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番外·郎心不改妾意随
作品:《卿卿顾我》 一恍眼,丹红与王槊成亲已过去大半年。
除却多了个王槊向皇帝挣来的诰命,丹红的生活比之从前并无太大差别。
——有一点不同,是比从前更滋润了。
她闲时到将军府与王槊情意浓浓,平常无事住在璇英园,与友结伴照旧被称作郡主,区区一个将军夫人的头衔,抵不得她的身份。
不过丹红这边过得舒坦,方夫人与皇帝那儿各有各的头疼。
顾衡卷正式改随母姓,因从前遭受的劫难,立志不再嫁人,自顾自钻进浩如烟海的书籍里研学。
李握瑛眼高于顶,觉得这世间没有配得上她的男儿。
她倒是佩服方衡卷的学识。
二人志趣相投,一拍即合,竟在某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留下一纸家书,相伴外出游学去了。
急得皇帝嘴上起了几个燎泡。
那段时间的早朝也格外叫人胆战心惊。
万幸两人抵达附近的州府后去信到家报平安。
皇帝派出的护卫也追上公主,跟随保护。
丹红得知她们的行动后十分艳羡,这番心思被王槊察觉,他虽一言不发,心中却焦虑不安。
连半夜惊醒的噩梦,都是丹红悄悄收拾行装,趁他睡着的时候奔去与姐妹同游。
午夜梦回,总要摸一摸身边熟睡的丹红才能安心。
更叫他不爽的是,叶启泽常常来访。
皇帝亲令的义兄妹,倒给了他丹红成婚后还能正大光明独自拜访的理由。
丹红又对叶启泽有几分愧疚,便好颜接待。
偏叶启泽是个端方君子,总要趁着王槊也在的时候前来拜访,当着“妹夫”的面与义妹堂堂正正交往,以免落人口舌。
于是王槊常常能瞧见他们相谈甚欢。
他面上好似气定神闲,心里已然醋海翻波。
而二人几次交谈后,心结渐解,终于大大方方以兄妹相称。
这又不知道触动王槊的那根弦,虽还是冷着一张脸,丹红却敏锐察觉到他对叶启泽敌意更甚。
真是奇怪了。
先前没有说开,他担心叶启泽撬墙角也就罢了,现在二人没有任何旖旎念头,他怎么还对叶启泽越发针对?
直到一夜纠缠情好时,王槊不慎说漏嘴。
一声“叫哥哥”,让丹红终于明白他是何心思。
遂笑盈盈揽住王槊的脖子,一声声“槊哥”唤个不停。
王槊也不再隐藏心思,紧紧拥着丹红,在她耳边轻声却蛮不讲理地道:“不准唤他哥哥。”
丹红喜欢极了他在这种时候发醋的模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应下。
一场酣畅后,二人相拥入眠。
朦胧间,一声声“哥哥”由远及近,越发清晰。
王槊睁开眼,却见视线正对一道窗台,窗户那边是爬上小几向他招手的小丫头。
“槊哥哥。”小丫头撅着嘴气道,“你做什么不理我?”
王槊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窗台,意识到现在自己不过四五尺高,心里一惊。
但这股惊诧很快烟消云散,他懵懂的脑袋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惊讶。
小丹红已经打算从窗户处翻出来了。
王槊立刻将莫名其妙的心绪抛之脑后,伸出手为她保驾护航。
丹红稳稳落在他怀中,又懒得走路,拿他当坐骑似的拍拍王槊的肩膀,兴冲冲道:“走呀走呀,咱们去秘密小国去!”
