“您清醒一点！或者，您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应该怎样才能帮到您呢？……”


    海瑟薇忽然瞳孔骤缩，汗毛竖起，她感受到一阵呼出的微弱气息喷在了她露出的脊背上。


    这……这、路易先生这是在干什么？浓重的绯红瞬时充满了海瑟薇的脸颊，脑中也浮现起许多荒谬的猜想。


    不，不对。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呢？但是，万一，是真的……？


    海瑟薇垂下眼，脑中乱作一团。


    轰——


    噙着泪的海瑟薇忽然觉得紧贴着她的阴冷消失了，一股力量将她从封锁的玫瑰花丛中猛然拽出。熟悉的墨蓝发丝在眼前随风轻晃，而路易则被击飞出去，直直撞在一棵松树上。


    “你没事吧？”


    莫里森转过身，连忙将护在身后的海瑟薇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对方基本无伤，只是发顶略微凌乱了些，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我没事。”


    海瑟薇呆了一瞬，又连忙回答。那双冰蓝色双眸实在是太过美丽——又或是刚刚经历过危险，对方又恰好将她救出的缘故，让她物理意义上心跳加速，竟下意识多看了几秒。


    “但，但是路易先生和他的岛民情况似乎不太好！”


    “岛民？”


    莫里森睁大双眼。他这才想起刚才路易的状态似乎很不对劲——刚才他来得匆忙，刚一到此处，便看到路易用玫瑰花丛困住海瑟薇，且举止暧昧，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无名之火，遂下意识出手，将其击飞。


    “没错！路易先生本来正在与我试衣服，但一个姐姐忽然不慎划伤了我的脊背，之后大家就开始互相打架，最后路易先生也开始不对劲，不仅困住我，还对我产生了攻击意图！”


    “……”


    莫里森瞳孔微颤。他与少女仅仅分开了一小会儿，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蓝发少女眼底闪烁的泪花投映在他冰蓝的眼眸中，仿佛几颗烧红的钢珠从天而降，叮铃哐啷砸中了他最为脆弱的尾鳞。


    “对不起……”


    莫里森胸前也为之一痛，一股巨大的歉意笼罩了他。但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意识到那人类鲜血气息的来源——


    “你受伤了？”


    海瑟薇正想摆手说一点小伤而已，莫里森却抢先一步，撩开了她掩盖住背部的卷发——那道浅红伤痕并不算深，但在对方雪色的肌肤上，却显得那样刺目，那样显眼。


    莫里森皱起眉头。与此同时，一阵窸窣声传入了二人的耳朵。二人抬起眼睛，一双双猩红色眼眸此刻正于周围的灌木丛中闪烁。


    莫里森嗤了一声，凝出一个水泡，将海瑟薇送进了里面，随后护在身后，做好应战准备。


    哗啦，哗啦。


    一阵声响从他们身边传来。莫里森这才想起最危险的战力并未周围的那些低阶杂鱼，而是——


    “呃……好疼啊……”


    路易揉着后脑勺缓缓站起，见到莫里森对他显露敌意，连忙双手抬起，苦笑道：


    “啊哈哈，别紧张，好兄弟，我已经完全清醒啦。多亏你刚才那拳……”


    他又揉了揉脸颊：


    “就是，下次下手能不能再轻点……鼻梁骨都要碎了……”


    “废话少说。”莫里森见对方眸色恢复，能够沟通，便放下了对他的戒备，“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海瑟薇为什么会受伤，你又为什么会陪着你的族人发疯？”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路易拍拍身上的灰尘草叶，朝莫里森方向走来，“不过，你们的当务之急，不应该是赶快离开这个小岛吗？”


    “反正衣服已经拿到了，你们继续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我可不想再次发疯，然后再次挨你一拳。那很痛。”说着，路易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个精致的手提箱，送到海瑟薇的手边，“这是适合你的礼服。趁着某人生闷气的时候，我已经打包整理好了。”


    “谢……谢谢。”海瑟薇犹豫了下接过，随后像接了块烫手的山芋般，匆匆放在水泡壁底。


    或许是今天的经历太过混乱，海瑟薇觉得自己短时间内不想再与路易沟通——她想快些离开这座岛屿。


    “红雾松林是我的领地，踏入这里与我战斗并不具备什么优势，所以那群胆小鬼只敢看着，但我估计也撑不了多久。松林尽头有一只木筏，用魔法驱动。你们可以乘坐它离开。”


    说完，路易便朝灌木丛丢出一个散发着浓重香气的红色光球，带着莫里森与海瑟薇朝林子深处逃去。那些潜伏其中的红色眼睛像见了鱼的猫，争相恐后地朝光球飞走的方向蹿去。


    “快走吧。那东西吸引不了他们多久。”


    路易割破手腕，以鲜血滋润林中草木，后者飞速生长，不一会儿就改变了地形。


    “黑、黑魔法？”趴在水泡内壁上的海瑟薇目瞪口呆。


    “是的哟，海瑟薇小姐。这也是你那莫里森先生对你遮遮掩掩的原因所在。”路易一边放血，一边笑着向前跃蹿，“黑巫师容易坏脑子人尽皆知，有一个岛屿的黑巫师朋友，莫里森他自然不敢向你坦诚啦～”


    黑巫师……？向前奔走的莫里森皱了皱眉。也亏路易能想得出来。用黑魔法的反噬效果解释血族的莫名暴走，顺带解释他们的一切反常——


    乍一听好像有点道理，但临时想出，毫无铺垫，怎么想都十分可疑，没人会信吧！


    海瑟薇瞪大眼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莫里森：“……”


    莫里森暗暗移开视线，目光偏移。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点感动，又有点无言以对。


    要是换只黑暗生物，海瑟薇恐怕早被吃干抹净一千次了！


    “我会送你们到木筏上，然后留下来对抗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家伙。在那之前，没有战斗能力的海瑟薇小姐需要先上船，清理掉木筏上的植被伪装；莫里森则留下来，协助我为海瑟薇小姐争取时间。大家明白了吗？”


    路易说着，忽然停在了松林口。果然如他所说，这里豁然开朗，不远处便是沙滩与大海。


    “您一个人留下？”水泡中的海瑟薇心头一紧，“那岂不是很辛苦？我们可以一起逃走……”


    虽然路易先前给了她很大惊吓，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对方送命——那可是一个岛屿的敌人啊。


    “……辛苦？”路易似乎惊异于海瑟薇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唇角勾起，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我不会有事的。”


    “我留在这里，作第一道防线！”


    说着，他将海瑟薇和莫里森推了出去。自己则从腰间拔下短刀，插在了地上。绯红色魔法如电流般瞬间涌出，扬起的气流险些将水泡中的海瑟薇吹上天。


    莫里森伸手拉住了飘向深红天空的海瑟薇，并将她带至了地面。


    “这三只使魔的使用权暂时交予你。尽快清理木筏上的草木伪装，我去帮助路易，直到你任务完成。”


    冰蓝眼眸的青年温和地笑着，三条深蓝触手自他衣袖爬至海瑟薇手腕。海瑟薇下意识抬眸，对方交付使魔的神态与动作不知为何竟与多年前父亲交付她双星绕月头饰时的景象相交重叠。


    “莫里森先生……我……”


    千万猩红之眼如蜂巢般在莫里森身后显现，海瑟薇竭力忍耐住心中的恐惧与怯弱，一咬牙，向飘在发紫海面上的木筏跑去。


    “保证完成任务！”


    海瑟薇头也不回地奔向白筏，四下张望，捡起地上尖锐的石块，一下一下砸断那那些生长其上的顽固藤蔓，随后捡起木筏上的落叶枯草，一堆一堆的往下丢，；深蓝触手也没懈怠，轻而易举地扯断一条又一条横斜其上的粗大枝蔓。


    路易绯红色的魔法控制住了不少血族，但也有少数通过屏障，落在了莫里森手里，被他轻易控制，送入梦乡；在战斗的间隙间，路易忽然回眸，以特殊的频率发声，向莫里森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带来的人类，为什么会使我们发疯？】


    【因为鲜血。】


    莫里森平静回答。


    【你们血族，无法克制对鲜血的渴望。】


    【渴望？】


    路易空灵的笑声在莫里森脑海肆意涤荡：


    【你的意思是，连我也不行？】


    【莫里森，你应该不会不记得，我幼时经历过什么吧？】


    【区区鲜血……哈哈……还是说，就连你，也想要对我隐瞒什么？】


    【莫里森伊莱银，我最为尊敬的伙伴，手足，盟友——】


    【够了，路易。】莫里森出言打断，【我明白你的困惑与骄傲，但事实如此。你中招了，而我没有。如果你们是因为海瑟薇，才失去理智，那我又为什么能幸免呢？】


    【我们同为黑暗生物，均非滥杀无辜之辈，而唯一的不同，就在于——】


    【我从未饮用过人类的鲜血。】


    【从未。】


    【……】


    莫里森耳畔呼呼的风声停止了。不远处的黑发青年垂眸转身，似乎因为无法反驳而分外落寞。


    “找准时机离开吧。”


    他的声音很轻，淹没在周围的气流中，转瞬不见。


    “你们留在这里，我反而不方便施展全力。更何况那个女孩是人类，只要她离开，我们自会恢复正常。不用担心我。”


    莫里森点点头，一道水刃击翻了凑上前的血族，随后脚尖点地，跳上木筏，又以水刃砍断了固定木筏的最后一根藤蔓——


    “坐稳了！”


    嘭。


    与此同时，莫里森激起浪花，反向推动木筏驶离海岸，黑发青年的背影也在他们的视野中变得越来越渺小，最终消失不见。


    哗，哗。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与海面重新归于蓝色。在终于摆脱了那片红色的海域后，一切归于平静。


    水汽凝成的泡泡在海瑟薇与莫里森周身重新凝起，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海瑟薇早已带上了那条用来遮蔽视线的缎带，在她的耳边，回响着海鸥和浪花的声音。


    “我们是在海上，对吗？”


    她微蜷着身子，声音有些颤抖。莫里森这才记起对方有着晕船的特性，连忙伸出手指，在对方额间一点，蓝色光芒一闪而过。


    “是的。”莫里森没打算隐瞒，“不过我已为你施加了一个祝福。现在，你不会晕船了。”


