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姬凛走远，霍卿荣刚转身，两只胳膊却突然被人攥住，拉扯间脚步不断后退，直到靠上一堵温热的墙。


    身后的人敞开怀环抱着她的肩膀，坚硬的骨头压在颅顶，冰凉如缎的长发到散落到脸侧，沉闷的声音一同倾泻而下：“不要，不要答应他。”


    霍卿荣顿时心凉透半截，手下意识就摸向腰间的利器：“你都听到了？”


    “没有，但是我看得出来，他觊觎你。”


    “觊觎我的人很多，每遇见一个你都要来求我不要答应他吗？”霍卿荣反问。


    律子政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片刻，松开她肩头的手，顺着修长的脖颈向上，指尖描摹过下颌，找到柔软的唇，用拇指轻轻扫过。


    声音从头顶转移到耳畔，他的呼吸温热，带着醇厚的酒香：“听你话的未必能给你想要的，能给你想要的未必有我听话。阿荣，你我心知肚明，我才是你最好的傀儡。”


    他说完，不等她反应，抬起她秀气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一如料想中，这张什么伤人的话都能毫无负担讲出来的嘴，甜得让人腻死在其中也甘愿。


    霍卿荣只觉得舌根发麻，脖子也要僵住了，她本就不如他高，被迫后仰着头还要踮起脚，更是不知他何时才愿意停下来，只好掰开他困住自己肩头的手，转过身去。


    那一盏烛火还剩微末的一点灯芯，却足够霍卿荣看清他眼角滚落的一颗亮晶晶的珍珠。


    律子政你在难过什么呢？


    如果你知道横亘在我们身前的是什么样的血海深仇，你还能这么毫不设防的双手奉上你的真心吗？


    如果你知道我午夜梦回间看见的都是谁燃起的滔天火海，你也能毫不愧疚吗？


    我不会弃你如敝履，但也绝不会让你见天光。留你一条命，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报恩。


    霍卿荣终于闭上眼，不再看他湿润的眼睛。长臂伸开，她揽住他的肩头，迫使他弯下腰，才如愿双脚平稳地站在地上。


    吻到最后，角落的两人睁开眼都看不见彼此，黑暗的大堂只有两道喘息声交错。


    律子政听着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终于离开她的唇，将人一把抱起，小心翼翼的走到桌边，将她摆在桌子上，讨好似的捏了捏她的手心，然后摸黑退到门边，一句话也没留，逃也似的跑走了。


    开门的人甚至匆忙得来不及再把门关上，圆月的辉光就这样溜进来，摸了摸桌椅板凳的腿，还缠住那垂落在桌边晃悠的裙角。


    楼上突然传来板凳倒地的声响打破这片刻的静谧。


    “喝呀！怎么不喝了？霍卿荣——你怎么不来敬侍御史大人的酒，还在心虚吗？本大人又没怪你！”


    “柳曾柔你这个酒蒙子，你以后再，再喝酒，别叫我们素大人陪你！”


    又有酒鬼顺着那不好走的楼梯爬下来。


    霍卿荣跳下桌子，两三步走上前从素慈手里搀过柳曾柔，才没让她夹在胳膊弯里的钱维从楼梯上摔下来。


    将人放在桌子边坐下，霍卿荣叫来小二：“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素慈点了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塞到霍卿荣手里，又把手伸向柳曾柔，在她身上身上摸索着，也掏出来一个盒子。


    “今日清浅的信来我们才知晓，生辰快乐。”


    霍卿荣摩挲这木盒子圆润的棱角，估摸着是清浅随口提过一句，她们便记住了，即便过了十几日，也特地给她补上。


    纵然才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可也像认识了很多年，霍卿荣心头暖融融的，笑着将礼物收下了。


    送走他们三个，思朝阁彻底冷清下来，静待着明日开业。


    长夜寂静，落雪无声，连车辙印和脚印也静悄悄的被掩埋。


    只是午夜刚过，一道响彻云霄的马蹄声终究是打破了晋京的安宁。


    羽檄信使夜扣宫门，皇帝身边的内监官连夜请了数位大臣进宫，霍瞻也在其列。


    前院风风火火的动静吵醒了刚睡下的霍卿荣，叫来芷兰的时候她还带来一封来自越州的密信。


    一目十行浏览完密信，霍卿荣立马吩咐芷兰更衣，一面叫人立刻去前院候着，等霍瞻回来立刻通知他；一面叫人备了轿子悄悄出了府。


    卿玉的院子离霍瞻的院子很近，内监请走霍瞻的时候，秦月灵就已经察觉了不对，等发现霍卿荣也出了府就意识到必然是前线出了大事。


    “姑姑？”


    秦月灵回到屋内的时候，卿玉已经醒了，正抓着被子坐在床上，一看见人回来就急切地扑上去：“姑姑。”


    “小世子怎么不继续睡呀。”


    卿玉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孩童的心思敏锐，看见秦月灵不同于往常的脸色，不由自主搂紧了她的脖子：“姑姑，我不想一个人睡，我害怕。”


    感受到他的依赖和不安，秦月灵照往常一样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柔声哄着他：“小世子乖，不怕的，天塌下来有你阿姐顶着，她会保护你的，不用怕，快睡吧。”