孩童总是喜欢“圈地建国”,自称是一片土地的主人,也从不管这片地到底姓甚名谁。
王槊由着她在自己身上闹腾,像只沉默的老黄牛,载着这位“国主”莅临她的领土。
——一片草垛里挖出来的小天地。
一个个临时草垛平地而起,也许今年冬天前就可能有“灭国”的风险,但“国主”并不在意,她的小脑瓜现在还想不到那么深远的事情。
丹红在草垛里掏了半天,掏出她心爱的圆润石头、碎了一角的瓦片、造型别致的蛋壳等等。
确认自己的宝贝没被恶人夺走后,又将它们一一藏回去。
王槊盯着她脏兮兮的小手看了半天。
不是他不肯帮忙,而是这个年纪的丹红堪称一位多疑霸道的“暴君”,辛苦搜罗来的宝贝从不肯假于人手。
哪怕大部分东西都是王槊帮她搜集来的。
丹红在王槊拿帕子给她擦手的工夫里,一脸严肃的同王槊商议了一番会叫大人听了笑掉大牙的“国家大事”,并定下今晚夜袭门口那只大公鸡的“国策”。
聊完“国事”,丹红终于忧心忡忡地聊起家事。
“娘亲说,爹爹今年冬天就能好起来。”她抿了抿唇,哪怕是对父母无限信赖的年纪,显然也对这番说辞抱着几分下意识的怀疑。
丹书达病重已久,一向对礼节颇为重视的谢文心甚至无暇看顾女儿,由着她在外跟小男孩胡跑。
王槊只说:“会好的。”
他从来木讷,不善言辞,刘珠还曾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直到五岁那年被小团子一样的丹红追着喊“哥哥”,他轻轻应了声“妹妹”,才终于打消了她的疑虑。
寡居的刘珠见王槊对邻居妹妹句句回应,又知道丹家曾是大户出身,识得字,便巴不得儿子多和对方交往。
只是谢文心不大看得上隔壁的泥腿子。
她骄矜的夫人架子并没有因家族落魄彻底散去,赖丈夫的体贴宠爱,依旧带着高门的傲气。
再说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穷小子,拐着自己乖巧的女儿在外鬼混,任谁都看不顺眼。
不过今年年初丹书达得了场风寒,一直缠绵病榻。
她不得不拾起生疏的厨艺与家务照顾丈夫,对幼女的管教自然松懈许多。
从郎中口中得知,丹书达有油尽灯枯之相,只看能不能挺过今岁冬天的消息后,谢文心在寂静的秋夜里悄悄大哭一场,第二日面对女儿时,却依旧温声细语地告诉她,丹书达今年冬天就能好起来。
真的能好起来吗?
深秋夜凉。
窗外间或有一两声晚蝉濒死的鸣叫。
谢文心守在丈夫床前,为他掖了掖被角。
一抬眼,发现昏昏沉沉许久的丈夫此时睁开眼,眸光清明,定定地看着她。
谢文心蓦得一喜,端起温在炉子上的半碗药汤递喂到丹书达嘴边。
丹书达看着憔悴不已的妻子,心中淌过无限愧疚。
他勉强张开嘴唇,含下这一口药汁使劲吞下去。
这一日后,丹书达的病竟奇迹般日渐好转。
到了年三十的时候,他已经能下地帮家里换上崭新的对联。
新年新气象,去岁一整年萦绕在丹家的阴霾终于随着阵阵炮仗声烟消云散。
丹红长到十二岁时,身量抽条,隐隐有大姑娘的模样。
丹书达承接了十里八乡教书先生的活计,附近百姓皆对其毕恭毕敬,丹家衣食无忧,虽长在乡下,丹红的教养却不输寻常大户人家的女儿。
小时候还敢戏弄她的同龄人,现在皆敬而远之。
当然,还有几分源于对“护花使者”的畏惧。
七岁时,丹红坐在田边的大青石上等着王槊给她摘柿子回来,恰有个大他们几岁的壮小子路过,起了坏心,拽着丹红的发髻不撒手。
丹红怕疼,立时大哭起来。
另一头的王槊什么都顾不上,径直从三四丈高的老柿子树顶跳下来,气势汹汹冲过来同那坏小子扭打在一块。
打掉了人两颗门牙。
自己也因为从高处跳下摔断了一条腿。
幸好人年轻,养几个月能好全乎。
不过打那以后,再没人敢招惹丹红,生怕她身后那个如影随形的家伙不要命地冲上来。
十二岁生辰这日,丹书达早早结束今日教课,给女儿带了她最爱的蜜饯。
谢文心煮了长寿面,煎三个鸡蛋,又给丈夫打下手做了一桌大鱼大肉。
丹红却托腮坐在窗前,凝望着田埂蔓延的方向,心事重重。
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田埂尽头。
少女的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只朝身后唤她的母亲招了招手,余音兴高采烈地飘过来:“我马上回来!”