    “谢谢。”海瑟薇声音很轻，似乎还沉浸在刚才混战的惊吓中，久久不能恢复。莫里森目光微动，收回施加加护的手，坐在木筏的前头：


    “抱歉，是我的疏忽。我不该放任你一个人清理木筏上的植被的——我忘记你恐惧大海。”


    海瑟薇轻轻摇了摇头：“您和路易先生都在战斗，我做点后勤工作没什么的——何况还有使魔帮忙，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莫里森眸色微动。他想起自己登船时，女孩洁白细嫩的手心已经多了几道鲜红的血痕；不用那么拼命的。莫里森想。他说不出那时心中的感觉，只觉得像是被小兽撞翻了货架，什么味道的药剂都叮叮框框倒进锅里，混乱不已，极难分辨。


    他掏出一颗玫瑰形水晶，放在海瑟薇手心，霎时间，绯红的光雾笼罩了二人。海瑟薇感受到掌心的疼痛消减许多，下意识开口：“这是什么？”


    “治愈水晶。”


    莫里森答。这是路易送他的魔法道具，能够有效止血，缓解疼痛。但也仅此而已。除非使用咒术，否则便无法进一步治疗伤口——黑暗生物再好的治愈水晶都敌不过光明属性天使一句歌声，但非完全体的天使暴露只会引来祸端，这也是他不敢让女孩在路易面前开口吟唱的真正原因。却没想到，她的血液也拥有吸引黑暗生物的能力。


    如果……黑暗生物也能拥有治愈魔法就好了……


    莫里森暗暗攥拳，他想到了半年前那只被他斩杀的幽灵。当时，它便对他破口大骂，说他不识货，有食物不吃，是眼瞎中的眼瞎；如今，血族们因海瑟薇的鲜血暴走，而他却始终毫无感觉，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你背上的伤还疼吗？”莫里森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话一出口便觉得极不合适，对方却毫不在意，欣然又自豪，“好多啦！只有一点点。”


    “那我也帮你止下痛吧。”莫里森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手却先一步接了玫瑰水晶，绯红的光很快照亮了对方柔滑的肌肤。


    带着血渍的痕迹直直映入莫里森眼帘。这一靠近，莫里森才感到自己确实有些异样：脑中冒出些让他昔日唾弃的奇怪想法，呼吸也随之加急，脸颊发烫。


    这就是路易他们的感觉吗？


    莫里森下意识偏过头去，似乎这样就能抵抗来自天敌的诱惑。他的指尖变得冰凉，有些拿不稳玫瑰水晶，脑内那些奇怪的想法让他又惊又恼，却又挥之不去，让鱼发慌。


    “好些了吗？”他硬着头皮问道。


    “诶，好，好多了。”海瑟薇烫着脸颊。事实上，她正犹豫要不要告诉莫里森先生，他颤抖时，冰凉的指关节时不时擦过她的肌肤，让她有些发痒；但莫里森先生又怎么会颤抖呢？他是那么厉害的一位魔法师，南大陆的贤者，魔药协会药师医者——这样的人，会因为治疗女孩子的背而害羞到发抖吗？


    肯定不会呀！


    “那个，岛上说你穿礼服难看的事，我想对你说声抱歉。”


    莫里森的忽然出声打破了海瑟薇脸颊的升温，她从羞涩中清醒过来，摆摆手道：


    “啊哈哈，那个呀。没事没事，每个人审美不同，我当时也有些激动了。觉得不好看是正常的事，我早就不难过了。”


    “不。”莫里森的声音从海瑟薇背后传来，“很好看。”


    他的语气比以往认真几千倍，甚至几万倍。


    “我觉得实在太好看了。所以我有点生气。明明你是我介绍给路易的朋友，你却在他的打扮下显得更美丽——我明明知道路易擅长于此，才带你过去；真过去了，却不想承认。我好小气。”


    欸——


    海瑟薇感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炸成了一朵粉色的云：


    “不是，等等——”


    “这是我的不对。所以，海瑟薇，我想向你道歉。”


    莫里森将治愈水晶从海瑟薇背部收回，重新放至海瑟薇手心：


    “我不该因为自己的原因说你不漂亮。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


    “可以原谅我吗？”


    “诶！”海瑟薇的脸颊变得通红，即使带着眼罩，她也能想象出对方此刻的模样：用那双冰蓝色的，纯净如冰雪的眼眸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同时，用着那张精致到逼近女孩子的脸！


    “莫里森先生……”


    “嗯？”莫里森屏气凝神，竖起耳朵，紧张地等待着。


    “您是和路易先生打斗的时候伤到脑子了吗？”


    “什么？”莫里森如遭五雷轰顶，直接从木筏上跳了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这些不像您平时能说出来的话。”


    海瑟薇看起来很平静地阐述事实：


    “虽然我明白您是真心实意想要道歉的，但……硬逼着自己说自己不擅长的话，不仅自己难受，听得人也会觉得很奇怪哟？”


    “直白地说，就是，呃，好肉麻啊……”


    肉麻？莫里森感觉自己从悬崖掉入了深渊，同时，又感到深深地委屈。


    明明那只血族少女说，只要将真心说出来，女孩子便会很开心的！


    而且，他也没有逼自己啊！这都是真心话！


    还是说……


    莫里森望向水面，泛起涟漪的海面上倒映着他破碎的面容。现在的他穿着人类的服饰，人鱼的特征无一显露。即使有同族巡海撞见，恐怕也会误认为他是一名普通人类，哪里会联想到族内那个漠然冰冷，不近鱼情的他呢？


    假面戴得太久，终有一天会摘不下来。


    海瑟薇对他的认知，也只能停留在他最初想让她看到的那些——如果他不从现在做出改变的话。


    “水下有情况需要处理，你等我一下。”


    莫里森一挥手，恢复原形，扑通一声，跃入水中。


    “诶？诶！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伸手去捉，却只捉到莫里森溅起的一把浪花。


    “海很危险……不要去……”


    一阵咸腥的海风吹过，海瑟薇忽然感到有些寒冷。她下意识缩了缩身体，一条深蓝触手帮她盖上了外套——那是莫里森留下的。


    “谢谢。”海瑟薇对触手笑了笑，紧了紧肩上宽大的外套。


    在海瑟薇看不到的地方，一只只黑暗生物如鱼群般浮出水面，又如黑龙卷般，紧随木筏身后。


    第105章 睥睨与善意殿下眼中那份光芒，绝不仅……


    奥尼亚海域深处，某一领域。


    沉睡于水流控制室内婴儿蓝发色的人鱼睁开双眼，晶蓝兽瞳瞬时如宝石般望向声音来源——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游来。


    “殿下！？”


    浅蓝发色的人鱼瞬间从由水凝成的牢笼中钻出，周围的一切防御措施在同时变换，如流星般，向下滑落。


    “您……还活着？”


    年轻人鱼的声音中带着惊喜。但只有莫里森知道，对方完全当得上自己的长辈了。


    莫里森点点头，朝对方露出礼貌性浅笑：


    “是的，阿亚兹。我回来了。”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们又可以……我这就召集大家……”


    “等一等。”


    莫里森出手拦住了兴奋的人鱼。婴儿蓝发色的人鱼抬起头，晶蓝的眼底涌动着某种对争斗的渴望。


    “殿下？”


    “我并不是回来造反的。”


    莫里森目光平静，与阿亚兹擦身而过：


    “我的伤仍未完全痊愈。再者，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出手，和自取灭亡没有任何区别。”


    “……那么，您今天回到这里，是为了……”


    “取走……‘她’留给我的东西。”


    “……”


    阿亚兹一时间原地呆住，整条鱼陷入头脑风暴。


    “等等，您是说，那件……‘海洋之沫’？”


    阿亚兹眸中的战欲肉眼可见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千万倍的惊讶与八卦之光。


    “……嗯。”莫里森径直向内走去，“我记得‘她’的遗产，是全权交由你保管的吧？”


    “的确如此……”阿亚兹表面上没有什么波澜，脑内却早已波涛汹涌。


    他没听错吧，莫里森殿下刚才提到了“海洋之沫”！


    “海洋之沫”，那是前代人鱼女王，银，留下的礼服，也是她成人礼上穿过的衣服——最初，是人鱼一族的先祖赠予后代的馈礼：如果掌管族群的王为雌性，则直接赠予“王”；如果王为雄性，则作为厚礼，赠予那位与“王”携手共度一生的王妃。


    与此同时，“海洋之沫”具有极强的祝福加成，又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它不仅能够大幅提升穿戴者的魅力，又能使“王妃”获得仅次于“王”的权能；即使是异族，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原本，这样一件礼服应当是各族爱美之人最为羡嫉、最为渴望之梦想，却偏偏碰上了银女王——当时还是公主，拥有一切，又蔑视一切的银。


    在那位衣裙如山，聛睨一切公主看来，这件无差别为异族提供魅力加成的礼服不过是一件过于逢迎的老古董——美丽的人鱼天生丽质，根本不需要这种外在的东西来增加魅力。至于异族——


    区区异族，凭什么凭借一件衣服，就来与人鱼媲美？


    那是痴妄。是愚昧。是


    不知死活，不明天高地厚的天真。


    于是，这件蕴含着无尽祝福的“海洋之沫”在被那位孤傲的小公主穿过一次后，就丢给了尚且年幼的莫里森。貌美的女性人鱼居高临下，肆意调笑着她尚且年幼的孩子：


    [这种低贱的东西就是我族捕猎的渔网，你若敢用这个骗来别的女孩，就别怪我将她们一一吃掉。]


    说是诱骗，但实则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幌子，用来威胁当年的小殿下拼命守住那件衣服——阿亚兹永远记得，那位高傲癫狂的女王大人曾经说过怎样的至理名言——


    “它可以不好，但我不能没有。”


    因此，即使是被她视作垃圾的礼裙，也是值得儿子用生命守护的东西。


    如果哪个人鱼族的女孩无意中窥见了裙摆上的浪花，便要被女王剜下双眼；如果不慎触碰裙身，便要被女王砍下双手。这样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


    在那之前，努力藏匿礼服的莫里森殿下总被冠上[自私][小气]之名。尽管小殿下的出发点为善，却多次不被族人理解；而当他意志动摇，心存侥幸，违背那位女王的意志，将这份美丽分享于众鱼时，淋漓的鲜血便携着指责与谩骂便如约而至。


