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暖,娘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娘?


    那明明是我娘。


    魏川柏这么大的人,又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我听着魏川柏的胡说八道,心底却泛不起半分怒意。


    “我娘是最温柔不过的人,她会画世间最美的景色。


    话不多,笑起来很温柔。”


    望着魏川柏含笑的眼,我意识到他问的娘,是我的亲娘纪氏。


    我的亲娘啊!


    是我不愿意揭开的伤疤。


    我祖父姓纪我娘姓纪,祖父有一个儿子年幼时夭折了,从此我娘穿上男装跟着祖父学习经商。


    我娘会在冬季种出好吃的菜,会用枯木种出好吃的菇。


    娘慢慢接手纪家的铺子,铺子在娘的手中也越来越好。


    娘过了成亲的年纪,祖父想给娘招婿。


    可好人家的男子,谁会放下尊严做上门女婿?


    赘婿要三从四德,从妻命从家规从大局,要四德德——品德忠诚守礼,不逾矩、不纳妾。


    要言辞得体,不冲撞长辈或妻子。


    要具备谋生或辅助妻子的本事。


    要注重仪表,维护家族体面。


    想来入赘的人除了大字不识一个的贩夫走卒,还有屡试不中的秀才。


    这些人心思不纯,又怎配得上他捧在手心中的宝贝?


    终一日,祖父出门行商捡回来一人。


    那人识文断字,还有点武艺在身。


    可他却一问三不知,不知叫什么名字,不知家在何处。


    他便是我的父亲王连城。


    待祖父死后,王连城突然同娘亲说他全记起来了,他是冀州王家的嫡子。


    是大家氏族的公子,他让娘亲变卖家产同他回冀州王家。


    我娘不想同他回王家,可王连城同娘亲说:“你不为自己打算,也不为暖儿打算吗?


    王氏嫡女的身份,可让暖儿一世无忧。”


    娘亲被说动了,变卖家产同王连城回了王家。


    我们刚到王家便被押着拜见主母,我同娘才知道父亲有正妻。


    我同娘被困在了内院,王连城用我娘的银子买了官。


    主母刘氏处处刁难我娘,我同娘的日子愈发难过。


    娘只能绣帕子打璎珞卖些铜钱,换些糠米给我熬粥喝。


    后来娘死了。


    院子里只剩我、南风和香雪,送饭的婆子愈发的怠慢,餐餐都是稀饭,顿顿都带着馊味。


    我们三人把院中的树皮和野草都煮吃了。


    我想活着。


    娘让我好好活着。


    十六岁那年,王连城当上了豚州知府。


    也是那一年,我遇见了谢凌渊。


    被谢凌渊所救。


    谢凌渊的眼神冷漠又疏离,问我要不要合作?


    在死和合作之间,我选择了合作。


    我只有一个条件,让王家所有人死。


    谢凌渊看向我的眼神无悲无喜无波澜,与路边的杂草无异。“王姑娘,人要有自知之明。”


    是啊!


    人要有自知之明。


    我一条贱命,又不是倾城之姿如何同当朝皇子谈条件。


    “豚州知府,三皇子可有人选?”


    谢凌渊只淡淡的回了一字,“好!”


    三皇子亲自送我回了王家,我在刘氏眼中看到了不甘和嫉妒。


    我又变成了王嫡女,嫁三皇子谢凌渊为正妃。


    外界传言——三皇子妃身子孱弱,一心向佛,我便足不出户。


    府中一切事宜有管家账房和礼官打理。


    谢凌渊基本不住在府中,我同他一年能见两面。


    比起我他更像王府中的客人。对这样的生活,我很欢喜。


    娘说男子皆无情,同谁在一起结局都是一样的。


    香雪问我:“小姐,你喜欢三皇子吗?”


    我觉得香雪疯了,伙计怎么会喜欢上掌柜的?


    青侧妃家世又好,长的又好看,还不是独守空房到天明?


    谢凌渊多半是不行的。


    不行,不举。


    我只要帮他守住这个秘密便好。


    我猜测过几年谢凌渊会捡回一个孩子。


    我只要装作那孩子是我生的,便好!


    谢凌渊于我是掌柜,我是伙计。


    我在三皇子府等了许多年,从十七岁等到二十多岁还没等到谢凌渊捡孩子。


    我在小佛堂装样子的时候,顺便跟佛祖祈求让谢凌渊捡一个孩子。


    可佛祖从来看不见我。


    我开始不信佛祖,佛祖带不走王连城一家。


    佛祖无法给我娘报仇。


    于是…


    我筹谋了许久,装作对谢凌渊情根深种,让他心生愧疚替我报仇。


    可谢凌渊眼瞎!


    直到我看见了眠眠,我才知谢凌渊不是眼瞎。


    是他心中有牡丹,百花不入眼了。


    “我那还余出一套香樟木的家具,王妃要是喜欢我让人送过来。”


    眠眠她看出了我的厌恶,我厌恶我屋中的一切,厌恶王家的东西。


    我屋里那寒酸的摆设,不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


    我是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涩,只喃喃说一声:“那个…随你的意吧!”


    我尽量木着一张脸,装作很威严。


    我看着眠眠三两句话把柳青儿说的哑口无言,只觉这府中的日子变得不无聊了。


    谢凌渊捡不到孩子,就捡不到吧!


    我默默拿出了干果和花生。


    当眠眠说出:“一颗球也挺耐看的。”我险些笑出声。


    这样的世家贵女,她看向我的眼神没有嫌弃只有疼惜,


    她…她还送我家具。


    我要对她好,把她当做谢凌渊交给我养的孩子。


    一日。


    李长歌!不那时候长歌还叫悦薇。


    悦薇登门拜访,她同康世子的婚事有变。


    我学着京中妇人的模样,劝和不劝分。


    “那康世子,我也有耳闻。很是不错!人品家世都是上乘。这样退亲有些可惜了!


    他现在对你心生愧疚,何不利用他的愧疚之心,好好过好以后的日子呢!


    那陈媛儿贵妾也是妾,总不会越过李小姐的。


    可我的心里却想着——男人就没有好东西,不叫王连城却人人都是王连城。


    可眠眠却说:“君当长歌行,快马奔前程。悦薇,他们都不配!康世子不配。”


    “悦薇,这样的你,怎会趋于平凡!”


    我震惊地说不出来话,眠眠说女子的前程不止是嫁人,女子不比男人差。


    我的母亲也说过这样的话。


    “随风,天暖和了。”王府也有了温度。


    随风哭着说,是我遇见了让我暖和的人。


    从那日起,我的人生都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