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没有接话，她担心宝钗，但兰舞的状态也让她疑惑，她只得停下脚步，露出常用的微笑，“我怎么了，你以前见过我吗？你听过我的名字？”


    兰舞抓着楼梯的扶手，浑身战栗，像见鬼了一般。


    “你是林黛玉？林老师？”兰舞咬着牙，牙缝间挤出这几句话，看得出来，她在极力压抑心中的恐惧。


    黛玉眼睛眯了眯，她突然意识到了。


    这是那个人在她心中留下的东西。


    对自己的恐惧。


    在那个人催眠前，兰舞对自己的态度很好很乐观，她非常愿意自己上门为翩翩进行心理治疗，按这样的走势，自己在兰舞的意识世界不应该是一个鬼一样的东西，起码……是个正经老师吧。


    “我们是不是有误会？”黛玉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什么威胁性，笑眯眯的看着兰舞。她的美没有攻击性，潇湘所的病人都很信任她。


    但现在，她自以为温柔可人的脸在兰舞眼中，比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还可怕。


    “你都死了，还在这里做什么？！我……我不会让你伤害这里的人，也不会让你破坏图书馆的！！”兰舞显然是怕极，但她没有后退，抓着扶手的手十分用力，惨白的皮肤青筋暴起。


    “我是来借书找人的，没有要破坏的意思。”黛玉温声道。


    “找人……找人……薛宝钗？你要对薛宝钗下手？我……我会保护学生，我会救她的！”兰舞跑下楼梯，从另一条路往三楼跑去，边跑边喊，“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黛玉心生异样，她明白不可拖延，不管兰舞怎样，她飞速跑上三楼。


    “302，302。”黛玉加快脚步，最后干脆跑起来。


    ……


    又是一刀，擦着宝钗的面颊而去，要不是她闪避及时，只怕这张脸得添一条血痕。看着心上人面目狰狞的带着翩翩对自己又砍又咬，宝钗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林黛玉……


    她真的如她外表那般温柔美好吗，会不会在美人皮的外表下，其实藏了一个可怖的恶鬼呢？


    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风流婉转，才华出众，在别人的意识世界里来去自如，总能找到意识千丝万缕中打结那一块，并处理掉。


    在自己的意识世界里，自己不曾关注时，她像吃了化肥般越长越大，最后完完全全的占据自己的心，引导自己走出一条大众眼里的“偏路”。


    她的意识世界，又是什么样的呢？


    宝钗又一次想到这个问题，自打进入别人的意识世界后，这个问题反反复复在心里出现。


    又一刀扎向她，这一刀更显凌厉，眼前的黛玉脸皮开始脱落，像蜕去老树皮的树一样，露出原本的模样。


    “宝姐姐，我是不好害你的，乖乖的，让我帮你改造好不好？”黛玉的声音慢慢变化，这句话说完，脸皮也完全蜕去。


    宝钗瞪大双眼。


    眼前的人面如银盘，唇似点红，眉不画而翠，眼不描而亮，比盛开的牡丹花还娇艳三分。


    是宝钗自己。


    林黛玉的美人皮下，是她自己？


    宝钗目瞪口呆。


    她有点看不懂意识走向。


    其实很简单，我们总很容易被某一类人吸引，第一面可能是颜值，但在后面的接触中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投入，我们会认为自己遇到了soulmate，其实在对方的表皮下，我们看到了和我们一样的东西，或者说，是我们向往的东西。比如宝钗，她身在商贾世家，与宝玉联姻是为了家业扩大，为了家人满意，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觉。但她心底向往自由，向往世界，向往不受拘束的一切。


    林黛玉也是如此，她双亲早亡，身不受人拘束，心更是在宇宙中翱翔。


    所以第一面，潜意识就嗅到了对方身上与自己接近的味道。


    也即，另一个自己。


    我们爱的人，便是另一个自己。


    不等宝钗想明白，就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声巨响。


    林黛玉一脚踹开302的大门。


    “……”


    她一进门就看见，宝钗拿着刀抵在宝钗脖颈上。


    宝钗没听到黛玉的嘲讽，只见她一甩衣袖，面前的持刀宝钗烟消云散，黛玉闪身冲来，一把拽住宝钗的手，将她扯着就跑。


    “不多解释了，快跑！”黛玉低声道。


    “……”宝钗不疑有他，只跟着黛玉发狂般奔袭。


    二人冲出302房间，此时走廊发生了变化。


    原本干净昏暗的图书馆走廊，此时两壁变成肉乎乎的东西，二人跑着出来，踩上的也不是地板触感，反而是软、滑、带着黏液的感觉。黛玉不看周围幻境，没命狂奔。


    待宝钗细看，走廊不再是走廊，反而像某种动物的内部肠道，上下左右，都是粉白色的肉壁在蠕动，隐隐从其中透出几分渗红的血色。她大脚踩在地上，又软又黏，一脚踩下去陷很深。


    二人跑了很久很久，黛玉很确定，之前自己从外面进来没有这么长时间。


    看来兰舞去了另外的地方，做了什么手脚。按照她对自己的敌意，只怕是想除之后快。黛玉侧脸看了看宝钗，见她正好奇的左右打量，黛玉抓紧她的手，没忍住问道：“宝姐姐，你害怕吗？”


