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成捡起碎成一地的茶壶，匆匆退下去。宁淮川借口要向他交代事情，后脚也跟了出去。


    跟至院门，他才忽然出声叫住他：“谢大成。”


    谢大成脑袋“轰”地一声炸开，缓缓停下脚步，硬着头皮转过身。他心里清楚，自己适才的表现太过反常，从小一起长大的宁淮川一定看得出来。


    只是，他实在不想自己藏了这么久的秘密被他发现，不想他们之间会因此出现隔阂。


    他垂着脸，忐忑地听着吩咐。


    宁淮川放慢步子，脸上不知是怒色还是无奈。他一步步逼近，半晌，才压着声音冷冷道：


    “夫人，是我的夫人。”


    他这话的重音，在“我的”二字。谢大成听过，胸口不禁一阵绞痛，额间不知什么时候起渗出一层密汗。他慌忙下跪，像个自知犯了死罪的罪人。


    “属下，明白。”他咬咬牙，一字一顿道。


    “明白就好。”


    薄薄的那层窗户纸，没有被捅破，但他们全都心知肚明。其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宁淮川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可他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赵宸玉也像个傻子似的，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于是，他只能缄口不言，默默在心里吃了一坛又一坛的醋。可今日，他忍不了，忍不了自己的夫人被别的男人放在心上，忍不了自己珍视之人被觊觎，更忍不了那个觊觎她的人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谢大成孤零零跪着，头垂得快要戳进胸口里。宁淮川看着他这模样，不忍与不甘在心里同时激起，扰得他一阵酸楚。


    “回去吧。”他叹口气，随后拂袖而去。”


    --


    腊月初八，送和亲公主出发的仪仗队浩浩荡荡从宫门启程，与此同时，抓捕刺杀英王的刺客的禁军也浩浩荡荡地一户户搜查着。


    英王已经能下地活动，这会儿在赵存真的陪同下，到院子里散起步。


    外面鞭炮喧嚣，人声鼎沸，百姓们挤着脑袋去看和亲公主启程前的仪典，英王伫足府中，听着外面热火朝天的动静，忽然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赵兄特别不愿让我去北旻么？”他冷不丁道。


    他这话问得暗含深意，赵存真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也知道早在他受伤的第一日，他就已经怀疑到了自己头上。


    他不动声色，微微凝着眉：“北旻人狡诈，我们都不想让殿下去的。”


    “那我这一伤，倒遂了你们的愿了？”英王笑笑，故意挑高尾音，做出一副开玩笑的模样。


    赵存真也跟着他这玩笑，认真地点点头：“是啊，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我看殿下不如就认命好了。”


    “哈哈哈哈......”英王爽快地笑起来，片刻，才略有失意地敛了容，“好，那就听赵兄的吧。”


    到底是不受器重的皇子，秦征只是在第一日派人来看了看他，并没有冲冠一怒，给负责京畿治安的官员们下达除恶务尽的死命令。英王本人似乎也并不想追究到底，于是惯会推诿偷懒的官员们也就装着忙忙碌碌追查了一段时间，便将此案列为无头悬案甩在一边。


    而唯一想将刺客捉拿归案的宁淮川，却先入为主，将目光锁定在了护国公身上，因此也给赵存真留足了销毁物证的时间。


    风波渐平，赵宸玉绷了好久的弦才慢慢松开。又是大半个月过去，她嫁进宁家的第一个春节悄然来临。


    久不热闹的将军府张灯结彩，就连一向喜静的老太太也满面红润，精神抖擞地陪着他们几个年轻的守起岁来。


    赵存真受邀，也来了府上，与宁淮川、魏安谢大成三人喝起酒。赵宸玉坐在宁淮川和哥哥中间，面上展露着淡淡的笑意，心思却早飞去了北境。


    因为今晚，是‘烬天’动手的日子。


    前些天，赵存真将溧城城主张素约至京城，好说歹说才叫他应了保守秘密的约。至此，事态总算顺利走入正轨，功成与否，就在今晚。


    她没什么胃口吃年夜饭，瞅着间隙，带了苓儿去院子里逛起来。夜空被此起彼伏的烟花渲染得斑斓艳丽，璀璨的星星缀在其中，更加光彩熠熠。


    “今晚的消息，最快什么时候能送回来？”赵宸玉仰着头，望着夜空出神。


    苓儿想了想：“他们带了飞雁传信，最快五日便能到。”


    “初五......”赵宸玉顿了顿，单薄的肩头透着丝丝凉意，她紧了紧身上的雪貂披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初五那日，就陪我去怀璧寺看看‘爹娘’吧。”


    苓儿有些迟疑：“将军今日才陪您去过，初五再去，会不会显得有些奇怪？”


