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当房间里那盏陈旧的吊灯被“啪嗒”一声打开的时候，那突如其来且带着几分凌厉的灯光，如同一把尖锐的利剑，直直地晃了一下程雪的眼睛。


    那一瞬间，她只感觉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疯狂地闪烁跳跃，刺得眼睛生疼生疼。


    隐隐约约中，她听到了一阵“嘎吱”的开门声。


    她费力地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透过那微微眯起的缝隙，看到有两个人影推门而入。


    这两个人的身影在那刺眼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就像是被一层薄纱笼罩着，只能大致看出他们的轮廓。


    最终，这两个人来到了程雪的面前，然后缓缓地坐在了程雪面前的桌子上。


    他们坐下时，椅子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这声音就像是一个信号，让程雪彻底从那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她开始仔细打量起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个人，心中不禁泛起了层层疑惑的涟漪。


    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到三十岁，其中一个人还是自己的熟人。


    “林警官。”


    林夏冷笑了一声：“晚上好，程小姐。”


    程雪礼貌地回以一笑，她往日里都是浓妆艳抹衬上一席红色长裙，突然改了一副淡妆，穿着运动服，林夏看着倒是有点不习惯。


    林夏先不急着审讯，只是将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了程雪面前。


    她看到这糖果，不由得略出讶异的眼神。


    “怎么？你们公安局还请杀人犯吃糖果？这么人性化？”


    “这个糖果是你‘女儿’说要给你的，她说吃点甜的，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


    “……她还好吗？”


    “挺好的，现在跟心理医生在一起，不过这段经历不知道会不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后续我们还会跟踪了解她的相关情况。”


    “那就好，希望你们特地要注意一下，她妈妈爱打她，如果可以的话，对她妈妈多做点思想工作。”


    程雪微微抬头，脑袋里浮现出那个孩子的面容。


    林夏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事情吧，程雪小姐，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很久吗？”


    “知道，你们的通缉令都发在电视上了，大街小巷不都是找我的新闻吗？”


    “你这套衣服是哪里来的？你现在应该没办法回去505了吧，你没带手机，又丢了我师傅的手机，你是哪儿来的钱买衣服和游乐园的门票的？”


    “路边买的，二手衣服回收店，很便宜，用车里找到的银行卡付钱的。”


    林夏点了点头，她的视线始终定格在程雪脸上，她的表情是那样云淡风轻，就仿佛这些事情和自己无关，只是来警察局照例谈话罢了。


    “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吗？”


    “不，从觉得我从生下来就是有罪的，不只是我，你们也都一样，我们都是因为背负着罪过，才到这个世界上受苦受累的。”


    “这是你病态的心理，我从不认为人生在世是受苦。”


    “哼。”程雪冷笑了一声，“你不那么想，是因为你受的苦还不够多，其实呢……我觉得你们警察，都缺乏了一些类似于同理心的东西，如果你站在我的视角考虑问题，就不会觉得我做的事情很过分了。”


    “不过分？”林夏微微眯起眼睛，眼眸中带着几分恨意，“你杀了我师傅，他有什么错？他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人民警察，他不过是想为死者讨回公道，他有什么错？你为什么杀了他？！”


    “你有证据吗？污蔑我杀人，罪名可不小。”


    “我们在平安医院的垃圾桶里发现了我师傅的手机，鉴证科的同事已经从手机上查出了你的血迹，还有你丢弃在城西的大众汽车，我们也找到了。在车上，我们找到了那把匕首，我们用匕首进行伤痕比对，发现那把匕首就是杀死我师傅李严和童易阳的凶器，也是杀死徐勇的凶器，程雪，铁证如山，你逃不掉了！”


    林夏加快了语速，她列出了一条条证据，试图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但奇怪的是，这种审讯手段似乎对程雪不起作用。


    她只是平静地听着程雪说的话，默默点了点头。


    发生的这一切，似乎她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动手杀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打算回头了。


    她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那灯的颜色有点刺眼，是白色的。


    她讨厌白色。


    因为白色，是雪的颜色。


    “……可以开点暖气吗林警官，我感觉有点冷。”


    “冷？”林夏倾身靠着椅背，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后，抬起头费解地看着程雪，“现在室温是25℃，你觉得冷？”


    程雪并没有说话，她不喜欢重复一遍自己说过的话，认为那样没有意义。


    林夏看了一眼坐在身边负责记录的小李：“去给她开个制热吧，要30℃，和她房间的温度一样。”


    “哦？林警官很了解我啊，看来已经去过我的房间了。”


    “你是重点嫌疑犯，对你的住处进行搜查，也是必要工作之一。”


    这是制造一种环境，让审讯对象认为自己相对安全的环境。


    在这样的环境中，会让她放下警惕心，从而更好拿到警方想要的口供。


    小李起身出去了，没过一会儿，头顶的空调传来了启动的声音，林夏抬起头，看见小李已经将环境温度设置成30℃了。


    她松了松领口，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认了杀人的罪，那有什么事情，索性都‘吐’干净吧，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林警官，其实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感觉你是个好人，再到后来的接触，我更加感觉你是一个很执着的警察，有我的案子当做你立功的垫脚石，我相信你可以在公安系统走得更远……这也算是我报答你对我有恩、曾经救过我吧。”


