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霜华无情

作品:《栖梧雪

    ——原来这就是黛州大潮...


    意识逐渐涣散,夜来竭力朝浅滩游去。记忆碎片如白浪翻卷,恍惚间,似有谁的声音在耳畔萦绕。


    “——三年前听镇上的货郎讲,黛州靠近东海,每到秋后就有大潮可看。潮头砸在礁门峡那阵,轰隆隆的动静老远都震耳朵,水汽能把整座观潮塔都蒙住呢!”


    夜来忽然笑了。


    皆因她记起梦中少年的诘问。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救我娘?为什么不救我?”她心知这非少年本意,不过是自己心底的魔音。


    而她笑,是因她忽而想通了一件事。


    兴许是得益于那莫名其妙的男人点拨,又或许...只是她听惯了这般语气。


    没错,她确是魔鬼。


    那时未能相救,无关记忆残缺,只因她本就是柄饮血的凶刃。既是凶刃,便只在命悬一线时出鞘。


    他人死活,与她何干?


    ——若世间真有阿鼻地狱,想必很愿收容她这般人物罢?


    ......


    “叮呤——”


    爆炸传来的锐鸣声宛如厉鬼嘶嚎,却有一道清泉般的铃音恍若穿透潮水,直抵记忆深处。往昔岁月里,夜来也曾聆听过这般清越的铃音。


    那是她初归江府的时节。


    雕花木窗前,垂髫少女与银发女子默然对坐。两袭烟紫广袖铺展如莲,檐角铜铃轻晃,时光在檀香中凝结成冰。


    女子霜发逶迤及地,令夜来暗自惊异——这玉琢般的面容分明与娘亲年岁相仿,未染铅华已显倾城之色,偏生覆着暮雪三千。


    女子说,皆是拜霜华寒毒所赐。


    百年前江氏先祖惊才绝艳,以霜华神功睥睨武林。更集百家精髓着就“霜华诀”,令江氏声震江湖。然时移世易,半卷残谱仅存七式剑招,心法要义尽付阙如。至阴致寒的霜华诀需独门心法相佐,江氏后人遂另辟蹊径,以毒功催发寒劲。此法虽可运剑克敌,实乃饮鸩止渴。


    以身饲毒者,终将韶华早逝。


    那位女子曾说过,江氏武者若不陨落在江湖纷争中,最终便会消亡于寒毒侵蚀。


    “你是江家新送来学艺的孩子?”


    初遇那日,女子素手掀起竹帘,对夜来的造访毫无讶色。她特意拖长了“新”字的尾音,宛若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即日起,你随我修习武道。”


    ——传闻江氏宗祠栖居着白发女魅,容颜如画却性情乖戾。女子独守檐铃廿余载,惯用玉笛拨弄悬铃。每闻清音便展颜痴笑,这般作态不似武者,倒似癫狂之人。


    “你不问我从何处来,也不问我为何至此?”彼时的夜来抱剑冷诘。


    白发女子拂去衣上落花:“你不曾说,我何必问?”


    夜来默然。


    “来此修习者,皆会亡于非命,如今我也懒得费心探询。”她手中玉笛轻点石阶,算是给出解释。


    夜来冷然:“那么我会是例外。”


    而回应她的,唯有穿廊而过的风声。


    后来她才知晓,那些被称作“无需追问”的姓名,早已深深凿进宗祠岩壁。岁月流转,青石墙面竟被殷红篆纹爬满,每道朱砂刻痕都似是沁着经年血渍。


    “你喜欢使剑?也罢,便授你剑术。”


    紫衣女子这般对夜来言说。她不问少女来历因果,亦不探究为何在十八般兵器中独取三尺青锋。女子通晓百般武艺,更将寒霜毒术修至巅峰,偏生被这方寸祠堂困锁半生。


    “不是喜欢,只是更趁手。”夜来攥紧剑柄,骨节泛白,字字铿锵如铁,“三年后,我会离开这里。”


    “急功近利终成空。”女子拂袖转身,檐角铜铃骤响,“江家后人,我这功夫,莫说三载,三十载亦难遂愿。请回。”


    “经脉尽断,内力尽失,唯毒功可续。”夜来脊梁笔直似剑,“他们说,普天之下,唯您能做到。”


    女子身迹无踪,寒月映照青砖,少女跪立如石雕。


    三日后,女子终于开口:“起身。我这处只有受不住寒毒而死的,可没听过冻馁而死的。”


    此时的夜来早已蜷缩在地,意识昏沉。


    居所内朔风呼啸,偏生不见半盏暖炉。这般煎熬数日,纵是壮年亦难支撑,遑论十余岁女童。


    “我要...找到娘亲...打败问剑...”少女齿关相击,仍倔强地支起躯体,“定要...习得剑术...”


    至这般境地仍不示弱,或许正是这份执念,方令那怪诞女子颔首应允。女子环臂而立:“问剑为何物,我不知晓。但求胜者,首当学会苟活于世。”


    夜来颔首:“我一定会活着。希望你履行诺言。”


    于这女子眼中,世间唯存取予之道。她说,此乃江家宿命,亦是江家之悲。彼时少女尚不解悲怆何物,唯知拦路者皆需斩于剑下。


    “霜华掌分阴阳两路,阴掌主生死夺命,阳掌司枯荣回春。前者为杀伐之术,后者乃向死而生。可曾领会?”


