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柳阴阴难觅之痴意(2)

作品:《某天,大魔头成了正道魁首

    灵秋见状大惊,丝毫不顾青年神色讥诮,脚尖一点,身形飘起,如箭矢般飞掠到他跟前,伸手就要去抓伏倒在他脚边的兰翘。


    青年脚步未动,右手食指轻轻一弹,一股凌厉的指风破空而出,照着灵秋眉心一点,劲力直透肌骨,瞬间将她击得连退数步。


    灵秋只觉胸口一热,数口黑血狂喷而出,臂间蛊虫盘旋蠕动,竟兴奋地发出啃噬骨肉的沙沙之声,在这寂静的林间格外突兀,令人听来头皮发麻。


    仿佛有无数细针自经脉逆刺而上,钻心蚀骨般的疼痛如潮水汹涌而来。灵秋半跪在地上,五指已深深嵌入地里,鲜血自指缝间滚滚涌出,顷刻将周遭黑泥染成褐红。


    青年负手而立,目光自她披散的发间缓缓掠过,停在那张尘与血交错的脸上,半眯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神不像在看败将,却像在观赏一幅残破却动人的画。


    他就这么饶有兴趣地欣赏起她的狼狈,轻哂一声,步步逼近,俯视道:“半年不见,殿下还是这么冲动,这么……不自量力。”


    灵秋仰头,直直地瞪向他,眼神如锈剑般生硬,横透着一股冷意。


    她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那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愤怒冷不丁地刺中青年,令他周身气血翻滚不休,几乎忘了自己此行的本意。


    作为魔尊焱狰身边最得力的谋士,宿妄原本只是凡人。血肉之躯堕魔,他却比寻常魔族更狠戾,也更刻毒。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能在短短三百年间从当初人人欺凌的乞儿一跃成为焱狰如今最倚重的亲信。


    当初灵秋潜入仙门前,是宿妄向重方提议,为她种下血蛊。


    血蛊是宿妄亲自种下的,解药也一直由他亲自来送。


    阳华境历来戒备森严,原本还在猜测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这万丈崖底见到了本尊。


    灵秋心知宿妄不敢加害自己,她眼下最担心的是兰翘。


    她万万想不到,掉下万丈崖的兰翘居然落在了宿妄手里。


    灵秋对宿妄一向不假辞色,中蛊之后更视他为仇敌,生平第一次对他放软态度,终于开口道:“放了我师妹,她与魔族之事无关。”


    她的声音不高,一字一顿,落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宿妄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殿下在仙门待得太久,是否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扔给灵秋一只瓷瓶,冷眼看着她身下缓缓漫开的血迹,漠然道:“殿下,蛊虫的滋味不好受吧,半年之期已到,你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命吧。”


    “我不会喝这解药。除非,你放了我的师妹。”


    灵秋缓缓走到宿妄面前,檀口连连溢出黑血,面色惨白,却站得极稳。


    她举起瓷瓶,瓶口倾斜,转眼间,透明的液体便连成一条笔直的细线,决绝倾洒向布满血污的泥地。


    宿妄眸色一沉,冷道:“殿下对这位师妹还是情深义重。”他凑近灵秋,咬牙切齿,“你为她如此以命相搏,是笃定了我不会放任你不管,对吗!”


    “是。”灵秋毫无心虚地看着宿妄,“你为臣,我为君,父尊有令,你不敢也不能拿我的性命犯险。”


    “好啊。”宿妄道:“殿下果然狠心,不愧是魔尊亲封的太女殿下!”


    他咬字极重,声音穿透丛林,彻底划破死一般的寂静。


    “你说,若是逍遥派的人知道了殿下的真实身份,他们会作何反应啊?”


    宿妄忽然轻声笑了笑,那笑意不达眼底,像蛇吐信子,森冷中透出几分疯狂的玩味。


    他劈手捞起昏迷的兰翘,将她和袖中崭新的瓷瓶一并砸向灵秋。


    “殿下今日敢为此人舍命,来日可要好好品味这一番深情结出的硕果!”


    言罢,宿妄手中衣袖一拂,万绦柳丝随之轻晃,飘扬遮蔽住他的身影。他的半边面孔隐入黑暗,只余嘴角那抹诡笑,阴沉犹如鬼魅。


    灵秋急切地察看怀中的兰翘,再抬首,眼前已是万顷苍茫的林海。


    草木密集,湿气与腐味交织,再不见半分柔嫩的杨柳春色。方才发生的一切仿若一场幻梦。


    瓷瓶捏在手心,被汗水和血水濡湿,光滑的白瓷变成污糟而粘黏的一片。


    灵秋举起瓶子,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挥动剑气割开灵脉。鲜红的血随之点点落入兰翘口中,直到见她呼吸重新变得均匀而和谐,她才终于松下一口气,随即低头一看,赫然瞧见腰间多出一只陌生的铜铃。


    一定是宿妄趁她不注意系上的。


    他不知在铜铃上施了什么法术,灵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活解不开系在腰间的结,眉宇间戾气横生,转瞬便再度吐出一口血来。


    铜铃悬在腰间,乍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灵秋接连用法术试探,除了宿妄设下的结界,丝毫瞧不出任何不妥。


    这仿佛只是一只寻常的铜铃。


    可系上这铃的是宿妄。


    血蛊她服下了,这回又是什么?