    至于小殿下因知晓“海洋之沫”的藏匿信息，从而遭至外族埋伏毒手，频频挂彩，也并非稀奇之事。只是那位高贵的女王陛下却安静默许着这一切发生，仿佛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痛苦和鲜血中挣扎，才是她最初的意愿。


    她为何如此？又从中得到了怎样的快慰？


    无鱼知晓，也无鱼在意。


    或许正如深海中的某条传言那样，是因为她的孩子莫里森银的尾鳞与发色皆为深色，失去了女王尾部最为自豪，最为骄傲的，冰雪般耀眼的高贵。但诞下子嗣这件事，本身便是两种生物所为。聪慧的女王大人不会不明白。倘若果真是如此，她最初的最初，又为何要选择那只从头漆黑到尾尖的恶魔？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银女王自己知晓。


    阿亚兹收回思绪。好在，那位可怕的暴君已经身陨。如今的小殿下可以自由处置那件礼服，重新赐予它最初的光辉，让它重新带有最初的意义。


    也就是说……


    殿下要恋爱了！


    阿亚兹脑中炸起了烟花。


    虽然复仇很重要，但小殿下再怎么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这种鱼生大事，他自然也十分在意了！


    “怎么了？”


    莫里森察觉阿亚兹的速度减慢，一回头刚好对上对方那双惊讶又欣慰的眼。


    “您终于想开了吗？对方是个怎样的……”


    阿亚兹忽然想起自家殿下似乎在神位争夺战中，掉进了……光明结界。


    婴儿蓝发色的人鱼下意识吞咽一下，他环顾四周，确认莫里森确实独自一鱼回来：


    “生物？”


    他犹豫半晌，选了个含糊的问法。


    “想开？……”


    莫里森向前游动的身姿微愣一下，脑中再次浮现出血族少女叮嘱他要说真心话的情景。


    “确实……不过，我早该想开了。”


    莫里森停止了前进，侧身对身边的人鱼露出微笑：


    “所以，阿亚兹前辈，我也应该对您说声，谢谢。”


    “……？咳咳。”阿亚兹一阵生硬的咳嗽。成年后的小殿下越发标致，笑起来更是格外温柔。要不是他看着对方长大，知道对方取向趋于异性，否则，简直都要思考对方拿那“海洋之沫”究竟给谁穿这个问题了。


    “不用谢我，莫里森殿下。帮你守家是我应做的。你和血族的那位亲王可是联盟的主战力。至于后勤保障，交给我和属下就好。”


    “不过……您在光明结界内，究竟经历了什么？现在是否危险？是否受到限制，亦或监视？”


    “以及……”


    阿亚兹忽然停下，晶蓝色的兽瞳落在一块无形的水之屏障上。他伸手轻触屏障，一片新的领域在他们眼前延伸显现。阿亚兹上前一步，掌心的水蓝色的魔法波纹落在路中央的巨石上，只听得“咔”的一声，多余的碎石破碎跌落，一只穿着蓝色华丽礼服的人鱼石像豁然而出。


    [人类很危险——您处境如何？]


    这句话阿亚兹并没有问出口。小殿下十分聪明，暗示到这个份上，他理应明白自己想要询问什么。更何况，如果殿下当真已被迷惑，心向人类，按照深海人鱼那一旦觉醒便无可救药的恋爱天性来说，他无论怎么说，怎么劝，都不会有效果。


    “这个，说来话长。但，阿亚兹，我现在绝对清醒，你大可放心。我记得我们的目标是扳倒那只恶魔。至于我来取‘海洋之沫’……也仅仅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位可靠的盟友，如果将它作为礼物送给她，我们成功的几率就会大大上升。”


    莫里森言之凿凿，不觉得自己的言论有哪里不对。雕像旁的阿亚兹却眉头微皱，满面顾虑：


    “人类？”


    莫里森点点头：“是的，人类。但她的身份却不仅仅像表面上那么简单。相信我，阿亚兹前辈。我没有被胁迫，更没有被天性冲昏头脑。”


    “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大可以检查我的鳞片或精神。”


    这倒完全不必……阿亚兹微微扶额。


    从见到莫里森的那一瞬开始，他其实便已经从头到尾观察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端倪。更不必说小殿下自幼便带着一股与黑暗生物格格不入的正直之气，又因为励志要成为一名与父亲截然相反的黑暗生物的缘故，大家其实都不怎么担心他做坏事。相反，更担心他那份善意被人利用，那颗赤诚之心被算计伤害。


    “我相信您。只是，您怎么能确定，那位女士就一定会收下您的礼物呢？”


    阿亚兹试探着提问。如果对方是一国的公主或者贵族，对这种东西恐怕如曾经的银女王一般，只有些许的兴奋与收集的快感，并无法领会一族之宝真正的宝贵。


    “她……”


    莫里森迟疑了一瞬，眼前浮现出那张讥讽海瑟薇的报纸与海瑟薇收下路易赠礼后，笑容灿烂的样子。


    “她没有衣服穿。”


    似乎是意识到可能会引起歧义，莫里森连忙补充：


    “她很漂亮。她将演唱获得的报酬捐给了孤儿院的幼崽，自己却没钱买到那些漂亮的礼服，从而受人讥笑——”


    “我认为……这不应当！”


    人鱼冰蓝色的眼眸内此刻正在发光。阿亚兹僵在原地，似乎惊异于心存正义却向来口舌带刺的小殿下今日的坦率。但同时，阿亚兹也很清楚，小殿下眼中那份耀眼的光芒，绝不仅仅只是在诉说理想。


    “好吧，殿下。我同意。”


    “但同时，我也要提醒您，尽管‘海洋之沫’美丽珍贵，但它也有赠送失败的可能。这一点，请您务必知晓。”


    “……为什么？”莫里森总觉得此刻的阿亚兹笑容过于慈爱，话里有话。


    “这个，就留给您自己思考了。”阿亚兹笑着，挥别莫里森。后者虽然满头困惑，但还是作别阿亚兹，重新游向浅海。


    半路上，莫里森掏出“海洋之沫”重新展开，裙摆上涌动的暗流发着瑰丽的银光，在灰暗的海水中，如同一块具有


    魔力的宝石，又如同真正大海的缩影。


    这样美丽的礼服，怎么会比不过路易自己找材料制作的？


    莫里森看来看去，始终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但阿亚兹身为他的前辈兼职管家，按理说，没有坑害他的道理。


    于是，莫里森掏出一把用水凝成的钥匙，绕至一座珊瑚礁旁，从低处开出一个他不知何时埋下的小盒。他打开小盒，从一堆不知从何得来的首饰中，挑出他最为看好的一个——


    那是一颗蓝色的晶莹剔透海星形水晶。它被串在一些相对普通的蓝钻中，显得美丽典雅，又不至于太奢华。


    这样应该算两手准备了吧。莫里森将海星手链放至身上，关上花纹繁杂的小盒，转身离去。


    第106章 莫里森的触底反弹“你也很贵重”—莫……


    莫里森返回海面的时候，海瑟薇所乘坐的木筏早已被“乌云”吞没——那些闻味而来的黑暗生物或因触手的刺穿停滞在空中，或因为失血过多，如腐烂的枯叶一般，漂浮在海面。


    阿兹卡那海鲜烤串。莫里森不知为何脑中冒出了这样一个比喻——


    虽然同为黑暗生物，这么形容难免有些地狱笑话，但谁让那些蠢货是为攻击海瑟薇而来的呢？于是，便只剩下笑话。


    “问题已经彻底解决，我回来了。”


    人鱼形态的莫里森轻轻抓住木筏一角，双臂交叠，冰蓝色的兽瞳向上抬起，仰望他守护在乌云下的纯白小猫。


    “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看起来十分激动。或许是出于父母曾经葬身海上的担心，或许是出于独自一人飘荡洋面的害怕，亦或是两者都有——


    总之，反应剧烈的海瑟薇摸瞎坐起，伸出双手，直直覆上了莫里森的脸颊——


    而那个角度，恰好能碰到他脸侧冰凉湿润的鳞片。


    “……！”


    莫里森本能快于理智，一个反制魔法噼里啪啦瞬间便将对面的女孩击倒。海瑟薇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感到脑内一沉，意识断片，全身脱力地向前栽去。


    “海瑟薇！”


    莫里森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接住跌下的来人。女孩双目闭合，身上闪烁着断断续续地魔法电流——他没想伤害海瑟薇。攻击也完全是出于理性与本能——如果女孩意识到他脸侧生有鳞片，察觉端倪，他的身份便会曝光——他还没有准备好。


    但同时，深深地自责席卷了莫里森。明明想要送对方礼物，却一见面就劈晕了对方——好在感性及时追上本能，他及时收了力度，女孩只是陷入沉睡。


    事已至此，纠结已无意义。莫里森思索了一会儿，决定为海瑟薇调整姿势，好让她睡得舒服，醒来时不会手脚麻木。他试图翻身上船，怀中女孩发间若有若无的百花香气却跃入他的鼻中，叫他一时间忘了行动。


    不对不对不对，他这是怎么了？竟变得如此不知分寸。莫里森烫着脸颊将对方摆好，又双手一撑，以人鱼的姿态坐在了木筏的边缘。


    真是好看。莫里森欣赏着海瑟薇身上艳丽可爱的血色礼服，尾巴不自觉地在水中轻摆。路易收藏的小礼服穿着对方身上，就如同一块白净的宝石绑上了红色缎带，显得更加高贵优雅；但同时，二者又相辅相成，互为提升，缺一不可。


    先前不怎么觉得，血族的暴走再一次让莫里森深刻意识到，写在黑暗生物食谱上的人类是多么脆弱，在他们面前，真的就只能像弱小的食物一样，手足无措，流下晶莹如珍珠般的眼泪——


    如果现在让他用食物形容现在的海瑟薇的话，那一定是送松软软的白色棉花糖，草莓口味的；或是东大陆特色小食——玫瑰汤圆；又滑又软，白净可爱；一口咬下，酸甜多汁，绯红色酱液定会溢满整个口腔，如玉似雪的外皮入口即溶，甚至不需要多余的啮咬……