    “夜来记下了,大师父。”夜来垂首应答。


    “且说这枯荣掌的向死而生,作何解?”


    “请大师父赐教。”


    “既不明白,如何能真正掌握?”


    “大师父教诲,夜来自当谨记。”


    女子叹息:“痴儿!这枯荣掌须经三重境界——先凝寒毒于劳宫穴,以摧心掌力贯入敌身,此谓死境;继而逆转周天,散尽真气引毒归元,此谓生机。霜华寒毒虽能易经伐髓,但每施救一人,便如自断心脉三分。江湖中多少豪杰觊觎此道,而你修为尚浅,若妄动慈悲,终将油尽灯枯,切记慎用!”


    彼时夜来正色答道:“大师父,这枯荣掌夜来不愿修习,但求精研制敌之术。若连至亲都护不住,何来救人?大师父既愿收我为徒,必知晓夜来前尘。昔日罪业既成,余生唯有赎偿。力不从心的滋味,夜来实不愿再尝。”


    “夜来,你说是罪孽驱人择路,还是歧路引人造孽?”大师父最后的诘问仍在耳畔萦绕。


    最后一次对掌时,夜来使出霜华杀招,大师父却以向死而生的掌法相迎。硬生生受下她全力一击后,又将毕生功力尽数化去,转瞬便如秋霜凋零。


    寒霜自大师父眼角蔓延,冰晶覆上青丝,唯见绛唇轻颤:“该教的都教与你了。夜来,望你得偿所愿,善自珍摄......”


    她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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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毕生毒功渡入夜来体内,此乃霜华掌的终极奥义——死生枯荣。


    人们议论纷纷,怪女人的离世昭示着江家终于迎来新主。江氏一族为了追寻昔日霜华诀的荣光,竟是以死为契,将历代武者积累的底蕴尽数灌注于继任者体内。


    难怪女子在世时总是念叨,若那遗失的半部霜华尚在,问剑山庄又算得了什么?


    这般将生死化作传承利刃的禁术,确实像极了江家人行事的作风。那些称作叔伯舅父的男人们,正用审视货物的目光打量着夜来。少女仍死死搂着逐渐冰冷的躯体,指甲已嵌入雪泥之间。


    夜来恍惚忆起,那支常年悬在女人腰间的白玉笛。笛身分明没有吹奏痕迹,却被她摩挲得泛起温润包浆。女人凝视玉笛时,眼里总是浮动微末涟漪。


    ——关于身世过往,女人始终闭口不谈。这个来历成谜的孤女,此刻在夜来怀中轻如鸿羽,却不知该归向哪处青山。


    最终,夜来在无回峰安葬了她。听闻玉龙山玄冰能保容颜不朽,她跨越千山万水将其运来,将女子置于寒玉之中。这般寂静归宿,倒与那孤僻女子相配。


    纵然女子喜怒无常,却藏着江家仅存的暖意。


    记忆于海潮之中溯回。


    “阿霜,要活下去呀...”


    “合胃口么?要常来买我家的羊奶啊...”


    “夜来,望你得偿所愿,善自珍摄...”


    “好妹妹,你可知道,老天要收的缘分,从来分毫不等。”


    “小湄,快逃...”


    ——仿佛是霜华掌的诅咒,她似乎总在失去那些予她温暖之人。


    自此她唯穿紫衣。


    山巅积雪千年不化,恰似夜来凝结的执念。既没有谁天生注定为他人而活,世上也不存在必须为他人牺牲的道理——


    “向死而生”终究是句妄言。


    唯余那年风雪中的诘问,始终在心头盘桓。


    人究竟是背负罪孽择路而行,还是踏上歧途催生罪孽?


    可因果纠缠至此,她早已辨不明了。


    ……


    “浪打礁石声声碎,潮落潮生盼郎归...”


    灰袍人轻声哼着曲调,眼见着黛州城中并无动静,正欲收拾行囊,前往水闸方向。忽闻侧方幽暗林之间竟传来衣袂翻飞之声,数道黑影穿梭于枝叶缝隙。


    他虽武艺寻常,却也识得敌众我寡之势,当即纵身闪入灌木丛中。待到定睛望去,那群不速之客皆着玄色衣袍,袍角金线织就的弦月图腾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万寿宫?


    却听领头者压低嗓音向同伙确认:“情报无误?那苏氏遗孤当真藏匿于此?”


    “曹刺史亲自从宵衣卫那边截获的密报,当是确凿无疑!”


    “听闻宵衣卫领头的那厮暴跳如雷,昨夜围剿分明万无一失,却不知为何,让那漏网之鱼遁走...”


    “此刻围捕恰是良机,黛州城危机四伏,咱们正可坐收渔利。”


    首领骤然扬手:“噤声!速战速决。门主有令,擒获目标者,赏赐养魂丹一枚!”


    众人眼底泛起血光,如嗅得血腥的豺狼,接连涌入残破的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