    灵秋紧攥住铜铃,掌心灵力溢出,杀气凌厉,却因着铃上过分牢固的结界,无论如何也无法伤它半分。


    解不开,毁不掉,气得她在心里狂骂宿妄的祖宗十八代。骂了几句又突然想到或许宿妄根本没有祖宗。


    凡人堕魔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一向是孑然一身。


    真是扫兴。


    灵秋照着柳树的方向呸了一声。


    世事是无常的。


    云靖想着这句话,提剑猛劈向眼前粗壮似人的古藤。


    丛林深处雾气沉沉,藤影如蛇,密布纠缠在身侧,疯狂舞动着蓬勃的凶意。步步皆陷,举目皆杀。


    云靖咬紧牙关,身上白衫早已被红染透,左臂一道伤口翻卷见骨,鲜血直流,每动一寸便如钝刀割肉,火辣辣地疼。


    天边是月色将明,脚下是妖藤满地。腥臭的汁液股股扑向鼻腔,云靖耳边忽的滑过一声尖啸,他猛一回头,只见一根碗口大小的紫藤自空中突然探出,藤上倒刺直取他眉心。


    云靖闪身躲避,脚下一空,顺着斜坡翻滚而下,跌入成堆的枯枝腐叶。


    咔嚓——


    烂掉的枝叶霍然碎裂,毒汁四溅,浓烟腾起。


    凝霜剑被细小的妖藤紧紧缠绕着,动弹不得。云靖吐出一口血沫,卧在毒液与枯枝间,眼中倒映出漆黑天幕上盐粒般细小密集的星子。


    世事是无常的。


    昨日擂台上容光摄人的少女转眼间便成了万丈深渊前摇摇欲坠的秋风落叶,令人望之肝胆欲裂,仿佛随时要与她一齐下坠。


    满地枯枝,滕毒密布,然而这不过是这万丈崖底,千年古林中最不值一提的小小一隅。


    云靖倒在血泊中,意识渐远,却在那万顷黑暗中,忽的看见灵秋满是血污的一张脸。


    “你上回说给我蜜饯,下次见面能不能带一些?”


    昨日戏言一闪而过,如钉子钉死在胸口。


    “大骗子……”他喃喃,“我若死了,哪里还有下次见面?”


    一阵剧痛拉回他的意识,云靖紧咬着牙,陡然翻身而起。一口腥甜涌上喉头,他强行压制,凝霜腾起,怒斩向周遭藤蔓,势如排山倒海。


    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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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浸透了,毒入心肺了,身体变成巨大的伤口了,步伐也虚浮踉跄了。


    云靖拄着凝霜剑往前走,那道随风而下的身影就像一根钉在他身体里的刺,支撑他苦苦坚持着,一动就疼,让他一步也不敢停下。


    于是月亮的光辉淡了,启明星冲破云层了,毒液像雨一样淋漓落下,天晴了,天亮了,他一抬头,就看见她了。


    灵秋抱着兰翘,见到云靖的瞬间丝毫不惊。


    她抹去嘴角的血,眼中只有森寒的冷意与杀意。安顿好兰翘,很快便纵身上前,驱使着剑气,直刺向他心口。


    朔风卷起地上残叶,凛然剑意当胸炸开,指风如雷,电光石火间灵秋骤然倒跌进那双眼睛,看见自己剔透而狼狈的倒影。


    刷——


    身形猛地朝左一偏,凌厉的剑气击向他身后,卷落一缕青丝,悠悠坠地。


    不是幻象,是真人。


    灵秋错愕地看着云靖,对上的却是他沉寂如死水般的眼神。


    云靖怔怔望着她,眼中光芒一滞,像风吹熄了一盏灯。须臾,他轻轻一笑,那笑意未达眼底,一寸又一寸塌陷。


    他望着灵秋,不动也不躲,只低声道:“你……想杀我?”


    话音刚落,只见身侧紫藤再度破空而出,凶猛袭来。


    灵秋不语,只一味闪身出剑,飞起剿灭周遭威胁。


    待她站定,云靖已抱起一边不省人事的兰翘,背着凝霜剑,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去。


    要了命了。


    灵秋快步追上他,只见他嘴唇发乌,想来中毒不轻。想到方才在闻人氏院中所听到的话,她心中顿感不安。


    灵秋忙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是闻人双双推你下来的?”


    云靖走在前头,背影挺得笔直,脚步极快,像是生怕她跟上。


    灵秋追了几步,见他充耳不闻,只道:“你把我的师妹还来!”


    云靖头也不回,语气淡得近乎无情:“我奉仙尊之命前来寻找失踪的兰姑娘,如今既然找到,自然要带着她一并回去。”


    “奉命?”灵秋脚步一顿,大跨步跑到他身边,道:“我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顺眼,但这和我师妹没关系,你把她还给我,否则我定会……”


    “杀了我?”云靖终于止住脚步,缓缓回头,对她冷笑道:“凌姑娘刚才不是就想这么做吗?”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盯着灵秋的眼睛,语气是极轻的:“你若想抢回师妹,不如现在再出一剑。”


    “我那不是故意的。”灵秋咬牙,“你难道看不出,最后我刻意闪身避开你了么?”


    她不知道此处滕毒是否有种名为“降智”的功效,如此明显的闪避,他竟然像完全没看见不知情一般。


    灵秋心道:“有脑子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方才那一剑不过是场误会罢了。”


    然而她盯着云靖,眼见他眸色如霜,显然是没什么脑子了。


    傻子就是傻子,受伤是傻子,中毒是傻子,从小到大都是傻子。


    灵秋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这林中凶阵极其诡异,像是能根据人的心境变幻形式,方才一路,我见到许多熟悉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幻象,所以一见到你便将你误当成了幻影,这才会出手。”


    “噢,幻影。”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只剩晓风拂过,树枝轻轻晃动的沙沙声。


    云靖苦笑一声,抱着兰翘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这一回,步子慢了许多。


    过了许久,他忽然漫不经心道:“这件事是误会,两年前你无故爽约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