    “成亲第一年的新年，太过思念‘爹娘’罢了，没什么奇怪的。到时候我会找个借口不叫他跟着，你叫小秋姐姐也过来，我得当面问问她情况。”


    苓儿郑重地点点头：“嗯，苓儿知道了。夫人就放心吧，咱们准备这么充分，一定能得胜归来的。”


    “我知道，但毕竟是我们第一次动手，总是担心出岔子罢了。对了，师父这几日做什么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苓儿听到这里，才没精打采地叹口气：“小秋姐姐都不敢跟您说，庄主他老人家不知怎么想的，日日在栖风阁饮酒，有时醉了，就飞檐走壁到皇宫去气一气秦征，老这么惹人注意。万一叫栖风阁暴露了可怎么好？”


    赵宸玉笑笑：“罢了，他心里有怨气，就随他吧。栖风阁是顾柳山庄的，顾柳山庄名声在外，朝廷也是知道的，就算叫他们知道了师父的另一个身份，以现在朝廷这帮蠢货，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叫咱们的人自己小心些就好。”


    苓儿听罢，颇有些得意：“夫人说得也是，现在的朝廷，除了护国公，还没有谁能叫咱们放在眼里呢，等这回救出了六公主，除掉玄林军主将，咱们的大计就成了一半儿，想想就开心。”


    “你呀，开心得太早了吧？玄林军迟早会另有主将，拓羽军就更不用说，这两军尚在，咱们的路就远着呢，况且，大郯十六州，只有云州、凌州在李谦手中，其余各州的兵力加起来也有十万左右，除去戍边不能离开驻地的，也有五万，咱们满打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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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只有五万兵力，要真动真格的，咱们的人手远远不足。”


    苓儿听着，不禁愁眉苦脸起来：“啊？那照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南凌啊......”


    赵宸玉又神秘地笑笑，调转了话音：“好在朝廷内部已经腐败不堪，再耗几年，国力更加亏空，又有北旻威胁，等到户部连军饷都筹措不到时，咱们的机会也就到了。别急，耐得住性子，才更有胜算。”


    “好，苓儿不急，要说大郯国都别的东西都不好，但吃食是真不错，苓儿就好好吃几年，把好吃的都吃个遍！”


    “小没出息的。”


    ......


    整个京城都还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中，远在北境的溧城地界却秘密进行着一桩震惊朝野的劫亲大案。


    ‘烬天’半月前就来到此地设下埋伏，除夕当晚，送亲的队伍也在预料中到达，他们安营扎寨，摆上酒肉，准备简单地迎接新年。直至后半夜，馋酒的官员们各个酩酊大醉，刚一入眠，便被暗中潜入的人悄无声息抹了脖子。


    天光大白之后，满地结成暗红色薄冰的血水才在刺眼的阳光下，透着诡异的恐怖。


    这次行动借了天时与地利，因此格外顺利，一夜过去，六公主青莩便已改头换面，从西南往云州方向逃出了几十里。至于北旻暗中夹带出的黄金，也被分批运走，到达安全之地后，才被融作碎金，再无被追查到的可能。


    赵宸玉得知消息，好几日未展开的眉心才染上几分笑意。


    “和亲公主本是上元节前抵达北旻，等他们见不到人再去探查时，咱们的人早已安全。按北旻现在的气焰，一怒之下到边境挑衅也不是不可能，若惊动拓羽军，和亲被毁的消息便会以加急军报的形式早于预计时间到达京城。小秋姐姐，叫人时刻盯着拓羽军动向，等消息传进京来，就把国库被盗的消息也放出去。”


    秋兰珺认真点头应道：“嗯，我们的人早已做好准备，到时候护国公在怀璧寺做的事就将大白于天下，等他被定罪，杀了咱们兄弟的仇就该报了。”


    赵宸玉想了想，片刻后又道：“还有北旻藏在京城的那几个探子，他们先是除掉了来大郯求援的北旻王的人，后面又和护国公的人暗中往来，想是为了偷运黄金一事，可如今黄金已经出城，他们还是迟迟没离开京城，不知还有什么任务。那就索性连他们的藏身处也一并透露给朝廷吧，大郯一再被北旻牵着鼻子走，也该给他们个反击的机会了。”


    秋兰珺不禁连连点头：“嗯，殿下足智多谋，大郯和北旻都被殿下耍得团团转呢。”


    赵宸玉”哧“地笑出声：“诶，小秋姐姐可别捧我。凭我一人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要没有你们冲锋陷阵给我带回这么多消息来，我就是个瞎子聋子，哪想得到这么多？还有师父，还有兄长，还有李谦......走到这一步，离开谁都不行。”


    赵宸玉说着，脑海倏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来。


    这人的名字她没有说出口，但她知道，能让她如此顺利走到今日的，离不开那人，全心全意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