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吱嘎作响的木制楼梯，玛西亚进入图书馆顶层，异常顺利地用安东尼奥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隐藏门。


    门内有一只木头盒子，漆面微微褪色，有些斑驳。


    因为拿到报告的过程过于简单，玛西亚有点怀疑这份报告的重要性。尤其，木头盒子上甚至没有锁。


    可很快她发现自己没办法打开这个木盒。


    无论怎么用力掰，盒盖都纹丝不动，而木盒表面也没有密码之类的机关。


    手指腹摩挲着木盒的纹理，玛西亚困惑非常，她感应到里面有一点点微弱魔力，却并不是一个精巧严密的术式。


    “奇怪，不该打不开的。”


    任她再怎么莽撞，也做不出在图书馆这种全是纸的地方用火魔法破解木箱的事来。于是，她把这只箱子夹在腋下，快步离开了图书馆。


    即将离开图书馆所在的街道时，玛西亚发觉有有人在偷看她，于是她故意放慢脚步，又突然停下，转过头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看清这两人的模样后玛西亚笑了，原来是魔法学院的学生，她们穿着统一的制服裙，胸前佩戴红色的兰花形胸针，和她一样，是火魔法师。


    “请问，您是那位打败魔王的‘烈焰之炎’吗！”瘦高个女孩第一个开口。


    “对。我是玛西亚·布莱斯。”


    得到肯定回答以后，这女孩儿立刻改口：“哇！真的是玛西亚学姐！我就说看着像，除了您还有哪个火魔法师有这种颜色的眼睛。”


    因为她笑得太灿烂，旁边的羊毛卷女孩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她注意礼貌：“要叫公爵大人！”


    “不要紧，”她并不认识这两个女孩，但看她们稚气未脱的脸，很难不想起自己当初的模样，“今天没课？”


    “嗯，我们两个今天出来做作业。老师要求收集一百种火花样本。”


    好熟悉的作业，玛西亚也做过，跑遍所有允许她进去的地方，问遍所有面善的人。她收集了面包房的炉火、打铁铺飞溅出来的火星、守城卫兵点烟的火……


    “这个作业确实磨人。”玛西亚说。


    “学姐，我一直好奇，这个作业有什么用呢？最后我们不都是只用一种火么？最纯粹的元素之火。”瘦高个女孩问。


    玛西亚：“我也觉得没什么用。”


    玛西亚没有说教，反而实话实说：“收集的火花虽然不同，但感应元素的方法相同。这是一种机械练习，有点像抄书，把要背的段落抄一百遍。其实聪明的话不抄也可以，或者重复五六次，巩固一下就够了。当然，能离开学校，出来逛逛还是挺不错的。”


    羊毛卷女孩惊讶地说：“他们提到您，总说您十分刻苦。原来您并不喜欢做作业？”


    玛西亚尴尬地摇摇头：“大部分理论课我都很煎熬……不临近考试，我是不会背书的。不过我真心喜欢魔法，喜欢战斗。喜欢一件事的话就可以接受过程中没那么有趣的部分。”


    两个学生听进去了，默默记住这番话。


    瘦高个女孩明显是两人中胆子更大的那个，她突然神神秘秘地笑了，好奇地问：“那么，学姐你现在和卡尔王子在一起了吗？老师们都说卡尔王子一直很喜欢你。”


    玛西亚僵硬地愣在原地。


    她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荒谬的话。


    “喜欢我？”


    十五六岁的时候，卡尔会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的胸脯看，然后好心给出一句建议：“玛西亚，少吃点儿。”


    可那时候她吃的是什么！她在月底之前都不敢敞开肚子吃，怕生活费坚持不到最后一天。她经常感到饥饿。


    这算喜欢么？


    在月落节，男生若给女生送花，女生就要出于礼貌回同等价值的东西。卡尔给所有人送礼，硬塞给她一束昂贵的霓光百合。她不得不当众说出：“殿下，我没钱回礼。”才推了这份负担不起的礼物。


    从此，每个人都知道卡尔是温柔善良的人，连不受欢迎的平民女生也愿意去照顾一下。


    这算喜欢吗？


    玛西亚回想着往昔种种，只觉得有卡尔在场的回忆都是郁热潮湿的，蒙着压抑的灰色调，如暴雨前令人烦闷的满是阴云的天空。


    不管他现在到底出于什么目的靠近她，玛西亚对他的态度都是和从前一样：她讨厌他。


    玛西亚：“不，我所爱的另有其人。你们听到的只是传闻而已，我现在和一个叫埃文·贝克尔的人在一起。”


    女孩追问：“他比王子还好么？”


    玛西亚：“人和人无需比较。人的身躯是水火土风四元素的偶然排列，本质上并无区别，重要的是内心和意志。我喜欢谁，谁就是最好的。”


    瘦高个女生激动道：“我懂了！我完全懂了！玛西亚学姐就是喜欢他啊。太有爱了。”


    两个学生找她要了签名，玛西亚想了想，又掐出两朵火花送给她们：“这是烧死魔王的火，送给你们。”


    玛西亚很快到家。


    阳光透过玻璃高窗洒落在起居室，埃文正穿着柔软的衬衫，坐在铺着紫色天鹅绒毯的椅上静静翻书。他身高腿长，显得座椅很小，可这野兽一样的男人神情温顺得像只小羊。


    手里拿的还是那本《铁血公爵对我动心》，身前茶几上摆着他新买的服装画册。


    他全情沉浸在书中世界，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专注而安闲，让玛西亚觉得，他所在之处的空气似乎都比别处明亮一些。


