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黛州夜雨

作品:《栖梧雪

    须臾三日已过,暮色四合,雨丝轻坠。


    眼见距黛州城郊码头仅剩半炷香水程,偏逢天公又降细雨。守候顾见春调息期间,苏决明渐感疲惫,不知不觉竟打起盹来。


    船翁披上棕蓑,悠然自得地摇动双橹。


    顾见春悄然起身,掀帘探首道:“老丈不妨入舱避雨,让晚辈在外值守可好?”


    船翁眯眼笑问:“老朽若离了,这舟楫该由谁来执掌?少侠可愿代劳?”未待回应,他便朗声笑道:“贵派沧浪诀虽属上乘武学,然以少侠如今修为,要驾驭老朽这柄木桨,怕尚欠些火候。”


    顾见春眸光微动,心下恍然。先前船翁那记看似随意的横桨,实则精准切入他与夜来内力交锋的命门。若非武学造诣登峰造极,断难如此举重若轻。


    这萍水相逢的摆渡人竟是隐世高人。既能识破师门绝学,必与师门渊源颇深。


    顾见春忙拱手道:“前辈教训得是,晚辈学艺未精,辱没师门威名。”


    船翁白眉微蹙,长须随风轻摆。


    “倒也怪不得你。那姑娘所修功法...本非寻常路数。”


    回首望去,苏决明裹着披风浅眠,夜来仍昏卧舱中。


    “还请前辈指教。”顾见春目光稍动,连忙追问。


    船翁但笑不语,船桨破开层层水波。


    “少侠何须深究?待至黛州城,你二人各奔东西。她归锦绣朱门,你续江湖逍遥,岂非两相得宜?”话音稍顿复道,“这般舍命相护,若当真殒命于此,可曾想过令师放鹤先生作何感想?”


    “前辈误会了。”顾见春面现赧色,“晚辈追查之人恐与其家族有所牵连,此行只为探求线索。当时情势所迫,实非逞强妄为。”


    “老朽早不问俗世,尔等年轻人的恩怨纠葛,亦无意探究。”船翁轻叹摇头,“昔年老朽与令师有过一面之缘。放鹤推演出你此番劫数未尽,传书嘱老夫在此相候。无论少侠欲往何方,老朽自当相送。”


    顾见春闻言一怔。双溪水面空荡无舟,这老者却早早候在江畔,原是师父早有布置,方使众人得以顺利离开...


    师父他...


    舟行悠然,雨雾缭绕间,点点灯火隐约浮现。


    “黛州城据此不过几里。少侠,我们就在此别过吧。”船公捋须笑道,“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顾见春郑重作揖,背起夜来,待船泊岸,三人携行囊踏石阶而上。


    细雨扑面,苏决明睡眼惺忪地抹去面上水痕,忽觉头顶撑开油纸伞。伞骨轻转,珠帘垂落。


    顾见春回望江面,老船家执橹逆流,蓑影渐融雨幕。奇的是雨丝距他周身三寸便斜斜滑开,似有无形气罩护体。


    顾见春若有所悟,暗运沧浪诀尝试,衣上水汽化作白烟蒸腾。忽想到师父若见此景,定要罚他担满后山百缸泉水,嘴角不觉泛起暖意。夜雨沾衣微凉,却教他念起山中岁月——待诸事终了,纵使为师父挑千担山泉,他亦甘之如饴。


    “阿嚏!”苏决明揉着鼻尖嘟囔,“这雨何时停?今夜宿在何处?”


    “此处荒凉,待行至城镇,再寻人家。”顾见春望着远处黛瓦连绵的城郭,忽记起初至双溪镇的光景。彼时他与少年郎中穿梭市井,看镇上居民为琐事争执又和好,炊烟起时共饮青梅酒。


    尘世间的烟火气息,最是触动心扉。


    可如今......


    他想起孙家小院的惨剧,心中痛惜。若非自己一时犹豫,那些淳朴村民怎会遭逢厄运?孙家母子又怎会无辜殒命?


    师门戒律声声在耳,不可妄开杀戒,不可伤人性命......


    ——师父,景明究竟该如何抉择?