    人鱼冰蓝色的眼眸不知何时已染上浑厚的霞色。他喉头微动，轻轻握住海瑟薇露在外面的一截胳膊。


    话虽如此……


    但他怎么可能真的舍得去吃呢？


    人鱼伸出指尖，在少女裸露在外的小臂上画起圈圈。即使少女看着再怎么美味，他都清楚地明白，那些可爱梦幻的比喻，对人类来说，只会是噩梦乃至毁灭般的存在。


    莫里森眼睫微垂。仅仅这样看着，仅仅保持现在的状态，对他来说……


    本就是一种奢望。


    ……


    海瑟薇再度睁眼时，头顶是明亮的太阳。


    澄澈的天空中白云飘荡，偶尔有白鸽飞过，洒下一串呼朋引伴的鸣叫。太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满是再熟悉不过的温度。


    这是……我回到阿兹卡那了？


    海瑟薇骨碌一下撑地坐起。或许是起得太猛的缘故，她的头有点疼。


    “醒了？”


    墨蓝发色的青年正背对着海瑟薇，沐浴着徐徐海风。他的蓝色发尾正在空中微微扬起，听到海瑟薇发出声响后，他转了过来，朝她微笑。


    “莫里森先生！”


    扶着脑袋的海瑟薇先是一喜，紧接着注意到了莫里森身后的光明结界。结界外的海水正在涨潮，涌动又退后的浪花打湿对方的鞋底，如同一位亲吻主教足尖的狂热信徒。


    确实是在结界内部……这个距离，如果莫里森先生真是可疑人物的话，光明结界不会坐视不管……海瑟薇轻咳两下，打消了怀疑的念头，向对方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要站在那么边缘的地方啦！海水也是很危险的。您没听说过吗？奥尼亚海，黑暗巢穴。顾名思义，也就是说……”


    “喏。”


    一只做工精巧的棕色木箱出现在海瑟薇眼前，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叮嘱。海瑟薇顺势望去，那正是那名黑魔法师——路易先生，送她礼服的木箱。


    “虽然中途出了些差错，但还是希望你旅途徐快。怎么样，还算可以吧？”


    莫里森说着，松了手，任凭海瑟薇去接那只木箱。随后，又在沙滩上蹭蹭鞋底——正如他在《阿兹卡那风俗志》上看到的习惯那样。


    “……”海瑟薇睁着紫色眼眸，在莫里森的衣着上扫了一圈。它们干干的，一点也不像下过水的样子——


    难道说，莫里森先生处理水下的问题时，竟褪去了上下衣物吗？！


    海瑟薇一时间瞪大眼睛，只觉得那副画面完全不敢想象。莫里森先生看起来那么优雅有气质的一个人，怎、怎么会……！


    这、这可真是难以想象……海瑟薇闭眼扶额，一时间觉得大脑过载，运转困难。


    “我突然想起来……其实我也有礼物能够送你。只是带在身上太久，以至于，我自己都忘记了——”


    哗啦。


    一件纯蓝的礼裙在莫里森手中展开。站在对面的海瑟薇睁大双眼，瞳孔微缩，一时间险些忘记了呼吸。


    那条裙子的版型称不上复杂，甚至非常经典——然而，它的色泽却是那样绚丽，让人移不开眼。不过，最令人惊讶的，还数它布料上不知用何种工艺制成的暗纹，从不同角度看，他似乎还会折射出不同的辉光。裙摆底部更是随着光线的变化发生各种反射，色泽千变万化，像颗切碎切片的宝石，又像某种神话生物的遗留的鳞片，熠熠生辉，美丽奇妙，哪怕是人类最出色的裁缝，恐怕也无法制成这件瑰宝——


    换言之，在海瑟薇看来，那早已不是礼服，而是一件举国无双的艺术品，亦或是传说童话中才存在的宝藏。但如今，它却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眼前，触手可及，举目无双。


    “如何？”


    莫里森很满意海瑟薇的反应。他很清楚，没有生物能在人鱼一族的珍宝面前保持镇定——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屡屡登台表演，年轻爱美的小姑娘。对美感知越是强烈，在绝对的美面前，理智的大堤越是不值一提。


    “喜欢吗？”年轻的人鱼眸带浅笑，声音也不禁染了几分骄傲与诱惑，“送给你。”


    他向前送了送衣裙，声音极其轻柔。好似垂钓的渔人蹑手蹑脚，唯恐惊跑了看上的鱼儿。


    “送、送给我？”


    海瑟薇一愣，罗兰紫色的眸中露出了震惊，随即连摆双手：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怎么行呢？”


    人鱼眸中的骄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困惑。为什么？为什么不行呢？


    明明她已经流露出那般纯粹的渴望——虽然只有一瞬，但对欲望分外敏感的人鱼，又怎会放过对方显露的一分一秒？


    “这……太贵重了。”海瑟薇微垂下脑袋，“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冰蓝眼眸的人鱼心中焦躁。属于他的东西，他想怎样支配，难道还需过问他人？


    “你也很贵重”——莫里森很想这样回答，却又觉得非常不合适。在他看来，生命本就是无价之宝——更何况，比较对象是海瑟薇——


    真要他说，他反倒觉得这裙子浮华如泡沫，就算用十条“海洋之沫”来换，他还舍不得换呢。


    “我们之间，还需要……”


    “莫里森先生。”海瑟薇出言打断，“南大陆，我还是略有耳闻。在那里，‘贤者’指的是具有最高智慧之人，也是一个族群的统帅者——说是一方领袖也差不多。所以，您拥有这样的东西，也很合理。但，送给我实在是太过贵重……我只是一介平民，也帮不了您什么，就算是投资，也太过不划算了。”


    “投资？”


    莫里森有些惊讶。在对方眼中，他们竟这样生分吗？“不，我是真心想送你的……”


    “不是的，莫里森先生。”海瑟薇摇摇头，“要是您真的想送给我的话，是不会在路易先生送我裙子后才拿出来的。”


    “您之所以想将它送我，只是因为您看到昔日的朋友，与他人走得更近；您想证明，您比他强——不是吗？”


    海瑟薇抬起双眼：


    “是的，正如您所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用谈这些。也正因为如此，您更不需要送我这些东西去证明什么。您是我的朋友，陪在我的身边，我就已经非常开心了。”


    “所以，收起您这的贵重礼物。明白了吗？”


    海瑟薇单手叉腰，等待着莫里森放弃。对方却笑笑，抬眸，掏出一只手链，展开在她的面前：


    “那这个呢？这个总行了吧？它可没有价值，只是一串普通的手链而已。”


    海瑟薇犹豫片刻，接过手链，仔细端详。正如莫里森所说，这串手链确实没什么特殊的，除过中间的海星晶石比较可爱外，其他水晶似乎相对劣质——属于在学校门口的小商贩那里也能淘到的类型。


    “唔……好吧，这个可以收。那我就……”


    “慢着。”


    莫里森突然发话，笑吟吟地看着她：


    “收下的话，可要天天戴着哦？”


    海瑟薇正想反驳，莫里森又发话了：


    “别急着反驳呀。如果你答应天天带着，我就教你唱歌。顺便，给你讲一个能够作演唱素材的故事——”


    “怎么样？”


    第107章 极致推拉笨蛋与聪明蛋。……


    “唱歌……故事？”


    天蓝发色女孩罗兰紫色的眼眸一下子明亮起来。


    “前辈真的愿意教我唱您那种特殊的唱腔吗？……嗯，那个，故事……可以小小的透露一下是哪方面的吗？”


    果然如此……莫里森在心中暗自扶额。


    这个家伙在谈及和音乐有关的话题时就会两眼放光，一点都不像平时迟钝犹豫的样子……


    “当然。”他摊手，“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作为掌握南大陆最多知识的贤者，我很乐意与你这样充满求知欲的后辈分享我们一族的歌曲。”


    “至于故事，那位黑魔法师先生和他妹妹的过去，怎么样？”


    “成交！”


    海瑟薇眼中星星闪烁，毫不犹豫地将手链戴在了手上。紧接着，她抬起头，满眼期待地等待莫里森开口。


    冰蓝眼眸的人鱼将这一切默默收于眼底，念想得以实现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如海浪轻浸沙滩般微凉的悲伤。


    海瑟薇说得没错——他确实一开始没想到“海洋之沫”这件礼裙，更没想过将这件礼服送给她；虽然他对深海人鱼的传统与礼仪不甚在意，也未有过寻找一个异性坠入爱河，共度一生的打算，但由于那条银发人鱼——他生物学角度的母亲的缘故，莫里森并不想去接触那些旧物，重拾那段荒谬的回忆——


    他巴不得逃得越远越好——甚至一刀两断——怎么会主动靠近？


    但是今天，他却在无鱼逼迫的情况下，主动那样做了。做得那样迫切，那样卑微，那样……不符合他往日的作风。


    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源自于，他看到海瑟薇在路易身边笑颜绽开，穿着玫瑰的美丽小裙子，漂亮可爱得像位小公主那样。


    那一刻，莫里森感受到的不是愤怒——他们一位是他一起战斗过的兄弟，一位是他异域相逢的盟友；他们相处和睦，他只觉得欣慰；然而，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或者说……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如窒息般笼罩浸泡了他。他不觉得路易称赞海瑟薇不妥，也不觉得对方碰了他的蛋糕——与之相反，他在那一刻，清楚地冒出一个念头——


    原来她可以这样耀眼？


    原来她可以笑得这样开心？


    原来她可以不被人称作“笨蛋”，笼罩在声声甜美的夸奖中，过得这样……幸福。


    那么，他呢？


    他又能给海瑟薇什么？


    一份虚无的信仰？一个冒牌的邪神？一位从头到尾只想拉她上战场的贤者？亦或是无尽的唬弄，无尽的谎言，以及永远看不到她有多么耀眼，忽略、甚至不愿承认她的夺目，日日夜夜重复数千次，在心中或是嘴上喊出的“笨蛋”？


    “对不起。”


    莫里森垂下眼睫。这次，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一丝笑意。


    “玫瑰花岛上的事，真的很抱歉。”


    “还有，我以后不会叫你‘笨蛋’了。”


