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薇说:“我娘不想让我被庶女比下去,又不想让我入大皇子府。”


    我听出了其中的深意,李伯母和悦薇不想趟夺嫡的浑水。


    “便想再定一门好亲事。


    相看的都是百年世家,规矩森严的人家。”


    只有百年世家才能护住悦薇,让谢凌西打消念头。


    我如何不懂!


    李夫人在借着悦薇的嘴,向柳家求助向谢凌渊投诚。


    悦薇提出要舞剑,她没有刻意收敛剑中的杀意。


    这次舞的剑,同以往都不同。


    她想用剑意告诉我,她不比男子差。


    “君当长歌行,快马奔前程。悦薇,他们都不配你,康世子也不配。”


    他们——谢凌西同李侍郎,他们都不配左右你的命运。


    康世子不配,是因为他不知你的报国之心。


    李悦薇缓缓转身,苦涩一笑。“我李悦薇这世间独一无二,不甘心。”


    悦薇白日里是琴棋书画都会的京城才女,夜里是那个伴着风声练剑的将军。


    她是独一无二的。


    她的命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不甘心——不是不甘心康君梧的背叛,是不甘心身为女子。


    我历经两世才明白悦薇的心。


    “悦薇,你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不让自己留遗憾!让我们女子都以你为荣。”


    这是我给悦薇的承诺,我柳家给悦薇的承诺。


    悦薇不可置信的问我,“眠眠,你在说什么?”


    “悦薇,你本雄鹰,应直击长空。你本高山,让溪流仰望。”


    雄鹰。


    我的悦薇不比男儿差,为何要困于四方之地。


    为何要困于妻妾之争。


    我的姐妹,她枪如龙剑如虹于我和安宁皆不同。


    深夜。


    一柄长剑,一匹快马一身男装的悦薇从南门而出。


    她的通关文书上写着——李长歌—男。


    站在城墙之前,望着悦薇的身影变成天边的一点。


    我突然想站得更高,站的高一定能看得更远。


    悦薇失踪,李侍郎不想善罢甘休。


    我不知祖母如何说服李家的,半月之后李侍郎宣称嫡女李悦薇感染恶疾突发疾病而亡。


    我同王姐姐和安宁送了“悦薇”最后一程。


    “悦薇”下葬的那一日,李伯母自请下堂。


    身为正妻无所出,犯了七出之罪,李伯母舍了嫁妆只从李家带走几个老仆。


    我突然明白了祖母的话,孩子才是母亲的枷锁。


    我送李伯母出城。她同我说:“望有朝一日,朝圣跪见。”


    朝圣吗?


    是啊!


    我只有站在高处,才能护住长歌的女子身份。


    才能给天下的女子撑起一把伞。


    长歌走后


    我才恍然大悟,为何长歌十几年如一日的练武?


    只为强身健体吗?


    原来只有我陷于情情爱爱,我的姐妹她不是为情所伤。


    而是顺势而为。


    …


    我整夜整夜睡不踏实,梦中是山河破碎是白骨皑皑。


    一日,我在梦中踏着尸骨,指尖触及的残垣都沁着铁锈味。


    风裹着雪粒子吹过耳畔,我听见有人问老祖宗,允臣勇否?


    我踏着风雪跑过去,只见一和尚满身是血是红色的雪。


    他望着天空死不瞑目。


    他是允臣,我的小外甥啊!


    风雪坠入深渊,脚下的尸骨突然发出簌簌响动。


    千万张青灰色的脸从地底浮起,每一双眼睛里都倒映着我的模样。


    柳眠眠,你想要什么?


    要沈祁死无葬身之地吗?


    还是要他悔不当初?


    还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


    我想站于高位,哪怕高处不胜寒。


    我想护住身边的人,希望王姐姐长命百岁,不郁郁而终。


    想让谢凌渊身体康健,愿千丈赤阳融尽北疆皑皑白雪,让地下枯骨重归安宁。


    炊烟漫过山脊,从此大圣山河无恙,再无血泪浸透黎明。


    我一步步让王姐姐信任我,引着她说出往事。


    让她郁结于心的往事。


    我知她往日过的苦,未曾想是那般的苦。


    冀州王家。


    冀州王家这么缺银子吗?用银子做什么了?


    我起初只想给王连城扣一个造反的帽子,银子不会无端消失。


    畜养私兵是最好的解释。


    我鼓动表哥谢凌渊进宫去告状,表哥告状是为岳母申冤。


    我若进宫告状,恐在有心人口中便成蓄意为之,想干翻王氏当正妻。


    听闻父皇本是不同意的,我猜测他不想背负“干翻亲家公”的骂名。


    用祖母的话来说——六十来岁,正是要脸面的时候。


    父皇重脸面。


    父皇居然召秦楼前来,问秦楼意下如何?


    若不是宫中戒备森严,秦楼同父皇实在不像,我都要怀疑秦楼同谢凌渊抱错了。


    秦楼更像父皇的亲儿子。


    好在谢凌渊心大,并未吃醋。


    我陪着王姐姐到了冀州,


    初见王家家主就让我心痒难耐,我恨不得让柳瑞家的抽死他。


    那是爹?


    还是个人了?


    明码标价的庶出子女,同青楼中的姑娘有何异?


    面对王霜儿的投怀送抱,我有点同情她。


    这孩子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我表哥那啥那啥…好像不能那啥!


    我以为王家养了私兵意图谋反,再不济日日食龙肝凤髓挥霍过度。


    没成想王家男子有一人算一人,都吸食五石散。


    卖五石散的是襄王。


    襄王想做什么?


    襄王的嫡孙叫谢卓,谢卓的嫡子便是日后的小皇帝。


    我如梦初醒…


    难怪…


    难怪上一世沈祁跳过谢池,拥护谢卓的嫡子为新皇,许多官员皆支持。


    如今看来,上一世的沈祁也是天宫的入幕之宾。


    支持小皇帝的官员,多半是五石散的“散友”。


    在冀州我见到了郭魁。


    上一世只出现在战报中的人,郭鬼。


    他跪在地上求我救南栀,南栀从前是琵琶女如今是天宫的仙子。


    救出南栀,他还要她吗?


    不会嫌弃她吗?


    在天宫的过往会不会变成郭魁心尖上的刺?


    还有卖萝卜糕的夫妻,若是他们的女儿回来,他们会不会嫌弃她脏,嫌弃她丢人?


    嫌弃她给祖宗丢脸?


    会不会一根白绫让她结束余生?


    我见惯了薄情郎,见惯了卖儿卖女的父母。


    他们可信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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