    “？”宝钗收回目光，看她。


    “我第一次进别人的意识世界，可吓坏了。越怕，意识世界越可怕，好像怕什么来什么一样。”


    “兰舞的意识是我见过比较复杂的一个了，你……一个人落在那里，不怕吗？”黛玉问道。


    “兰舞？”宝钗愣怔了瞬间，就明白了，这是翩翩母亲的名字。


    听到黛玉这么说，宝钗忽的笑了：“怕，我怕极了，可我想着你一定会来找我，我就不怕了。”


    黛玉心一动，转而换上戏谑的笑：“若我就把你扔下，反正意识世界里时间不算时间，你在这困个千八百年也不是不可能，那时候你怎么办？会不会捶胸顿足，暗恨自己信错人？”


    “你才不会这么做呢。”宝钗笑的很坦然。


    因为你和我一样，没法不顾及别人的。


    “哦豁，看来宝姐姐在这里收获甚多。一会一定要讲给我听。”黛玉拽着她越跑越快，明明是踩着会陷进去的肉路，她却像是飘移般，噌噌噌往外冲。


    “没问题。”宝钗一边回答，一边发现当下的场景有了变化。


    两边肉壁血越来越多，血腥味也越来越重，走着走着时不时会被从天花板上坠下来的血浇一脸。


    林黛玉一身都被血水浸染，但她不在意，也不管这些，还是拼命的往前跑。


    前方一丝光亮照进来。


    出口到了吗？


    宝钗看向远处。她在这个昏暗压抑的图书馆待了太久，非常渴望外面的光明世界。


    她跟着想加快速度。


    却发现黛玉慢了脚步。


    “怎么？”宝钗疑道。


    黛玉指着前面一个黑影：“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这个？”


    “那是翩翩，我一路走来，一直能看见她。”宝钗答道。


    翩翩站在光亮前，眼神变得忧郁，她好像有千万句话想说出来，但不知怎的，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黛玉向翩翩走去。


    “没办法靠近她的，我走她也走……”宝钗停止说话，她看着黛玉来到翩翩身边，笑盈盈的摸摸她的头发。


    “咦？你怎么靠近她的？”宝钗奇道。


    “意识世界里，一切都有迹可循。现实中，在兰舞眼里，我是翩翩的心理医生，而你，看似是我带来的助手……”黛玉换上调侃的笑容，纤细的手指从宝钗眼睛划到嘴唇，闹的她一阵痒痒。


    “长了眼睛都看的出来，宝姐姐这姿容气度，当然不能是助理，指不定，还是我的领导啊什么的，所以兰舞对你都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在她的眼里，翩翩愿意相信我，愿意听我的话，而你嘛，她认为翩翩也不会跟你很接近，只能远远的好奇的打量你。”


    “不过也跟她对她母亲的感情有关啦，人的意识很复杂的。而我，恰好可以简单的操控一点点喽。”黛玉笑道。


    宝钗听到黛玉夸她，脸一红没说话。


    “翩翩，你知道妈妈在哪里吗？”黛玉问道。


    翩翩摇摇头。


    “那你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的她呢？”黛玉继续问。


    图书馆变了样，大概率是兰舞做的。意识世界里有意识守卫，他们会阻拦外来者，或者想要探索内在的自己。意识守卫的强弱与被催眠者本人的意识警惕程度成正比。


    图书馆管理员兰舞对林黛玉又怕，但又要坚守岗位，她是意识世界里的守卫，并非兰舞本人在意识世界的分身。


    “在……在湖心，可能大概……十几天前。”翩翩嗫嚅道。


    “可以带我过去吗？”黛玉柔声问道。


    翩翩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你……你是鬼吗？”


    黛玉看了宝钗一眼，温柔笑道：“你是听别人说302房间闹鬼吗？”


    “嗯……我有时候路过，会看……”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你听我说话，用你的感觉，我是坏人吗？我是鬼怪吗？”黛玉握住翩翩的手，示意她自己感觉。


    翩翩听话的闭上眼。


    “有人要害我，所以说我是鬼，说我会害人，等他们害死我，你也就危险了。”黛玉小声的说。


    “嗯……我相信林医生。”翩翩睁开眼，眼神坚定。


    “那就带我去见她吧。”黛玉说道。


    “嗯！”翩翩点头。


    ……


    翩翩带着宝钗黛玉走出这条血淋淋的通道，一出来，空间蓦的开阔，宝钗深呼吸一口，顿时感觉心头畅快不少。


    这一通绕来绕去的，竟又回到黛玉刚进来时的湖边，上次她急着找宝钗，直接潜到湖底，进了水下图书馆。


    透明的湖里暗黑的桦树随风摇曳，若是在黄昏，颇有几分鬼怪灵异片的氛围。


    翩翩指着湖中：“她在湖心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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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岛上，我一般一个月能见她一次，每次都是满月时分。”