    海瑟薇愣了一瞬。眼前莫里森的状态让她感受到一点陌生——但不是坏的方面。在她看来，这位博学聪慧的贤者先生虽然待人接物总和和气气，面带笑容，但骨子里却总能感受到一种鄙夷蔑视的冷气——这让她总觉得看不透——好像雾里看花，或是隔着一层薄纱对话。


    而现在，仿佛有一份力量撕掉了那层轻纱，一切变得清晰无比，她眼前的莫里森先生也更加立体，更加清晰了。


    不过话说回来……


    “您以前有喊很多次我笨蛋吗？”


    海瑟薇眉头微皱，十分困惑。


    感觉……她似乎没多少印象。


    虽然莫里森先生鄙夷一切，但在看她、与她说话时，更像是一种把她当三岁小孩，或者看到什么动物会算算数，背单词时的惊讶和调笑——


    总之，莫里森先生虽然总让人火大，但每次与她接触，都有仔细拿捏好分寸，没有做过什么真正带有恶意的事情。


    “那个……”蓝发的人鱼视线偏移，“你当然不知道。”


    “因为……我总在心里说。”


    “诶！！！？”


    海瑟薇瞪大眼睛，脸颊一下子红了半边。


    “莫、莫里森前辈好过分！！！”


    “怎么可以说女孩子笨蛋呢！不对，怎么可以在心里吐槽女孩子笨！”


    眼看对方看起来又羞又恼，震惊且崩溃，眼泪在眼眶打转儿，一副要哭的样子，莫里森忙出声安慰：


    “已经不会这样了，我改，我在改了！不要难过呀……我、我不是说了吗，那是以前、我已经想好了新的称呼，从今往后，我……”


    海瑟薇微微抬头，对方慌乱又焦急的安慰竟然让她觉得十分有趣，甚至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征服感，以及窥见人秘密的恶趣味——


    昔日严肃有逼格的莫里森先生，实际上竟然是这种会因为女孩子的眼泪手足无措的性格吗？


    说起来……一年前她不小心抱到了莫里森先生，对方的反应也十分夸张且可疑呢。


    难道说……


    莫里森先生其实根本就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实际上——


    是个连女孩子手都没拉过的究极社恐！？？


    海瑟薇被自己这个猜想彻底惊到了。不对不对，她见过工作状态的莫里森先生，那种程度的社交，绝对不是正常人能演出来的吧。


    似乎是好奇心作祟，海瑟薇忽然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于是抱起双臂，故意转过头去，佯装不开心道：


    “不行，我不接受。您骗了我好多次，我是不会相信您的。”


    “除非……”


    “您一边唱歌，一边让我编头发～”


    “什么？”


    莫里森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奇怪的惩罚PLAY——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海瑟薇吗！


    ……唔，似乎听到了呼吸加快的声音；难以置信、抗拒，以及些微恐惧的情感。看来判断没错。海瑟薇唇角勾起，继续沉着嗓子道：


    “不愿意吗？哎，果然，前辈又在和我开玩笑，逗我玩了。如果我就这么原谅，前辈一定又在想：‘嗤，果然是个笨蛋啊’……”


    “停！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总行了吧！”


    莫里森并不想让这段关系破裂，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撩头发，曲腿坐在了地上：


    “你说的那些都没问题，但是，一定要相信我的道歉……”


    “嘿嘿。”海瑟薇笑了笑，在他身后跪坐下来，拿起一捧丝绸般光滑漂亮的蓝发。


    “这个，就要看您表现喽～””


    ……？？”


    莫里森眨了眨眼睛，甚至怀疑海瑟薇是不是被某个血族咬了一口，进行了初拥转化——


    这哪里是海瑟薇。


    这简直是——


    魔鬼。


    ……


    其实，海瑟薇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莫里森先生会答应得这样干脆。甚至……


    选择坐在沙滩上，原地接受编发。


    其实……她的意思是，回去之后，找个人流量不那么密集的时间段，坐在屋子里编。


    但对方已经摆出拼死一搏的阵势坐下，她如果再出言挑破的话，对方大概会脸红到炸掉，并崩溃逃走的吧。


    毕竟在为莫里森先生编发的过程中，他的脸色先是逐渐红成夕阳，紧接着又变得苍白如纸，以至于现在……他变成了一种看起来戳一下就马上要死掉的灰色。


    她做得太过分了吗……呜。


    海瑟薇惴惴不安，手指更加灵活纷飞，加快了进度。


    “好、好啦！”


    完成编发的海瑟薇赶忙撒手，将莫里森这条搁浅的鱼重新送入水中。


    “您自由啦！”


    莫里森听起来松了口气，但仍在唱歌，仿佛没有听到海瑟薇讲话。


    海瑟薇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


    “莫！里！森！前！辈！”


    “呃？结、结束了……？”


    目光空洞的莫里森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海瑟薇担心他跌倒，甚至伸手扶了他一把。


    “您、您还好吗？”


    “……”


    好半天，莫里森才回过神来，空洞的眼神逐渐恢复光亮。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望向海瑟薇的眼睛：


    “你愿意接受我的道歉了吗？”


    “接、接受啊！”海瑟薇怕他再受什么刺激，把“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接受了”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太好了……”蓝发青年看起来十分欣慰。他微舒眉头，露出了一个释然的浅笑。海瑟薇注意到了他的笑容，不禁愣了一下。


    那是不同于莫里森先生平时任何一种的，真诚情感最浓郁、最真实的微笑。


    “所以，您想的新称呼是什么？”


    夕阳已逐渐下沉，隔着结界的大海显得深邃而美丽。海瑟薇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莫里森，努力寻找话题，试图更快让对方从虚脱中恢复过来。


    “那当然是……”


    在海瑟薇的搀扶下，莫里森深呼一口气，真诚且认真道：


    “……聪明蛋*。”


    扑通。


    海瑟薇撒了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为什么突然丢下我！别走啊海瑟薇！这里是结界边缘，那些可怕的黑暗生物会吃了我的！”


    某条人鱼从沙子里抬起脑袋，声线慌张。


    “怎么会呢？‘聪明蛋先生。’”往日温柔的女孩微微侧头，露出一个核善的笑，“您的魔力那样深厚，想必区区边缘级黑暗生物，对您来说，不在话下。”


    “……”


    ……这倒也是……不对！是个头啊！


    喉咙是人鱼的重要魔力器官。连续唱了几个小时，莫里森已经消耗了不少魔力。虽然打个低阶黑暗生物绰绰有余，但【水雾】已很难维持。万一有什么勤劳小贵族突发奇想加班巡逻，或是路痴魔导师迷路迷到这里，他一只柔弱黑暗生物魔力空空只有任人宰割被做成标本的份啊！


    [不要走]


    [求求你]


    ……


    这样的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啊。


    ……


    莫里森眼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树林深处，一直想伸出却不敢的手此刻终于无力地贴在了地上。


    他早该意识到了——


    他无法像父亲那样抛下傲骨，俯身做犬，摇尾乞怜，只为事业上的胜利；也无法像母亲那样强取豪夺，“凡己算念，我必攫取”。


    他想拉海瑟薇入伙，但理智却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对方只是个普通人类，不应卷入他们黑暗种族厮杀的战火；他也想过揭露身份，吓跑对方，但她又是目前最有几率消灭父亲的，逆境翻盘的底牌……


    不过，除过理想与信标，褪除理智，他作为【莫里森】这个个体……


    却似乎有点……欣赏海瑟薇。


    她在星芒孤儿院时，能将那样的逆境绝地翻盘——


    这样的事，莫里森向来不信——但她却做到了。甚至依赖的不是天使的力量，而是耐心，信念与良善。


    [做黑暗生物真不好。]


    莫里森想。


    [如果他真的像他捏造的身份一样——是名人类，是不是就可以远离禽兽般的父母，远离纷飞战火中敏感衰弱的神经，远离手足相残，勾心斗角……]


    [如果他也是一名阿兹卡那人，就能在舒适的大房子里工作挣钱，不用亲自狩猎食物；就能在下班后买上一张歌姬演出的门票，缓解一天的压力；就能在名为‘学校’的组织里学习，不用自己一个人钻研晦涩的石书；就能吃到多种烹饪方式的美食，尤其是阿兹卡那烤鱼……]


    [最重要的，还是能和海瑟薇这样善良美丽的女孩子，生活在同一片结界下。]


    [那样的生活，该有多好啊——]


    可惜。


    他就是一只不被光明待见的黑暗生物，一条把人类写在食谱上的人鱼。他不得不亲自捕猎，斩杀手足；前瞻后顾，时刻算计；面对自己欣赏之人，都无法告诉她自己的真身——


    即使她善良过头，在知道他种族后，仍愿意帮他剿灭父亲——


    他又拿什么，作为她同为胜者的嘉奖？


    地位，权利，物质……这些许诺在人类那不过百年的寿命面前，显得那样虚无可笑。而最为重要的永生——初拥或活祭或许可以做到，但那样肮脏的术法，他都无法接受，纯洁得像一片雪花的她，又怎会答应？


    更何况那两种术法也只能做到形式，不仅治标不治本，用多了还会影响精神。


    所以……他与她……注定无法……


    莫里森微蜷身体，收起情绪，试图更快恢复体力。


    “莫里森先生。”


    一双熟悉的红色鞋子出现在莫里森眼前。


    “我怎么真的可能丢您一个人，在这个破烂神的结界边缘不管呢？”


    穿着黑红相间礼服的海瑟薇伸出手，紫眸带笑：


    “吓您的。怎么，当真啦？”


    “那看来，您也不比我聪明多少嘛。是吧，聪明蛋先生？”


    少女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凉爽的夜风之中。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发上，圣洁得仿佛一樽大理石雕刻的音乐神像。


    “还有还有，您答应的故事和唱歌技巧还没有教我呢。就凭这个，我又怎么会抛下您呢？是吧？您是了解我的。怎么，没想到？”


    “不过，那些明天再说。现在——”


    “我们回家吧。”


    第108章 黑心合同“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十……


    [我们回家吧。]