    “发什么呆呢?”苏决明敏锐察觉他的异样。


    “无妨。只是忆起上次客栈之行,我背着你这小鬼,带着夜来姑娘。”顾见春轻笑摇头,“如今倒换成我背着夜来姑娘,牵着你这顽童。”


    “我肯定比她好背。”少年不服气地撇嘴。


    顾见春哑然失笑。孩童天性总爱计较,不过夜来姑娘轻如尘羽,便是再行百里亦非难事。


    密雨织成银帘垂落旷野,城阙剪影仍遥在三里开外。二人低语方起,骤闻金铁裂空,数道玄影正追逐着芦荡中奔窜的数条人影。顾见春倏然拽住苏决明潜身苇丛深处——背负伤者手携稚童,纵怀侠骨丹心,亦须审时度势。


    鏖战双方虽服色相近,一者乃镖局制式,一者却玄衣蒙面。夜雨潇潇里,镖车倾覆,唯闻刃鸣不绝。


    “敢劫镇南镖局的东西?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镖师手中长剑微微颤抖,声音冷若寒霜。


    “休要啰嗦!今日黛州城门,休想运出半车货镖!”领头的枪客横眉怒目,振臂高呼。


    “列阵!誓死护镖!”众镖师齐声暴喝,刀剑铿然出鞘,寒光霎时映亮旷野。


    但见那使枪客手中丈二银枪若灵虬探首,枪花抖处寒星迸溅,倏忽点中三名趟子手膻中要穴。黑衣众如鬼魅散入战阵,或擒腕夺刃,或锁喉封脉,招式皆留三分余地。反观镖局众人,朴刀劈砍挟风雷之势,钩镰横扫如毒蟒吐信,招招式式皆取要害,竟似与敌寇有不共戴天之仇。


    苏决明于暗处窥伺道:“师父,莫非正让咱们撞见劫镖的勾当?”


    “黛州城码头近在咫尺,谁敢在镇南镖局眼皮底下动手?”顾见春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太对。且看那玄衣首领枪走游龙,专封经脉却不伤性命。镖局诸人反是刀刀见血,状若索命修罗。这般情状,倒似护镖为虚,灭口为实。”


    “此事蹊跷得紧...”苏决明听得云里雾里,却见两拨人厮杀正酣,持枪首领竟已撂倒半数镖师。哀嚎声中枪客振臂呼哨,正欲速战速决,竟指挥余党要劫走镖货。


    苏决明急得跺脚:“师父,贼人眼看要得逞,如何是好?”


    顾见春凝目片刻,忽而决然:“阿明,在此护住夜来姑娘,我前去助阵。”


    “风紧扯呼!”


    枪客银枪横扫逼退追兵,扬手间余党应声驾起镖车,进退颇有章法。反观镖局众人阵脚已乱,顾见春再不迟疑,身形如鹤掠入场中。


    雨幕滂沱间,顾见春的青色衣袍已被浸透,剑鞘斜斜挑起雨帘,堪堪截住那杆直刺镖师咽喉的银枪。持枪者显然未料此变数,惊退间枪势骤收,在泥泞中划出数道水痕。


    青衫剑客纵身卷入战局,众镖师见状稍得喘息。奈何半数同袍已倒卧不起,兵戈铮鸣中,残余黑衣人趁乱劫走镖车,唯余两道人影在电闪雷鸣中缠斗不休。


    “来者报上名号!可是林阔海遣来的?”枪客暴喝声中,银枪蟠龙纹在闪电映照下忽隐忽现。暴雨浇注的锋刃交织成网,将万千雨箭搅作碎玉。


    顾见春剑未出鞘,青锋贴着錾龙枪杆逆势而上,鞘身与精铁摩擦出清越颤音。对方腕间轻振,枪缨忽如赤蟒吐信,甩出连串雨珠直袭面门。


    “萍水相逢罢了。”顾见春青衫翻卷,避开横扫膝弯的杀招,对方那式“铁锁拦江”本该碎人胫骨,却在触及前生生收势,“镇南镖局信义昭彰,阁下既存恻隐,何故行此夜劫之事?”


    “原来是多管闲事之辈!”枪客眸中精光暴射,丈二银枪倏然解作三节,暴雨中绽开漫天寒星。顾见春以鞘代剑施展“东风吹雨”,青芒专挑枪节榫卯处游走——分明是要逼出对方师承来历。


    三十步外芦苇丛中,苏决明缩身草垛之后,攥着衣襟的手指节发白。虽知数月逃亡,早该习惯,但见顾见春旧伤未愈又添新战,终是忧心难抑。此刻自己藏匿形迹,或许便是最大的相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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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攥着碧天剑,眼见师父剑走偏锋竟似处处留情,急得几乎咬碎银牙:“这呆子!那枪尖都快戳到心窝了,怎的还不拔剑?”