谢文心脸色不大好看。
刚从柜子里拿出的碗筷重重敲在桌子上。
已经上桌的丹书达微微后仰,忍着笑看向妻子。
“笑什么!”谢文心迁怒,“红儿成日往外跑,你也不管管!”
丹书达立马认错,哄着妻子,总算叫她消了气。
另一头,王槊瞧见一道欢快的身影像小燕子般向他扑过来,忙不迭伸手扶她,只怕凹凸不平的田埂牵绊到她轻快的脚步。
丹红仰头望着他,笑眼弯弯。
她想说什么,又忽闭嘴,把话咽下去,等着王槊说。
王槊被她期待的目光盯得害羞,偏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对桃花样式的绒花发夹,温声道:“生辰喜乐。”
丹红笑嘻嘻抢过来,摸着柔软绵密的绒花,又笑盈盈递向他:“你给我戴上。”
王槊的手上已经有一层粗糙的茧子。
他早就洗得干干净净的两手又在裤腿上蹭几下,才接过绒花发夹,小心翼翼地别在丹红的发髻上。
“好不好看?”丹红歪头盯着他。
“嗯。”王槊低声说,“你戴不戴都好看。”
丹红“咯咯”笑个不停,伸出柔软的手去抓王槊比她大了一圈的手掌:“走,去我家吃饭。”
王槊却迅速抽手,低着头闷闷道:“家里有事,我、我先回去了。”
他甚至不敢再看一眼丹红,怕她明媚的笑容落下。
只低着头转身离开。
丹红盯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咬了咬唇,心口酸酸胀胀,闹不清是什么情绪。
她又摸了摸头上的两朵花,才觉得心里舒服许多。
丹红雀跃地跑回家,冲着谢文心摇头晃脑。
谢文心自然一眼瞧见她头上鲜亮的发饰,冷笑一声:“没见过好东西,一个不值一提的绒花都跟个宝贝似的捧着。”
丹红笑容立马歇下,气鼓鼓瞪着母亲。
丹书达急忙在两位冤家间调停:“这绒花样式新颖,显然是废了功夫挑选的。知道夫人这是嫌首饰过时,为夫明日便去镇上为你买时新的样式。”
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结。
很快又在一张桌上其乐融融地用餐。
三个荷包蛋一人一个,煎得两面金黄,外酥里嫩。
这么多年,谢文心就荷包蛋做的最好,其余菜肴,能做熟就算功成名就。
平日家里三餐全赖丹书达照应。
丹书达总觉得对妻子亏欠良多,当年那桩案子谢家并没有受到牵连,丹书达被贬时,只要一碗堕胎药,一张放妻书,谢文心就能回到谢家,不必跟着他受颠沛流离之苦。
.
丹红觉得王槊跟她越来越生疏了。
十几岁的年纪长得飞快。
她打眼没瞧着王槊机会,忽然发现他不知何时竟比自己高出整个头。
跟春雷下的竹笋似的,一个劲往上蹿,身上的肉赶不及贴,乍一看便像随风摇摆的细竹竿。
可他才不是皮包骨头呢。
那双干惯农活的手十分有劲,轻易便能将丹红举起来。
丹红觉得他扛着自己犁十亩地都不成问题。
可他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扛着自己漫山遍野的跑。
他也不会再抱住自己。
甚至最近连手都不跟她牵,看着她踩着漂亮的新绣鞋在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走,却不肯扶她一扶。
王槊又不是能说会道,善于哄人的家伙。
若是丹红不知道他能做出多少体贴的举动,面对他那张一以贯之的冷脸时,或许还不会像现在这样失落。
她觉得王槊变了。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王槊忽然就变成这副模样。
难道他的温柔体贴都给了别人,所以顾不上自己了吗?