    这句话如微风掠过风铃，清脆却又令鱼惊醒。


    坐在地上的莫里森微微抬头，天上的月光仿佛和少女融为一体，一切显得那样圣洁，又是那样柔和。


    是的。柔和。


    相比于月亮，璀璨的金阳才是以更高频率与神明——那位天使，


    一同出现；更何况即使在月光下，那位天使的神像也比海瑟薇更具威严，更加……俯瞰众生。


    在来到这个大陆的第一晚，莫里森便在少女从安溪市教堂匆匆跑路时，下意识望了一眼——


    祂的形象高大，美丽，莫里森当时疲惫的心灵却无法得到任何安抚——相反，他只感到生理性恐惧，以及挥之不去的压抑——


    只想逃离。


    “莫里森先生？”


    少女歪头困惑，以为他累到恍神，没听清她说什么。


    “嗯。”


    莫里森轻应一声，眸光是前所未有地温和。他半是犹豫，半是踟躇，朝少女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片段式的记忆忽然闪回，一些尘封已久的过去重新呈现在莫里森眼前——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没有结识小章鱼时，似乎也有一位温柔长者这样对他。他已记不清对方的长相，脑海之中，只剩一个模模糊糊的印的影子：


    [早上好！小殿下，这是我出外勤巡海时发现的粉紫色海螺，色泽晶莹，音色澄净，送给您。]


    [小殿下，您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谁伤了您！……女王陛下？


    ……不怕不怕，我这里有特殊药剂，我们偷偷涂在伤口上，很快就恢复了……]


    [小殿下，您饿了吗？这里有一些小鱼……]


    莫里森想要看清记忆的细节，却难以进一步看清或想起——或许是传说中大脑的自保机制作祟，让他忘记了这位


    死无葬身之地，极其悲惨的长者。


    但他那份和蔼，那份温柔，他抚向自己头顶的掌心，都深深地刻进了莫里森每一处大脑皮层——即使他早已记不清对方的样貌，只能依稀记得，对方有着一头月白色的头发，温暖的怀抱，以及深邃大海下，他童年时期仅获的温存。


    当时，他的母亲，昔日将恶魔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鱼女王，银，终于在多次作恶的影响下自食恶果——


    她引以为傲的冷漠与骄傲终被偏执与盲目淹没——没有人鱼能逃过名为“爱情”的致命毒药。


    即使，一开始银并没有掏出真心的打算，只是羡嫉那只恶魔的力量，但她也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与自我折磨中，也逐渐沦陷——


    而这，正是人鱼这个种族的悲哀之处。


    偏执与占有欲一旦诞生，便如山顶滚落的雪球一般，再也停不下来。


    轻则浑浑噩噩，重则消亡自我。至于倾慕对象，也会因为受不了人鱼们日渐加重的占有与偏执，或愤怒，或惶恐地逃离。


    而早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人鱼，便会将爱人拖入水中，试图用这样的方法，逼迫对方重新爱上自己；以至于他们忘了——


    所爱无法在水下呼吸。


    但这并不是想说明，银女王有多么多么可怜，多么多么悲惨；相反，人鱼在爱情之外的方面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除过他的恶魔父亲，独裁暴戾的银女王不允许其余任何鱼违背她的命令。而那位前辈，就是其中的一个。


    银失智后，对某只恶魔太过疏忽放纵，导致他用虚无缥缈的承诺与“爱”篡夺了她大多权力，本就突出的魔力更是远远甩掉了所有人鱼——


    昔日出身低微，受鱼轻视的异族，有朝一日竟能骑在所有人鱼头上，成为实际意义掌管一切上的权臣。甚至……


    背着母亲，勾引起了另一位女王——守护生命之树，掌握光明之力的金发精灵。


    恶魔的背叛让女王怒不可赦。她一把抓住莫里森，水之刃割破了他的喉部的皮肤，并以特殊的魔法联通恶魔与之通讯，扬言他要是再不和■■■■（一些污秽的人鱼粗口）的精灵一刀两断、立刻滚回家，就杀掉他的孩子，莫里森。


    出乎莫里森意料的是，那恶魔竟真的被威胁到了，乖乖回了海底，这对当时的莫里森来说，无疑是莫大的欣慰；然而，母亲却派给了幼小的莫里森一个任务——


    讨好他的父亲。


    当时的莫里森并未认清恶魔究竟是一只怎样的黑暗生物，于是点头接受；然而，他幼稚拙劣的讨好却被那只恶魔一眼识破，对方似乎觉得无趣，简单吃了几口菜肴后，起身处理公务去了。


    失去利用价值的莫里森被母亲揍得血肉模糊，关了禁闭。期间，不允许他任何接触食物。


    也就是那个时候，那位慈祥和蔼的人鱼大臣看不下去，轻轻叩响了禁锢莫里森的石门：


    “小殿下，是我。


    这是一些小鱼，刚抓的。非常新鲜，趁着这会儿没鱼，您赶紧吃了吧。”


    那时的莫里森早已饿到眼冒金星，嗅到食物的味道，直接扑了上去。等几条下肚，他的意识才逐渐清醒：


    “不对，我不能吃……”


    “快点拿走，被鱼发现，母后会惩罚您！”


    “不用担心，小殿下。我已经支走了其他鱼，今晚只有我们俩……”


    那一夜，竟真如那位前辈所说那样，风平浪静。小莫里森吃完了小鱼，还在对方温暖的臂弯里睡了一觉——虽然等他醒时，那只月白发色的人鱼早不见了，但房间内残存的小鱼鱼鳞却清楚地证明着，那并非他做出的一场美梦。


    直到莫里森禁闭结束，想要带着礼物去拜访那位大臣时，他才知道他早已被女王赐死，尸身随意丢至了充满低智海怪的深渊与海沟——原来那晚前辈还是撞上了鱼——只是对方看在他贵为王储，却活得如此悲惨的份上，才保持安静，让他做完了一生一次的美梦后，才将那位前辈押去见母亲。


    [所以说，莫里森。]


    高座上的银色人鱼手撑下巴，打量着用那位大臣鳞片装点的华丽手套。


    [别去接受别人的好意，也别想着去帮助谁。]


    [你是我的孩子，必须遵从我的意志，捍卫我的权利。哪怕是我叫你去死，你也要去得义无反顾——


    你的生命都是我给的，即使我想收回，你也不得有怨言。明白了吗？]


    幼年莫里森在大殿中央低头跪着。眼眶中明明已经盈满了眼泪，疯狂打转儿，却只能拼命强忍，并点了点头。


    ……如果掉眼泪的话，又要遭受一轮来自母亲的毒打。


    已经没有鱼来送他小鱼了——如果再被断食一次，前辈一定会伤心的。


    于是，小人鱼声音颤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我明白了……母后。”


    [这才对嘛。]


    银发人鱼精致的脸上少见的浮现出笑容：


    [要做一条无心之鱼。只要没有心，任何生物都伤不到你。]


    [就能像我一样……


    所向皆靡。]


    “莫里森前辈！”


    莫里森的回忆再次被打破。眼前的少女眉头微皱，正卖力拉着他的手，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虽说我是想拉您起来的，但您也别光顾着发愣啊！”


    莫里森呆了一瞬，连忙一个借力站起——


    竟出乎意料地轻松。


    “走吧！”


    蓝发少女在月色下微微歪头，随后牵着他的胳膊，步履轻盈，大步向前走。


    “……好。”


    蓝发的人鱼在少女身后蹒跚行走——仿佛他第一次将鱼尾化成双腿那样。


    与此同时，他的心底陡然生出一些莫名的希望——或许一切并没有那么坏：女孩能在他的协助下当上第一歌姬，调查出父母真正的死因，报仇雪恨；他也能在女孩的帮助下，成功打败父亲，拿走他的神核与称谓。


    那时，结界将不再重要，天空将不再昏暗，银白的浪花与金色的沙滩也将搭配深蓝色大海，成为每一种生物都能欣赏到的一处景观。


    那时，一切罪恶将被清算；


    一切……


    皆为过眼云烟。


    *


    “彼时，路易还是个幼小的孩童时，他那杀千刀的父亲便无情地抛弃了他。”


    莫里森一边走，一边讲到：


    “不过，还好，他有一个可爱的妹妹，漂亮得像精致的人偶娃娃；”


    “他的母亲也非常温柔贤惠，从不打骂他们兄妹俩，有什么美食，也第一时间拿给他们兄妹。”


    因为涉及路易马甲问题，莫里森对真实情况进行了一定变形——


    比如，路易母亲寻找的“美食”，实际上是当年血族对个别人类部族进行狩猎的“采血队”（虽叫采血，但实际上多为咬破动脉放干）。


    “养孩子需要钱，但路易的妈妈却碰上了一些‘坏老板’。他们只想看到成果，完全不顾路易母亲的身体状况——啊，忘记说了，那位女士的身体很差。”


    “总之，坏老板们疯狂压榨路易妈妈。有一天，那位可怜的女士终于病倒了。路易家失去了唯一的收入来源。


    这时，身为哥哥的路易挺身而出了。


    他说：‘妈妈，我已经7岁了，可以打工，养你和妹妹。’”


    “诶，那是什么工作呀，小孩子也可以干吗？”


    海瑟薇眉头微皱。


    “那肯定


    是有些艰难的啦。毕竟，有些成年人都干不好——你可以理解成下矿，既要出力，又危险——那些黑心老板才不管矿洞会不会塌陷呢！”


    那段血族的历史又在莫里森脑中重复。


    因为别的大陆没有光明结界，血族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狩猎。久而久之，当地的人类也不乐意了，于是诞生了一种名为“吸血鬼猎人”的职业。他们虽是人类，打起架来却一点不比黑暗生物狠——听说有好多只血族曾被他们布下的陷阱活活烧死。


    于是，许多血族贵族就不愿自己去冒这个险，便通过招募的形式，将那些普通血族，或是落魄的小贵族组织起来，令他们替他们收集新鲜血液；同时，承诺将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收获分配给雇佣者——


    换话句话说，即，多劳多得。


    百分之三十的收获占比虽不算大，但养活三只血族，却不在话下；因此，报名的普通血族趋之若鹜。路易和他的母亲也是其中之一。


    “那么，最后，路易一家过上幸福生活了吗？”


    海瑟薇话一出口，便感到一阵后悔——


    路易先生的妹妹已经不在了。


    “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嗯。”


    莫里森点点头：


    “当时路易签了三个月的劳动合同，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却寥寥无几。他跑去和老板对峙，质问说好的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十在哪？黑心老板却说，合同上写的清清楚楚，你再看一遍？”


