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相碰，云洇“嘶”一声，倒吸口凉气，痛得往后倒去。


    她不甚雅观地坐在了地上，捂着额头看唐季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他打量了个遍。


    就见他除了精神萎靡些，好似什么罪也没受，心中既欣喜又意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唐季扬，你怎么在这？”


    “云洇，你怎么在这？”


    二人同时出声，唐季扬眼见有沙弥往这边过来，赶紧从暗格中出来，又将其关上。


    他扶起云洇，一脸严肃：“等会再说，有人冒充我，待我先回去把他揪出来。”


    他还不知道……


    还没跨出一步，唐季扬便被云洇扯住了衣袖。


    她指向普化寺外围的李府，有些沉重：“李府已经出事了……”


    只扫过一眼本该于夏日爬满碧绿爬山虎的李家后墙，唐季扬心里一空，呆呆地看着火烧过后死气沉沉的景象。


    榕树下风声烈烈，红绸铃动，他不再言语，只剩满脸凝滞，久久回不过神。


    阿婆猜得不错，雨过月出，云洇在回客栈的路上，便见到了悬于深蓝穹顶上的一轮弯月。


    青姨一拍桌子：“屋里有窗子，我自己能看见那月亮，不用你说，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是唐季扬把你送回来的？”


    云洇淡淡地抿了口茶：“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都是巧合。”


    见怎么也没法从洇儿嘴里撬出话来，青姨只得歇了心思，道：“行了行了，我不问了，但你明日必须得陪我去同他道谢，这可容不得商量。”


    端着茶的手一顿，云洇不太情愿：“李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分身乏术，哪有空见我们？再说，青姨你做的点心，不是都已经送给郝大夫他们了吗？”


    “见不见是他的事，去不去却是我们的事。我明天一早就把点心做好不就成了？”


    “你重病初愈，还是不要这么劳累才好……”


    “说的是，”青姨笑眯眯道：“那就洇儿你来替我吧。”


    她指了指那轮明月：“就做你最擅长的月亮糕。”


    云洇无语凝噎，索性关了窗，阻绝了明月的光辉。


    月光被云洇屋中紧闭的木窗阻隔，却肆无忌惮地照入了李家夫妇的灵堂，柔和的光照在了李瑜熟睡的脸上，李鸣沅立即将这光挡去，以免又惊醒了她。


    今日瑜儿断断续续醒来几次，一见到爹娘的灵堂便开始哭闹，怎么哄都哄不好。


    李鸣沅疲惫地看着爹娘的遗体，既迷茫又难堪。


    他迷茫于为什么一夕之间，平日和颜悦色的府尹瞬间改了态度，向来同父亲交好的叔伯直到现在都未曾出面。到祖父那代，李氏分崩离析，如今除了姨母，早已没有相往来的亲属，季扬又下落不明，便只剩下自己只能与瑜儿相依为命。


    他又难堪于在这般处境下，自己苦读多年的圣贤书全都没了用处，曾经自己引以为傲的书生气度反倒为他人任意处置自己以及亲人做了嫁衣——他舍不下尊严与他们周旋。


    意外遭难，失去所有，李鸣沅绝望地发现，自己不过一直活在父亲母亲，乃至李府的荫蔽之下。


    没了他们，自己便什么也不是了……


    他痛苦地抱住头，今后，又当如何是好？


    一阵喧闹声传来，他消极地看向窗外——官府这帮人，又想做什么？


    但当看到领头之人时，他难以置信瞪大了眼，以至跌跌撞撞冲出了门，朝他奔去。


    “季扬，你逃出来了？”


    李鸣沅语气中是掩盖不住的欣喜，本以为失踪的表弟平安无恙归来，对现在的他已是一大幸事。


    唐季扬只简短地应了声，扫过眼前简陋灵堂，脸色阴沉至极。


    他转头训斥唯唯诺诺的府尹：“怎么，大人？李家一时遭难，没有我在，你就忘了他是谁的亲眷了？”


    “不敢不敢，”府尹弯腰赔罪，已是不敢再看这小祖宗一眼，他瞥过李鸣沅，对唐季扬耳语道：“少爷，这是太尉大人吩咐的呀，下官也”


    还未说完，唐季扬已一脚将府尹踹了出去，若非后面衙役接着，这府尹非得吐出口血来不可。


    “你好大的胆子，唐李两家关系亲厚，你竟还敢挑拨离间？看本少爷不替父亲好好教训你一番不可！”


    说着唐季扬就大步向前，要再揍这府尹一顿，李鸣沅拦下了他，忧心道：“季扬，他毕竟是一州之长，别给姨夫惹事。”