丹红越想心里越难受,晚间匆匆赶了两口白饭,便一头扎进被子里不吭声。
她也睡不着,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王槊对着张空白的脸温柔的笑。
丹红整宿都在想着王槊的温柔给了谁。
可实在琢磨不出一个确切的名字。
女儿的异样谢文心都看在眼里。
虽然她对王槊一向不假辞色,但见丹红这样茶饭不思,她也心疼得紧,半夜坐在丹红床头,轻轻抚着女儿的发间。
丹红这家伙,从来擅长迁怒。
她含着两泡泪,瞪着母亲哭诉道:“现在好了,王槊真不来找我,你开心了。”
谢文心瞧她哭成个小花猫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她抽出帕子轻轻抹去丹红脸上的泪水,压着笑安慰道:“傻孩子,他都十七了,早该与你避嫌。他不随性找你,恰恰是珍重你呀。”
“珍重我?”丹红不信。
她喜欢谁就得一直赖着谁,没听说过要避着的。
谢文心使劲点了下她的脑门,嗔道:“娘亲何时骗过你?你若不信我,大可找他问个清楚。”
“只一点!”她又立马截住丹红的惊喜,“规规矩矩的,别闹笑话。”
“省得了省得了。”丹红连连点头,但瞧着就是没将母亲的话听进心里。
翌日丹红起了个大早。
她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半天,选中一条最中意的裙子,又取前段时间王槊送她的琉璃簪子别在发间。
谢文心正在院子里做针线呢,余光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溜进她屋里。
她全当没瞧见。
过了会儿,丹红风风火火往外跑,连个照面都没和谢文心过,只扬声道:“我出门啦。”
“站住。”谢文心平静地说道。
丹红脚下一刹,眼珠子打着转窥看母亲的脸色。
谢文心头都没抬,老神在在道:“把礼物带上,哪有空手上门拜访的?”
丹红这才瞧见门口摆着个篮子,里边有包好的肉干。
她遮遮掩掩地拎起篮子,麻溜跑出去。
这副作态,谢文心心知肚明她干了什么,只暗道:姑娘大了,还知道打扮自己。
因未得亲眼所见,她全然不知丹红将自己打扮成什么模样。
丹红自信满满。
她将手里的篮子塞到目瞪口呆的刘珠手中,朝屋里张望:“伯母、伯母,王槊在吗?”
“嗯……”刘珠还盯着她脸上看,或许是觉得有些失礼,又匆匆收回视线,“在、在,在家里磨锄头呢。”
丹红扬声高呼:“王槊!王槊!”
王槊闻声丢下锄头,草草整理一番仪容立马出来见丹红。
可一瞧见丹红的模样,他瞬间僵住。
“你……”王槊的目光里满是愧疚与着急,“叫谁打了?”
丹红一愣。
随即想到自己脸上的妆容。
笑容瞬间消失。
她气鼓鼓地嚷道:“这是胭脂!”
王槊知道自己闹出个笑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昧着良心说:“好看。”
丹红顶着张“猴屁股”得意一笑:“那是自然。”
她上前拉住王槊的手臂,瞧了眼刘珠,难得生出几分羞赧,拽着王槊小声说:“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王槊一垂眸,瞧见丹红脸上细细的绒毛,沾着胭脂细粉,泛着淡淡的粉。
他心里似夏风抚过,晃出一片涟漪又带着微微的燥气。
那句“好看”于他而言不是昧着良心的话。
别说丹红把自己抹成这副鬼样子,她就是去泥地里打个滚,黑糊糊辨不出人形,王槊照旧觉得她好看。
他由着丹红将他拽到篱笆外。
神思却悄然飘远。
十五岁的丹红已有玲珑曲线,女子同男子不一样的地方愈发明显。
王槊不敢再像儿时一样抱着她,甚至不敢看她。
他感受到隔着衣物传递到他手臂上的温度,和丹红身上那股清幽的香气一样,张牙舞爪地扑到他身上,像肆意生长的瓜蔓,霸道地锁住他。
二人除却手臂的拉扯,分明还隔了一段距离,却好像有看不着却数不清的丝线将他们密密缝在一块。
山川草木、麦田花鸟都褪去颜色,眸中只余下一道拉着他不放的身影。
“王槊。”丹红仰头看向他,“你喜不喜欢我?”