    “原来，老板看路易未成年，便在合同上做了手脚。不是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四十——”


    “而是，百分之三到四十。”


    “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十。”


    第109章 地下文学他才不会把路易的限制级文学……


    百分之三……到四十？


    海瑟薇不禁瞪大眼睛。


    即使是傻瓜都知道，这两者相差多么大；路易赚取报酬得越多，损失得也就越大。


    而那时母亲生病，妹妹还小，想要独挑大梁的路易必然不可能不拼尽全力，去博一个看似光明万丈的未来。


    “怎么……这样？”


    她下意识退后几步，似乎是无法相信世界上竟有这样险恶的人——竟然对一个母亲生病，妹妹待养的孩子也要这般剥削。


    “是啊。但远远不止如此。”冰蓝眼眸的人鱼微微阖目，瞳中透出的光芒洒在海瑟薇身上，似乎流露出几分对方能活在如此舒适环境中的羡慕，又有几分对对方不谙世事、以善良揣度他人的感叹。


    “一开始，路易自然非常震惊，也非常生气；但渐渐的，他发现那些没被合同欺骗的大人，也未能拿到应得的工资——那些巧舌如簧的老板搬出一千一万种理由拖欠推拉，但刚刚见识过对方无耻的路易却听出来了，那些嗜血的恶魔话里话外，实际上都透漏着一个词——


    “谎言。”


    莫里森向前走了两步：


    “从一开始，他们——那些贵族雇主，根本就没将他们当人看。


    “‘只是一些低贱可怜的劣种罢了。没了我们，他们连创造价值的机会也没有——给他们打工的机会已是莫大的殊荣，他们理应跪在地上，成为我们忠实的奴仆才对——现在却因为一丁点利益暂时申报不下来，反过来怨恨我们？’”


    说着，他摊出一只手，头颅位侧，露出轻蔑的微笑。


    目瞪口呆的海瑟薇静静地看着对方，冰冷的月光下，对方惟妙惟肖的演技仿佛真的让那位无耻的贵族嘴脸在她眼前重现；即使有着神级颜值加持，她也不禁怒从心生，指节收紧，充满了给对方一拳的冲动。


    “既然不想给，就应该一开始把话说清；对方也好找个下家；活都干了，对方的时间也耗费了，却来这出？”


    海瑟薇握紧拳头，偏过头去，尽力压下胸中的愤怒。


    莫里森微微点头，表示赞许：“确实如此。但他们不是人，是不会有这样的良心的。在那之后，路易辗转反侧，几经周折，最终……选择成为另一家贵族的家仆。”


    海瑟薇漂亮的紫眸瞪得更大——她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想象中联合其他受害者起义开除老板的戏码没有出现，与之相反的，却是更加戏剧化，更加荒诞的发展。


    “为什么……？”女孩不解，“贵族……他们不是……”


    “路易先生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莫里森出言打断，“路易自然也明白他们不是好人。但倘若没有组织，没有物资分发者，个人的行动不仅只能创造出更少的价值，而且，还要迎接更大的风险——”


    “举个例子吧，路易和队友们去挖矿，如果受伤了被埋了，队友还能拉他一把，再不济也能呼喊救援；但倘若，路易一个人呢？”


    “如果他遭遇不测，没能回来，他的母亲，妹妹，又要怎么办？”


    “那个族群里啊，最排挤与异族通婚的人。而路易的母亲，正是这样的人，她又恰好被那个异族人渣抛弃——海瑟薇，你觉得她会遭遇什么？”


    海瑟薇愣了几秒，低头望向自己的脚尖。在人情处事上，她虽然迟钝笨拙，但也能猜到那位女士会遭受怎样的讥讽冷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她再清楚不过的道理。


    父亲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


    姨妈，姐姐，以及……她自己无一不是这样。


    蓝发女孩忽然鼻头一酸，眼眶也盈出泪来。但莫里森先生在这里，并且还在按照承诺，为她讲故事；她不可以哭的。


    于是女孩微吸鼻子，抬头强撑坚强：


    “她会被昔日反对者落井下石，会被往日羡嫉者中伤，更会被过去某些爱慕者恶语相向。”


    “但那又怎样？”


    “这只能说明这些人都是垃圾狗屎，白痴怂包。”


    “倘若真是勇士，怎么不敢在对方幸福时出现，非要避其辉光？”


    “是没那个自信？还是阴沟里的老鼠当久了，自知有多少分量？”


    女孩声音颤抖，却句句铿锵有力量，竟生出种坚韧威严的气场。


    讲故事的莫里森愣了一愣。他自然明白对方心地善良，又正直正义，听闻这个故事一定会情绪起伏，却完全没想到，对方竟会因为这个说出粗口重话——这完全不符合对方平时温柔可亲的人设。


    “噗。”


    莫里森忽然想起什么，笑出了声。


    与温和模式下的女孩相处久了，他都差点忘了，对方在最初召唤他这个冒牌邪神时，也是态度嚣张鄙夷，十分亵渎地喊了一句：“狗屎光明神”。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聪明蛋同学？”


    海瑟薇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有些失态，脸颊肉眼可见的涨红。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就像泼出去的水般无法收回。于是她皱起眉头，高抬下巴，摆出一副“姐就这样，不服来战”的姿态蔑视莫里森。


    “哪有。”莫里森又笑了几声，拍拍手，又比出大拇指，“你说得很对。太对了！我十二万分地支持。”


    海瑟薇轻哼一声，转过头去：


    “不仅如此。那个抛妻弃子的渣男也不是什么好卵，要是他


    不干这些事，路易先生一家也不会遭此劫难。”


    “确实。”莫里森点头称是。这种骂渣爹的句子大可多来点。他很爱听。


    “就是。这种■■■东西就应该开花■■爆炸，丢进**里被无数人■■最后被抛弃到路边被野狗扒开肚子吃掉内脏——啊不对，简直辱狗了。修勾那么可爱，怎么能吃脏东西？渣男呸呸呸。”


    莫里森比大拇指的动作僵住，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不是，他看上的善良正直纯洁无瑕可爱小跟班是从哪里学会这些尺度巨大的污言秽语的啊！


    尤其是配上海瑟薇那双扑闪扑闪眨动的紫色无辜大眼睛，以及她眸中真情流露出的对狗的怜爱——诸此种种配合起来，无不让莫里森觉得诡异万分。仿佛披上伪装假扮人类的不是他，对方才是恐怖的那个！


    但是……


    她在骂那个老东西诶。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海瑟薇激情辱骂某老东西，对方知道了自然不会放过她（更何况海瑟薇本就是天使寄宿，与老东西更无和谈可能）；而海瑟薇又是他看中的跟班盟友，究级辅助——


    她抨击老东西抨击得这般激昂真切，作为部下，不就是思想觉悟高的证明么！


    忽然间，莫里森感到一切豁然开朗！什么诡异，什么反差，那都是海瑟薇忠心不二、想他所想的证明罢了！他怎么可以惊讶害怕呢！


    “好！很有精神！”莫里森咳了两声，“我的意思是说，你说得对。”


    “是吧，我也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海瑟薇双手叉腰，自豪坚定，“所以，我决定将这个故事改编成曲，搬上舞台，让更多人看到，从而，远离渣男！爱惜自己！”


    说完，自信满满的少女又仿佛想起什么，瞬间败下阵来，恢复成往日柔弱怯懦的模样。


    “那个……”她抬眼瞥向莫里森，支支吾吾。


    “我可以改编成曲吗？”


    “路易先生会不会不希望自己的过去被揭露在大众面前……虽然远隔……呃，”海瑟薇忽然想起了自己并不清楚玫瑰岛屿到阿兹卡那的距离，“总之，虽然这里没人认识路易先生，但在改编前……我们是不是应该事先征询一下路易先生的意见比较好？”


    “不需要。”莫里森回答，“他不介意。”


    反正这本来就是经他改编的版本，海瑟薇再改一次，早就不是原来的模样。估计等最后拿给血族，他们自己也认不出这是他们领主的苦逼创业史。


    紫眸少女据理力争：“您又不是路易先生，怎么知道他不介意？”


    “他真介意的话，就不会讲给我。”莫里森顿了顿，“何况这玩意整个玫瑰岛屿都知道。”


    海瑟薇：“？”


    “不仅如此，路易的这段经历还被编成小说，成功学，以及传记，在玫瑰岛屿广泛流传，大受那里的书迷喜爱。时至今日，甚至产生了很多衍生作品，比如穿越到路易的童年去拯救他什么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限制级地下书籍……”


    “不要再说了！”海瑟薇捂住耳朵，表示可以了。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和灵感，要被这些东西冲散了啊喂！


    你们玫瑰花岛人都这么随便的吗！


    可恶！


    “我要回家了！”海瑟薇捂着耳朵，连连后退道，“在那之前，你必须把故事给我讲完！而且，不要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好好好，海瑟薇小姐。我会照做的。”


    莫里森笑盈盈地回答。


    哼，可笑！


    他才不会把路易的限制级地下文学讲给他看上的小跟班听呢。毕竟，那些东西真的很……


    “好吧，我们继续。故事讲到……”


    青年和少女的声音回荡在街道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与月色融为一体。


    第110章 百花剧院票价这么低，你们的主唱歌姬……


    三月中旬，正是阿兹卡那百花盛开的季节。


    夕阳洒下，太阳西垂。


    玻璃港街头巷尾，商铺门口，都摆有五颜六色的郁金香盆栽作为装点；道路两旁的樱花树更是在风中轻摇，时不时簌簌落下几片粉白色的花瓣，如琉璃，似白玉。落在地上，打个旋儿，又被苏对方脚步带着扬起，又落在地。


    “买花吗？姐姐？”一个手捧鲜花的女孩笑着问道，“第二份半价哦。”


    苏窘迫地笑了笑，摆手躲开了卖花女孩，护好怀中印有海瑟薇演唱宣传的海报，朝街区尽头走去。


    一路上，苏撞见许多对儿年轻男女依偎亲昵，结伴而行。身为一名没有伴侣，却小有名气的年轻歌姬，苏也撞见了几位热情的粉丝娇羞扭捏地朝她递上粉白色信封——


    [尊敬的加西亚大人，如果百花节您还是一个人过的话……！]