    少年忽又眯起眼,镖车残骸间滚落的暗器泛着幽幽蓝光——名门正派,也屑于在兵器上喂毒么?


    金铁交鸣陡然转急,枪客蒙面布帛应声裂作两段。青山剑清吟破雨,几缕断发随雨丝飘落剑脊。剑芒乍现,映出少年清隽轮廓。顾见春瞳孔微缩,对方虽使着精妙枪术,面庞却生得比他更显年少,飞扬眉宇间凝着朗朗锐意。


    “好个白虹贯日。”枪客抹去面上雨水,枪尖在泥地划出半弧,“可惜锋芒未染朱红。”


    此番较量切磋,两人都察觉对方未尽全力。既非生死相搏,彼此间便平添几分欣赏。


    远处骤起马匹嘶鸣,劫镖余党竟驾着残车遁入荒原。银枪忽使“倒卷珠帘”,枪缨搅动雨幕障目,枪杆却就着泥水疾书。顾见春凌空翻跃时,瞥见那个转瞬即逝的“林”字水痕,心头疑云豁然开朗。


    “看镖!”混战边缘留守镖师猛然断喝,三枚毒蒺藜破风袭向二人。枪客银枪若怒蛟摆尾凌空截击,顾见春青锋乍现半寸寒光,毒镖尽数钉入古槐,树皮腾起刺目青烟。


    顾见春眉心微蹙,毒镖竟直取援手者要害,如此手段,当真出自名动天下的镇南镖局?念及枪客方才沙地留痕,心头猜测渐明。


    众镖师趁隙合围,刀光织网。


    “速将漕银归还!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顾见春心头一震,漕银?刚才那队镖车运的竟是朝廷库银?!


    被围枪客冷笑:“送往帝都才是自掘坟墓!尔等与林阔海的腌臜勾当,当真以为天衣无缝?”


    黑衣人目露凶光:“既已挑破,黄泉叙话!”


    “诸位且慢!”顾见春拱手欲言,却见寒芒扑面。


    为首者刀锋冷冽:“今夜不留活口!”


    顾见春暗叹,本是仗义援手,反陷杀局。青锋震颤,战意陡升。


    刀剑铿鸣间,银枪如电破阵,青锋似水封喉。枪客枪挑连环,崩开面前雁翎长刀;顾见春剑走偏锋,截断夺命寒芒。枪影织雷网,剑气化霜华,兵戈相撞火星迸溅。突有双刀袭背,枪客回马挑月,剑客反手截云,两兵交击铮然长鸣,竟将偷袭者尽数击退。


    剩下几人对视一眼,眼见着打不过,却冒雨疾驰而返,像是要回去报信。


    “兄台够义气!”背脊相抵刹那,枪客枪尾轻点对方肘弯,“城北十里破庙,明日亥时三刻,过时不候!”


    正当此时,却有猛禽尖啸裂空,苏决明抬头惊见铁翼掠影。墨色巨隼箭般俯冲,碧天剑格挡不及,铁爪已深嵌臂膀。血花飞溅间痛呼乍起,顾见春闻声急撤。


    “阿福!回来!”枪客哨笛骤响,凌空屈指。猛禽硬生生折转冲势,攫取半幅残旗,没入雨幕。


    未及反应,那枪客已腾身踏辕而去。银枪指天划弧,恰似彗星经天。


    “师父莫忧,我没事!快去追他!”苏决明扬声急唤。


    顾见春闻言再不迟疑,掠水疾行。奈何黛州水道纵横,芦雪翻涌处,忽失敌踪。待折返时,唯见断苇零落,满地疮痍。


    “可曾伤及要害?”他执剑四顾,语带焦灼。


    苏决明额角沁汗,强笑道:“鹰喙淬毒,幸而怀揣清毒丹...”话音未落,喉间腥甜翻涌。


    顾见春急封其要穴,验看伤处。见青紫未漫,方稍宽心。忽以剑尖挑起蒺藜细辨,寒眸骤凛——此物纹样竟与万寿宫暗器九分相似,难道也是巧合?


    骤雨初歇,泥泞间枪痕渐显。那“鸟叩山门”起势所书的“林”字残迹,分明暗合林家枪法的变招。


    晨光破晓,三十里外荒郊据点。枪客一把扯下面巾,将残存解药缚于雪隼爪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