    冷哼一声，心里知晓这并非要事，唐季扬缓了缓，压下火气，对着衙役们道：“还愣着作甚，快将我舅父舅母安置到其他地方，若他们有分毫损失，本少爷唯你们是问！”


    唐季扬气势压人，又有太尉父亲坐镇，府尹捂着被踢得生疼的肚子，半分不敢耽搁，吩咐手下道：“还不快去？”


    见状，李鸣沅将李瑜抱出来，她被这不小的动静吵醒，揉揉哭得红肿的眼，见到季扬哥哥就在面前，像是又找到宣泄口，委屈地喊他：“季扬哥哥！”


    摸了摸瑜儿的头，唐季扬温和地笑了笑：“没事，我回来了。”


    不过一个时辰，府尹便妥妥当当地将他们重新安排至一个清幽的小院中，又送上热水和吃食，留下几个衙役丫鬟干活。


    唐季扬勉强满意，开口对府尹道：“行了，你走吧。”


    得了许可，府尹“哎”了声，脚不沾地地撤了。


    在衙门，并不是没人来送三餐，但冷硬简陋，李鸣沅能忍，李瑜却吃不下。


    于是现在热腾腾饭菜在前，她便有些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李鸣沅拍拍妹妹的背，叮嘱她慢些。


    唐季扬未动筷，他方才已看过舅父舅母被烧死的惨状，悲痛又愤怒，沉重地问：“表哥，昨夜李府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了眼李瑜，李鸣沅示意唐季扬去屋外说，站在洒满月光的庭院里，他缓缓说道：“我只知昨晚半夜，本睡得好好的，突然惊醒，就见窗外一阵火光，我欲唤人救火，却无一人回应，心急之下，我便赶紧去找瑜儿，正要带她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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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娘，母亲就已经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


    “那些下人呢？他们都未逃出来？”唐季扬连忙问。


    李鸣沅摇摇头：“我的小厮并不住于院中，我不清楚情况，但瑜儿院中的婢女均被一剑封喉了。若不是母亲及时带我和瑜儿逃进密道，怕是也要惨遭毒手。”


    说到这，他又陷入痛苦：“可惜我没拦住母亲，等发现她时，她已抱着父亲，拿金钗自尽了。”


    听此，唐季扬悲愤得青筋暴起，既愤怒又自责，说：“都怪我高烧时头脑不清醒，被人钻了空子，那场火定是那冒牌货所放！害得舅父舅母葬身火海中。”


    较之唐季扬的武断，李鸣沅却清醒不少：“单是他一人，怎么可能轻易让舅父就范，又悄无声息将府内几十口人杀死？”


    “事情如此蹊跷，本该请仵作验尸，但府尹灭火后匆忙下了决断，就将案子草草了结，我怕，父亲是得罪了什么人……”


    他转头看向唐季扬：“这事，恐怕得请姨夫介入了。”


    “放心，那府尹已经上报望京，父亲母亲知晓此事，绝不会放任不管！”


    “多谢……”李鸣沅淡淡地笑了笑，紧绷的心终于放宽了些，道：“俗话说患难见真情，今日唯一一个来看望我们的，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


    “云洇云姑娘。”


    “她？”唐季扬喃喃自语：“今日，也是她将我从暗道中救了出来……”


    李鸣沅继续说：“得知你失踪后，她哭得不能自己，还一直说着乞巧、自责之类的话，看来是极在意你了。”


    他本意是要将唐季扬的注意放在“在意”二字上，因此咬字颇重，但当唐季扬听见“乞巧”“自责”这两字眼时，他大脑飞速运转，沉思片刻，急忙问：“乞巧节我还被关着，那冒牌货出门了？”


    李鸣沅点点头：“我没空，瑜儿就央着你带她出去，幸亏有暗卫跟着，否则不知那冒牌货会对李瑜做出什么事来。”


    乞巧，乞巧……


    唐季扬回到屋中，问李瑜：“瑜儿，乞巧节你碰到云洇了？”


    李瑜有些撑，正坐着消食，她回忆了一下，说话声中还带着哭过后的鼻音：“我见到了花环姐姐，她同阿婆一起出来，后来我们就一起放河灯了。”


    “阿婆？她醒了？”


    李瑜点点头：“放河灯时你和花环姐姐在岸上说话，她还给我买了串糖葫芦吃呢。”


    说着说着，表弟突然回到屋中，问妹妹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李鸣沅不明所以，拍了拍唐季扬的肩膀，问：“怎么了？云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唐季扬笑了笑，脸色依旧沉重：“不，没什么问题，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想找瑜儿确认一下。”


    说着，他推门离去，道：“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表哥，瑜儿，我先去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嗯。”


    “季扬哥哥再见。”


    唐季扬踏入卧房，手臂靠着额头，睁眼看窗外深深夜色，久久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