    黛玉放眼望去，除了密压压的桦树林，没看到任何小岛。莫不是兰舞出来与满月有关？只是按她的说法，十几天前才见过，那么距离下一次满月，应该还有半个月。


    “满月她会出来吗？”黛玉问道。


    “只有满月才能照亮到湖心岛的路，平时那条路我们都看不见的，也只有那个时候，我可以上岛看她。”翩翩看着湖心岛的方向，眼神迷茫。


    满月才能照亮？


    黛玉看着天空，天已经黑了，漫天星辰亮晶晶，映照的天底不再黑暗，呈现一种美仑美央的暗蓝色。


    细细的新月挂在空中，温柔坚定。看样子，还得十四五天。


    月亮是忧郁，敏感，情绪，感情的表现，对应物质世界的水。月逢阴晴圆缺，人的情绪也会随之波动。兰舞结婚生女，与翩翩感情甚笃，但与她的老公。进来这么久，黛玉宝钗都没见着代表她老公的任何东西。


    难道是藏在湖心岛上？


    黛玉想了想，一抹头发，大大咧咧的坐在湖边，极目远眺。


    宝钗坐在她身边问道：“我们怎么过去？”


    “我没说要过去呀～”黛玉噗嗤一声笑了。


    “你想要过去的心都写在脸上了。”宝钗翻了个白眼，双手撑着头躺下。虽然是意识世界，但这里的星空格外美丽，她不由得看入了迷。


    “你知道吗，我以前催眠过一个客户，她的意识世界永远都是黑夜，从来没有天亮过，她也告诉我，她从小到大，梦里都是黑夜。”黛玉双手比划着天空，眼神飘渺，“后来深入了解，发现她的父母给她的爱很少，缺乏安全感，长大后她游离在不同男人身边，只求一个安全感。”


    “可惜，人只要一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那就一定会失望。”


    “她梦里的夜也越来越黑，越来越长。”


    黛玉将手攥起来，只余一个小孔，她透过小孔去看新月。


    “她的世界，即便是夜里，也有明月高照，这代表她的感情细腻，敏感，是一个对爱情充满希冀的女子。”黛玉转过脸，看着宝钗，“你对翩翩爸爸有印象吗？”


    宝钗回想在翩翩家里，客厅放了一张照片，是一家三口，那时候翩翩还小，但她的父亲阳光开朗，笑的很开心。


    一看就知道曾经也是阳光少年。


    “唔，你应该没见过他现在的模样，沉默寡言，低眉顺眼，弯腰驼背，满头白发，四十来岁的人，我第一眼竟以为是翩翩的爷爷。”黛玉咂咂嘴，“家里的小孩子弄丢了，对所有人都是悲苦的折磨啊。”


    翩翩坐在二人身后，静静听她们说话，她不说话，只沉默的想些什么。


    突然，黛玉仰躺下来，倒着脸问她：“翩翩，你爸爸对你好吗？对你妈妈好吗？他俩感情好吗？”


    三个好吗问的翩翩一愣神，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答：“爸爸对我们很好，我走丢后，他一个人肩负家里所有责任，对妈妈也很好……”


    “将一个好男人逼成一个坏人，对好女人进行心理折磨，这些人贩子，害的不只是当事人。”黛玉捏紧拳头，眼神凌厉，“他们觉得他们只为利，想用催眠来让这些女子们心甘情愿，谁曾想一个女孩子的丢失，背后破坏损害的何止一个家庭。”


    “如果我有机会找到那个人，我一定要让他感受万箭穿心的苦。”黛玉恨声道。


    “翩翩家发生了什么？”宝钗问道。


    “还能是什么，常见的那点事，女儿丢了，女人疯了般要找孩子，不工作不赚钱，为了找孩子将存款用的干干净净。男人担起养家责任，一个人养家，安慰妻子，可惜女人变本加厉，性格有些扭曲，洁癖，控制欲……”


    “压力山大的男人出去，遇到了其他温柔可人的解语花，你说他会怎么选？”


    “人的本质都是自私的。”


    “虽然他还负担着翩翩母女的花销，但他们已经是表面夫妻了。”黛玉托腮道。


    翩翩母亲心知丈夫在外面有了人，也有了私生子，她痛苦万分，拒绝离婚。翩翩父亲想净身出户，却被她一直锁死在这段支离破碎的婚姻里。


    “你觉得谁有问题？”黛玉问道。


    “……”宝钗皱起眉头。


    若说男人有错，但他承担责任养家糊口很多年，若说女人有错，可她为了孩子为了家庭把自己弄的崩溃破碎。


    “人无完人，他俩都没错，错的是人贩子。”黛玉摇摇手指，“你说她父亲出轨，说她母亲控制欲强烈，这些在人贩子的行为前，都是小矛盾。”


    “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些小矛盾。兰舞将自己放在湖心岛，有一种画地为牢的感觉，或许那个男人和她一起，被困其中吧。”黛玉手一撑地，跳起来。


    她站的很端正，双手遮住新月。


    “只要意念够强大，哪怕是外来意念，也可点石成金！”


    话音刚落，暗蓝天空的新月出现变化。


    很快，一轮满月当空照，在湖水上映下粼粼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