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执素赶到的时候，就见到两柄利刃刺过宁王的心口。


    “不——”


    长公主凄厉的叫声，惊落了枝头的浮雪。


    宁王健壮的身躯，此时却像一张折叠的宣纸，晕了墨染了血，落在那片洁白的雪面上。


    像是酿酿酒的红梅，浮浮沉沉在泛着微光的酒液里。


    满目的红。


    玟王错愕地回过头去。


    他刚刚没有想杀死宁王，宁王是他用来要挟恒暘长公主的底牌，怎么可能轻易的死在这里。


    他想要的是恒暘长公主死。


    那两柄剑，一柄出自于宁王的副将，一柄……出自于小皇帝。


    宁王不想让自己成为长公主的弱点，所以命副将找机会杀了他。


    而他的儿子。


    “慕成安，我才是害死你母亲的罪魁祸首。我在认识你母亲之前，就已经爱上了她。”


    “是我的错，是我在她回玳国的时候，就应该与你母亲和离，你母亲也不会因我而死。若你还念在我这个父亲对你的生养之恩，你就杀了我。”


    一炷香前，宁王曾对小皇帝认错。


    这场禁忌的爱恋，他才是那个负心人。


    他既辜负了一个丈夫的责任，又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


    他对不起所有人，因为在那之前就没有保住他的心上人，他一直在弥补，最后只能用自己的命来填上这些亏欠。


    恒暘长公主的失态，不过一瞬。


    “放箭！”


    “诛杀叛军，活捉那个女人，其他一个不留!”


    玟王和温明月这时候才真的慌张了起来，宁王一死，恒暘长公主还活着，他们计划失败。


    此番本就是主打一个出其不意，取下长公主项上人头，玟王就还有几分胜算。


    密集的箭矢带着冰冷的银光闪进银装素裹的别苑。


    顷刻间，便涌出无数的兵士同玟王的死士厮杀起来。


    在无人在意那地上死去的宁王。


    和……自刎了的小皇帝。


    眼见着玟王逐渐落了下风，恒暘长公主松了一口气，随即身子一晃。


    温执素立刻冲过去扶住她。


    恒暘长公主觉得自己下身凉凉的，伸进斗篷中触手一摸，满手的猩红。


    “我……我好像……要生了。”


    温执素连忙将人请进马车里，让霜临火速去请大夫。


    恒暘长公主面色发白，紧紧的攥着他的手，手里的力气似乎要将她的腕子拧断。


    长公主颈边两侧的青筋都绷紧得像上满弦的弓，面上涌出大颗的汗珠。


    温执素刚用帕子给他擦过一遍，立刻鬓角又被濡湿了。


    长公主明明很痛苦，却像是要分散自己注意力一样同他说话：“你知道我……为何要亲手杀了德武帝吗？”


    “在我和亲前的那一夜，他同我说，阙罗是蛮夷小族……不配得到玳国的公主。”


    “所以那夜他……临幸了我，睡了自己的亲妹妹，他留着那张元帕，直到我三年前回宫。”


    “他说，这是他对我的爱，我为玳国换的十几年的和平，可保我富贵终生。”


    温执素已经感觉不出到底是手痛，还是心里更痛。


    马车里的温度并不暖和，恒暘长公主的生产已经发动。


    温执素完全没有经验，长公主还得一边指导她，一边安抚她。


    说着那些……像是回忆过去的话。


    她知道了，长公主的全部过去。


    身为一个身在泥潭却始终向往光明的人，身为一个胸中有大义的公主，她或许骄奢淫逸，或许奢靡放荡。


    可她留给温执素的最后一句话，不是交代她的刚刚出世的孩儿。


    而是：“我要你……接替我将我未完成的事做完，不用太久……只要两年……两年。在我的书房里有我毕生的梦想，就……拜托你帮我实现了。”


    后面的话，几不可闻。


    温执素抱着那浑身是血的温热生命，摸着手里逐渐失去力气慢慢冷下去的身躯。


    终是落下了泪。


    “姐姐，你放心去吧。我都答应你。”


    温执素知道长公主还有未说完的话，长公主的眼睛似乎还想要告诉她什么。


    “我会把你们合葬，就悄悄的葬在，你上次同我说你想去的那处避世幽静的宅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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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恒暘长公主放心地合上了眼，手指从温执素的掌心中溜走。


    像是她留不住的每一个结局。


    母亲，柏秋，长公主。


    ……


    婴儿的啼哭被兵戈之声盖住。


    不知过了多久，晏玄奕控制住了外面的局面，隔着车帘问她：“你们可还好？”


    温执素将孩子用长公主的披风裹得死紧，又将长公主的亵裤和外裙都穿上。


    才缓缓地抱着孩子出去，眼睛通红：“长公主她……只留下了孩子。”


    一个名为，昭阳的女儿。


    不远处匆匆赶来的肖院使，一见她的模样，便知自己来晚了。


    新帝与恒暘长公主薨逝。


    宁王亦死于同日。


    玟王**叛乱被就地诛杀，陈家被株连三族。


    乐安公主继任女皇，改姓为萧，改国号为长安。


    长安元年，恒暘长公主薨逝，亦是阙罗的太后薨逝。


    阙罗因此陈兵边境，要为太后讨一个说法。


    温执素在长公主府的书房里，找到了一封信。


    那是恒暘长公主写给自己的信。


    “金乌。此花见日便开，无日则收，四季常青。若是我早些遇见那时向阳的自己，是否也可以四季常青？”


    “每每看到这金乌草，就想到儿时的我那样骄傲天真，是父皇最喜欢的小太阳。”


    “若是养花，也可以像一遍遍养活儿时的我，就好了。”


    恒暘长公主头七一过，长孙珩带着一盆盆金乌草，奔去了边疆。


    十日后，阙罗退兵。


    阙罗派出使者与玳国新任的女皇，签订了长达五十年的和平契约。


    两国将金乌草视为和平的象征。


    金乌草被种在漫山遍野。


    一直延伸到恒暘长公主的墓前。


    明明已经临近春日，温执素还厚厚的冬衣，她站在恒暘长公主的墓前。


    为长公主倒满桃花醉。


    “你看这漫山遍野的花，以后她们都是你，你可以借此看遍整个世界，重活一世。”


    林间的风簌簌的吹。


    像是一阵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