    “阿姐，”卿玉懵懵懂懂地听着她的话，缓缓阖上眼，偶尔嘴里还很小声很小声念叨着：“阿姐，阿姐。”


    而此时此刻，要去补天的霍卿荣已经到了极乐楼。


    不同于往常扣半天门才有人开门，这回芷兰敲门的手还未落下，门就已经开了，黎娘提着灯，侧身让开：“进来吧。”


    霍卿荣回身不经意看了几处，果然四下都有人戒备。


    姬凛听见脚步声，头也未抬，仍旧专注的在书案前写着什么：“我本以为你还要考虑一段时日，这么快就想通了？”


    一句话生生堵住了霍卿荣刚要开的口，转念想了想，她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语气认真的说道：“你若是愿意将南灵改做荣，我或许可以考虑考虑你的提议。”


    “哼，既然你不知好歹，这么晚来找我做什么？”


    霍卿荣略一挑眉，调笑着开口：“怕夜长梦多，你回过味来发现我在敲你竹杠。”


    姬凛只忙里偷闲抬眼看了她一眼：“激将法对我没用，有话直说。”


    “我说得自然是真的，我连夜来与你签订盟约的。”


    霍卿荣摸不准他真的不知道那件事还是装作不知道，心里有些没底。


    事发突然，一个晚上还没过去，主动权就从她手里滚落到别人手里。如果姬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约好的交易再谈，她估计又得再□□让，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霍卿荣只好眉头拧起，面色铁青的道：“明日我不得空，有些事要去处理。也不知道大皇子您在这还能待多久，所以临走前特来告之。你若不急，盟约等我回来再说。”


    姬凛不知道她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也不感兴趣，刨去惦记着点她手里的东西和父皇特意叮嘱的关照，他只会把眼前这个人当作一个实力强悍的对手。


    更何况来晋京之前，前线已经传信说小妹旧伤复发，他必须尽快回南灵坐镇，不能让朝中那群老不死的再给小妹负担。


    手中的笔终于被搁下，姬凛招呼着人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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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吧，看看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霍卿荣依言走过去，才看清他写的正是盟约的文书，仔细审视过每一个条款，与定好的并无二致，也没什么偷奸耍滑的地方，当即就干脆利落的签上字、盖上章。


    等盯着姬凛也签好字、盖好章，芷兰收起那一份文书，霍卿荣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才落了地。


    这时候一个黑衣人突然从窗外跳进来，附到姬凛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看着眼前人越来越黑的脸，霍卿荣坐回位子上，不用听也知道无非就是东平军队压境川谷关，正式对律国宣战了。


    看着手中已成的盟约，姬凛怒极反笑，最好也只能不痛不痒刺她一句：“帝姬殿下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霍卿荣不置可否，骂就骂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多骂几句也改变不了他在她这讨不着更多便宜的事实。


    “好了，谈正事吧。”霍卿荣拍拍身前的桌子，芷兰立刻将川谷关一带的舆图拿出来铺上。


    霍卿荣看着舆图，律与东平北、东两面接壤，东边有燕绥山易守难攻，只有北边的川谷关是唯一的缺口。


    至于南灵与东平的战场在哪里她并不清楚，但如果南灵能将防线拉到燕绥山外，律与南灵便可两军合营。


    “别想了，”姬凛走到霍卿荣身边，看了两眼舆图：“就算盟约已成，我们如今也还自顾不暇，可没空支援你。”


    霍卿荣瞥他一眼，既然自己的想法被看穿索性也不遮掩了：“现在没空不代表一直没空，南灵若想保律国五十年安稳，还是尽早打到燕绥山吧，我记得，那原本就是你们的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姬凛就更气，也不知道东平那几年吃了什么不死神药，敢让皇帝亲征，偏还真是个能打的。


    那一战，南灵连丢数城，整个燕绥山脉都丢了出去。


    事后连他小妹都赞叹：那个女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将才？我看暴君才对！姬凛心中忿忿不平，却也不愿提及这段屈辱史，出言就刺她：“我现在送你去和我小妹亲自谈？”


    霍卿荣权当没听到，仍旧想着对策。


    早知道这个计划眼下是行不通的，虽然惋惜可也没打算强求：“既然两头掣肘，不如把水搅得更浑一点？”


    姬凛将视线放到霍卿荣身上：“你是说西边？”


    霍卿荣点了点头，饱含深意的回望向姬凛：“总这么让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多没参与感，是时候给那些毒疙瘩找些事做了。”


    “说得也是，”姬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东平既然能和商达成合作，那我们南灵找上西边也无可厚非，但是！”


    “卿荣，你是觉得我们没找过吗？他们在深山老林里待久了，商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指望我们一去他们就自己出来吗？”


    这倒是个难题，可也是眼下唯一的解了。


    让商知道南灵与西边合作，他们必然就会戒备，那南灵就可以不用担忧商会源源不断的驰援东平，就可以放开手脚去打，减轻律国的压力。


    霍卿荣沉思片刻：“也不是非合作不可。”


    姬凛突然就懂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只要骗过商就好？”


    “自然。”


    “哼，说的倒是轻巧。”


    “那可就不是我该管的事了。”霍卿荣突然后退一步，摆了摆手：“能者多劳啊殿下，军师只能言尽于此了。”


    她说着不等人反应，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一如来时一样神色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