    不！


    苏连连摆手，干脆果断。


    她的心中已经有海瑟薇了！


    她绕至小路，从一条不为人知的小巷穿行，来到百花大剧院门前。


    “还好赶上了。”苏瞥了眼魔晶手环上的时间，呼出一口气。


    比平时慢了整整十二分钟！


    “哎呀，没办法，谁让最近是百花节呢？”多丽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苏身边，“情侣和追求者躁动一些……唔，看表演的人越多，我们也好赚钱～”


    “多丽丝姐姐！”苏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您怎么会在这里？”


    “呵呵～加西亚小姐，我当然和你一样啦。”棕发女孩一撩头发，笑着摇了摇海瑟薇的宣传单，“海瑟薇的演出，我怎么会错过？”


    “更何况西尔维娅那家伙不好意思过来，明明买了票，却要我拿来和朋友消费，刚好遇上你，就送给你吧。”


    棕发的女孩笑容开朗，还不等苏推脱，便将另一张门票塞进了她的手里，随后，步履轻盈地走向检票口。苏追上去，想要表示感谢，却在门口看到了检票员打扮的莫里森。


    “伊莱先生？”


    苏下意识瞪大眼睛。


    “您在这里做什么……”


    “欢迎光临百花大剧院。”蓝发青年微笑着点头问好，一副不认识她们的样子，“两位小姐，请出示你们的票根～”


    喂，你那是什么意思啊！


    装作不认识我们，是想不告诉海瑟薇我们来了吗！


    苏皱紧眉头。莫里森却敛起笑容，神情与声线一起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工作，笨蛋。我可是大公无私的检票员。就算你们是海瑟薇的朋友，也不能逃票。”


    “但是您的资金情况，根本用不着来剧场打工吧！”苏一边愤愤递过票根，一边按耐不住地吐槽。


    “而且，您刚在那是什么情况，笑吟吟的，声线也很……”


    苏打了个寒颤。虽说确实温柔又好听，但她和对方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对方真实的性格有多么恶劣（只会挖苦和冷嘲热讽！），现在这么听着，只会觉得……


    “肉麻！”


    “哈？你是这么觉得的吗？看来，你还是太年轻，不懂得什么叫‘营业模式’，还是快去买份焦糖奶茶，一边喝一边等海瑟薇演出开始吧。”


    说完，莫里森便扭头去迎接其他观众了——当然，他又换上了那副笑盈盈的“营业模式”。  ！所以她作为海瑟薇的朋友却在之前被对方怀疑揣测，待遇还不如这些陌生听众么！


    苏瞪大眼睛，十分委屈，身旁的多丽丝却眼睛一亮，嘴角浮起一抹八卦而富有深意的笑：


    “嗨呀，有意思。”


    棕发少女轻笑一声，视线瞥向从后台露出半个脑袋的海瑟薇。


    “什么？”苏十分不解。


    多丽丝笑着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有些人在朋友面前放得开，在陌生人面前虽然微笑，心却冰冷。莫里森先生大概也是这样的人吧。”


    “是吗？”苏不怎么赞同。


    她不认为莫里森那么外向社牛的性格是一层伪装。


    就在这时，一对儿小情侣手挽


    着手来到剧院门口。女孩打量着莫里森身边的宣传板，扭扭捏捏，时不时向剧院内瞥去。


    “您好，有什么能够帮到两位的吗？”


    莫里森笑得友善温和，这让苏眉头皱起，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亲爱的，我们进去看看吧！”


    女孩拉起男孩的手左右摇晃：


    “你答应我要在百花节一起看表演的！”


    她鼓起腮帮子，圆圆的脸颊像只粉色的气球。


    “噢，亲爱的。并不是我吝啬……”那位年轻男士看起来很不情愿，“歌呀舞呀这些东西看一遍就过去了，什么也留不下。倒不如省下这点钱，跟我去买身新袍子——


    “我明天要是穿着崭新的袍子参加魔法部新人选拔，会给那些大人物们留下好印象的。”


    “可……”


    “假如我进了魔法部，得到了道尔顿家族，乔伊斯家族，圣子或者皇室任何一方的赏识，亲爱的爱雅，你也会跟着飞黄腾达的～！”


    说着，那名贵族打扮的男士笑着搭上女孩的肩。女孩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据理力争，最终却垂下头，眸色黯淡：


    “那好吧……”


    “请留步，两位。”


    莫里森微眯眼睛，笑着从剧院门口的通道处走出：


    “两位似乎是新面孔，又是情侣，对吧？


    “百花节期间，情侣购票可享受六折优惠哦？原本500贝币的票，现在只需要300贝币——加上你们是新听众，再优惠50贝，怎么样？”


    300减去50……只需250贝？布林达迈出的脚停在半空，狐疑地瞥了眼莫里森。


    “哼，你们这些卑贱蛭虫般黑心商人，怕不是临时整出的骗人把戏？”


    布林达冷笑着夺过莫里森手中的宣传单，一行一行迅速扫过：


    “别以为我不知道市场价。票价这么低，你们的主唱歌姬难道是做慈善的？”


    苏皱起眉头，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按照莫里森先生一贯的作风，这位男士大概率要被讥讽的。


    然而，苏等了半晌——什么也没有发生。


    “海瑟薇洛兰……？”


    拿着传单的布林达瞪大眼睛，停止浏览的动作。


    那个八年前资助孤儿院，八年后复出又捐了一堆的那个笨蛋？


    莫里森轻笑着抽出布林达手中的传单，语调轻快，语气幽幽：


    “是的，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没、怎么会有问题呢？慈善事业嘛，值得支持。”布林达忽然爽快地从钱夹中掏出三枚圆滚滚，亮晶晶的硬币，又回头对名叫爱雅的女孩温柔说道：


    “亲爱的，你喜欢海瑟薇吗？怎么不早说？我差点错过第二颗冉冉上升的晨星！还好，一切还不算太迟。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度过吧。”


    爱雅明显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埋怨愣了一瞬。不过，她很快恢复原先甜美的笑容，点点头，轻声说好。


    “两张门票，谢谢。”


    布林递过贝币，莫里森则麻利地拿出两张新票，撕下票根，双手递过：


    “感谢您的支持。”他轻笑着，“祝二位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您今天出门前是喝了过期的魔法药剂吗？”


    两位小情侣走远后，苏满脸疑惑地从通道阴影里走出：


    “那个人让我很不舒服。如果是我的话，我不希望那样的人出现在我的演唱会上。我想，海瑟薇小姐也应该一样。”


    与她相处时强势又记仇的伊莱先生，今天面对陌生人的恶意，却能保持微笑，甚至如此和和气气——这让苏难以接受。


    “还是说，您其实是一个海瑟薇最讨厌的那种，欺软怕硬的人？”


    “欺软怕硬？”


    莫里森轻哼一声，转过身来。晶莹的金属货币在他手中熠熠发光。他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笑意，瞬间让苏有了种熟悉的感觉。


    不过，与不同的是，今天伊莱先生带笑的眼中并不像往日那样毫无温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忍耐？


    “加西亚小姐，你真的查阅过今天的演出内容吗？”


    “当然！”苏涨红了脸。


    身为海瑟薇的朋友——兼本次演出活动的内部人员，她还是有从海瑟薇那里获得了一些“剧透”与情报的。


    “不就是被父亲抛弃的少女家破人亡，最终踏上复仇之路吗？”


    “那么，那个女孩子的父亲，是因为什么，抛弃了他的妻女？”


    “当然是不爱，不在乎了。”


    苏话刚一出口，便反应过来了莫里森的意思——


    正因为不爱，不在乎，所以抛弃时，才会义无反顾，分外决绝；


    而那位青年男士眼中只有他前途未来，将对那位年轻小姐的承诺抛之脑后，无比轻视——


    不也是因为……不在乎吗？


    苏原地愣住。


    她在乎海瑟薇，所以演唱活动再忙，她也会抽时间过来，观看海瑟薇的演出；虽然她的事也很重要，但正因为心里有了值得挂念，值得关心的好朋友，她干活才会更加努力——争取在海瑟薇演出开始之前赶来，而非轻飘飘地来一句“你的事情不如我，我的更重要。”


    在这一点上，多丽丝小姐是这样；西尔维娅小姐也是这样。更别说西尔维娅小姐一开始分明反对海瑟薇参演，身边还有圣子的眼线，如今却依旧想办法买到了门票！


    这些，均是何等的【在意】啊。


    苏感大彻大悟。与此同时，她敏锐地注意到了体现这一特征的另一个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却莫名其妙呆在这里的，某位药剂师先生。


    “……哦噢，原来伊莱先生很在意海瑟薇呀——真是令人吃惊，难以相信啊。”


    “荒谬！我只是作为医生，格外关注患者的身体状况罢了——你没发现她的声音已经恢复许多吗？”


    莫里森转过身，只留给苏一个背影：


    “如果她有什么意外，有医生在这里，就能及时妥善处理。身为歌姬，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点。”


    “更何况，你是海瑟薇的朋友。我在这里，你难道不应该感到放心吗？”


    说完，莫里森不再言语，只是抬头望向天空，等待夜幕降临。


    “好吧，医生先生。”


    苏终于明白了多丽丝那富有深意得笑容是怎么回事。同时，她也不想和嘴硬的人再讲话。


    不过，上次丰收节演出中，海瑟薇遭遇意外时，她简直要吓死了。那时，她绝望又紧张。混乱之中，她瞥见了莫里森一闪而过的衣角——


    难道说，伊莱先生其实还是一位魔法师？


    魔药协会的人……唔，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无论莫里森先生是药剂师还是魔法师，对海瑟薇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


    这就够了。


    苏摇摇脑袋，不再深究这个问题，朝剧院内部走去。


    ……


    另一头，穿着血红色礼服，戴着绯红色美瞳的海瑟薇此刻正拿着台本，坐在化妆间内，认真核对着每一句歌词。


    啾，啾。


    一阵冰凉滑腻的触感从她小腿传来。


    海瑟薇下意识绷直身体，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后，才低头向下望去：


    “小小蓝！”


    海瑟薇露出


    笑容，向下伸手一捞。蓝色的触手顺着她的指尖，爬至掌心，又很快盘成一团。海瑟薇将那堆触手小心翼翼托至面前，声音温和：


    “演出马上开始，现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