    “埃文，我回来了。”


    听到玛西亚的声音，他立刻抬头，撂下书站起来走向她，完成他们先前商量好的一套动作：对视，笑一下，再轻轻捋弄她的头发。


    玛西亚只需要跟着笑就好。


    可她记错了，她也伸出一只手抚摸他，像在极北之地时搓弄多芬奶奶家的猫咪鲁鲁那样，把手指梳进他的黑发，揉了揉。


    “玛西亚？”他喉咙发干。


    玛西亚回神，想起正事，说：“我们先回房间。”


    她拉他走进自己的卧室。


    “埃文，我取回了报告，木盒子却打不开，我不敢贸然使用魔法，你用力试试？”


    埃文接了箱子，说：“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谁都能用蛮力打开，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可他还是听话照做，扣着箱子两边，用力地掰，箱子稍微开了一道细缝，但很快又“啪”地一声，像蚌壳似的自己合上。


    埃文又试了几次，还是这样。


    “玛西亚，我感觉这箱子有意识一样，它跟我较上劲了。”埃文不服气，再次使出全力。


    玛西亚眼疾手快，趁埃文把箱子扣出一条细缝的时候，控制魔力，制造了一个极小又极亮的火花。快速看清里面的情况。


    “你的感觉没出错。是活物，箱子里面有一双小圆眼睛。”她感到诧异。


    埃文：“是箱子被什么人施加了魔法么？”


    “不。”她思索片刻，说，“是魔法生物。它们具有微弱魔力，但是不会使用，或者根据本能胡乱实用，人们将它们的魔法描述成‘习性’。”


    埃文恍然大悟，他想到了炎晶鸟，那是一种不断释放热力的鸟，它生的蛋会融化周围的冰雪，融出一个凹陷，不断地冒热气，无法隐蔽。它不得不拜托人类帮忙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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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所以里面有只力气很大的小家伙在看家。”埃文轻轻拍了拍箱盖，“出来吧，以后我陪你玩儿，怎样？”


    玛西亚不禁一笑：“它怎么可能听懂。”


    埃文总是这样，时不时展露与年龄不相符的单纯，使她在紧张中得到喘息。他不用特意做什么就能把她逗笑。


    她取出魔物图鉴，仔细翻阅，花了大半天的工夫，终于找到答案——力鼠。


    力鼠，力大无穷的小动物，会躲在黑暗的巢穴里长时间闭门不出，坚守领地。如果想让它离开藏身地，需要准备好丰盛大餐，配方是：奶酪、糖、花生、巧克力酱、无花果干、核桃仁、板栗仁、红苹果、柑橘……


    食谱足足写了一个跨页。


    “哦，我的天呢，可真能吃。这种动物在自然界真的能活下去么？”埃文惊呼。


    “所以才被安东尼奥驯养，成为锁具吧。万幸自己现在宽裕，从前的我可没这么多东西……”


    玛西亚把这些材料备齐，切开苹果和柑橘，微微烤化奶酪，让它的香气更加浓郁。这时，埃文再次用力把木盒掀开一条缝，使味道飘进去。


    美食当前，力鼠不再害羞，探出鼻子，用粉红色的鼻头一顿猛嗅，很快，它从木盒里爬了出来。


    力鼠的鼻子细而尖，身体肥而圆，白色为主，头顶和背上有不规则的黑毛。眼睛像鼹鼠，小得过分。尾巴短短一截，摇晃起来像小鸭子，毛茸茸的，还挺可爱。


    他一边看它大快朵颐，一边期待地问：“我想叫它西西，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玛西亚翻着报告，没抬头。


    既然他喜欢那就养吧，名字都起好了，怎么可能丢出去？


    玛西亚看出埃文一直很孤单。她有斯黛拉做朋友，住进这座宅邸以后尚且觉得难熬，何况是从北地来的埃文呢。在这儿除了她，他还能与谁交谈？养只宠物也好。


    安东尼奥在报告中详细地记录了各种针对魔法师的实验，玛西亚渐渐读了进去，脸色越来越凝重。


    “玛西亚？你怎么了，脸色好差，不舒服吗？”埃文瞥见她脸色苍白，慌忙放下力鼠，关心她的情况。


    她摇头，深深呼吸，极力平复之后，向埃文简述自己看到的内容。


    古代的医生认为魔法是人体的病变，他们切除早期觉醒者的器官，逐一寻找症结所在，最后发现魔力不在任何脏器中，而是在血液中奔流。


    只要抽出觉醒者的足量血液，注入另一个人体内，另一个人就会“感染”完全相同的魔法。


    当代的魔法研究者，也就是安东尼奥和他的同伴们，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更多实验，确定了“足量”的标准：一个魔法师身上三分之一的血。


    这时，开始有一派社会学家主张把魔法变成“稳定的遗传”。


    他们认为随机觉醒的魔法天赋消除了人与人之间的本该固守的区隔。有德之人和无耻之徒，谁都有概率成为魔法师，这无疑是社会不稳定因素。而男人和女人，贵族与平民，在魔法上的表现也没有差异，更是对秩序的颠覆。


    所以他们给白银家族，亚斯特的王族进献了两个对策：


    第一，提高魔法的学习成本，禁止魔法教材在民间流通，平民觉醒者会迫于生计，放弃魔法。


    第二，鼓励魔法师和元素亲和者结合，一百年之内，魔法就会变成和姓氏一样的父系传承。魔法会和财富、土地、军队一样，牢牢握在贵族的手中。


    “天呢，这是什么意思？你是结束战争的英雄，他们却……却想要……”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们却想要夺走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