    “谢谢。”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尽量维护这个社会的稳定，特别是那些欺软怕硬的人，要把他们都抓起来，不要让他们再欺凌弱小了。”程雪说着，视线下移，她的这番话，似乎另有所指。


    林夏没有回答，她知道程雪要开始讲述自己过去的事情了。


    小李恰好回到了审讯室，林夏和小李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小李坐在了电脑前，开始记录。


    程雪叹了口气：“怎么说呢……如果要从头说起的话，那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了……”


    “没事，你慢慢说，我们会记录。”


    林夏看了一眼身边的摄像机，在审讯室里有一套设备，能录下犯人说的所有话以及他们说话时的表情和神态，审讯室右侧是一面玻璃，在玻璃后，刘局和几个队长正站在那里，听着程雪的每一句话。


    “其实，我不叫程雪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在公民系统里没有找到这个名字，哪怕是在冬令营的名单里，也没有这个名字，这是你后来自己取的名字吧？”


    “不是，是魅影KTV的老鸨给我取的，她说我皮肤白皙，就叫‘小雪’吧。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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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雪山，是死在雪山里的小晶……我感觉这个名字不错，能让我永远带着她，感受到她，所以，我就给自己改名了，从原来的程晨变成了程雪。”


    “你果然是那合照里的另一个小孩。”


    “是的，我就是那合照里的孩子，那张合照，是我和小晶参加冬令营的时候拍的，当时我们只有十岁，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在冬令营相识，她是个乐观开朗的孩子，在其他孩子孤立我的时候，只有她还愿意和我玩。”


    程雪抬起头，回忆着过去。


    她第一次将自己的过去说得如此坦荡。


    “我的家庭条件并不好，我爸爸是个赌鬼、酒鬼，一旦喝了酒或者输了钱，就喜欢打我妈妈，他不工作的，全家都靠我妈妈卖菜赚钱，我有空的时候，会帮我妈妈卖菜，我们就这样起早贪黑地赚钱……但是当我参加冬令营之后，我发现其实世界上人与人的差距真的很大，我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东西，那些孩子却轻而易举地得到，我们天生下贱，而他们，从一出生就在我走不到的起点。”


    “他们嘲笑我，欺负我，可小晶不一样，那时候，只有小晶愿意和我玩，小晶喜欢堆雪人、打雪仗，她说她没有妈妈，也因此被同学嘲笑过，所以也很能体会我的处境。”


    “在冬令营的那段时光，算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吧，至少，最开始的时候，我和小晶真的很开心，我们一起画画，一起唱歌，一起堆雪人……一直到那一天，我记得是2006年3月10日，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小晶说要出去玩，我们就偷偷溜出了营地，可就是那个错误的决定，让我们迷失在雪域之中。”


    “林警官，你到过雪域平原吗？你知道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的感觉吗？根本分不清前后左右，连绵的山脉遮挡了你所有的视线，雪地蔓延视线所及的每一个角落，你想要离开，想要逃走，但无论你走到哪里，周围还是那片白色……”


    “我真的好冷啊，妈妈凑钱给我买的羽绒服，还是不够暖和，我的手脚全都冻僵了，最厚的雪层甚至漫过了我的腰，我和小晶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在雪地里徘徊，我们迷路了，我们没有方向，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我们只能凭着自己印象一点、一点往回走……”


    “但是我们的运气不是很好，我们的判断出现了错误，我们没能走回营地，三天了，还没走出那片平原。”


    程雪叹了口气，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她光是回忆，便似乎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以及吹入骨子里的风。


    那年的风，似乎也吹进了她的脑袋里，冻结了她的回忆，从来没有终止过。


    “三天后，事情出现了转机，我们找到了一个山洞，那可能是某种野兽躲藏过冬的地方，我记得那是一个傍晚，雪逐渐变大了，我们没有办法，为了不冻死，只能躲在山洞里。那天晚上，我们在山洞里背靠背取暖，在墙壁上画画，我到很累，或许是连日的奔波和绝望，我竟然昏沉沉的睡过去，在我醒来之后，发现小晶就躺在我身边，无论我怎么喊，都没有动静，那时候我才发现，她死了，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死亡，感受到死亡就在我身边。”


    林夏打断了她：“程雪，小晶，是冻死的吗？”


    “是的，她走的时候，蜷缩着身体，裹着羽绒服，看起来很冷，那孩子也是可怜，冻死在了山洞里……”


    “抱歉，程雪，再打断一下，如果是冻死的人，在死前反而会脱去全部的衣服、或者持续将衣服翻起，暴露出身体的皮肤，这也被称为‘反常脱衣现象’，程雪，你的证词，出现了漏洞。我再问你一次，小晶，是冻死的，还是被你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