闻言王槊的瞳子猛地一缩。
丹红只有在生气或较真的时候,会冲他直呼其名。
不过现在王槊顾不上思索丹红这次是什么心思。
他所有的思绪都集中调动在拆解“喜不喜欢”这四个字上,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竟叫他琢磨半天都组织不出一句表达心意的回答。
“快说!”丹红见他久久不语,不由得着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喜、”王槊似刚刚找回声音般干涩地开口,“喜欢。”
他偏过头,试图掩盖自己控制不住的神情。
丹红欣喜的怪叫一声,揽住王槊的脖子,直愣愣撞进他的眸子里:“我就知道你不会不喜欢我的!”
好似前几晚一直辗转反侧,躲在被窝里偷偷哭着疑心王槊移情别恋的人不在这儿。
王槊怔怔。
绵软的、活泼的、生机盎然的少女紧紧拥着他,像是终于丢开心里压抑的大石,轻飘飘似一朵云儿,欢快地纠缠住他。
“咳咳。”
一阵咳嗽声终于将处于小世界里的两个人拉回人间。
丹红迅速抽手,害羞地侧过身,欲盖弥彰的踹了脚路边的小石子儿。
王槊也是手足无措,扭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小红进来坐会儿?”刘珠客气地说。
“不用不用。”丹红摆摆手,又悄悄朝王槊飞了一眼,“我回去啦,伯母再会!”
言罢,她像麻雀一样扑棱棱跑远了。
站在门口的母子二人却相顾无言。
好半晌,刘珠开口:“别以为瞒得住我。这些年你私下里攒了不少银子,是个什么打算?要不要娘择空替你向丹家提亲去?”
王槊默默低下头。
刘珠轻叹一声。
虽然丹家的姑娘跳脱又奔放,绝不是安心照顾家里的性子。
但这么多年丹家对他们孤儿寡母多有照拂,王槊又一心系在那丫头身上。
可话说回来,想娶丹红,也确实是他们高攀。
“高攀”两个字,足以将本就两脚踩在泥里的王槊愈不敢窥望明媚的少女,只怕自己的目光弄脏了她的裙角。
丹红高兴得找不着北,险些一头撞进谢文心怀里。
谢文心揽住女儿,心知她得了王槊的真心话,已经恢复往日生龙活虎的模样,正要拉着她交代些正经,可目光一落在丹红脸上,所有的话都被吓跑了。
“我的天爷呀。”谢文心捧着女儿这张娇俏的“猴屁股”,“你就这副尊容出去见人?”
丹红眨眨眼,气呼呼地嚷:“好看着呢!”
“若是有人夸你这模样好看,那必然是瞎了眼。”谢文心嘴巴毒得很。
她拉着丹红往屋里走,持浸湿的帕子擦去丹红脸上多余的粉黛,口中喋喋不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讲究的姑娘?”
乱七八糟的妆容被洗干净,丹红的脸上因搓洗泛出自然的红晕。
谢文心瞧她清丽的模样,不免含笑道:“这样就很好,哪里需要多余的妆饰?”
丹红因得了王槊一句“喜欢”,心情好极了,今晚睡得格外香甜。
只是今夜另有人睡得不安生。
这天夜里,王槊又做了那个梦,猝然梦醒后,想到丹红白日里毫无芥蒂的甜甜笑容,不免陷入深深的难堪与自厌中。
他一连躲了丹红数日,终于还是在田间叫丹红堵着了。
丹红站在刺目的阳光下,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瞪着王槊:“你做什么又不理我?”
正在田间除草的王槊摘下头顶的草帽,触及被汗水浸透帽檐后,又慌忙甩下帽子,折了道边一根椴树的枝桠,挡在丹红头顶。
“太阳大,仔细晒伤了。”他小心翼翼地说。
丹红没想过为什么王槊不将她拉到树荫下,反要折一捧枝桠为她遮光。
她现在瞧什么都不顺眼,质问王槊:“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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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王槊左顾右望,确认附近没有旁人,而后支支吾吾道:“最近太忙……”
他从不对丹红撒谎,是以丹红一眼就能瞧出他说的是违心之语。
她一把将王槊拽到自己跟前,红着眼眶死死盯着他:“你是不是在哄我?嫌我吵闹、厌我纠缠,专捡好听的话把我哄走,心里只巴不得我再也别来找你?”
“我没有!”王槊急切地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肯抱抱我?”丹红眼睛一眨,泪珠儿便扑棱棱滚下来。
王槊伸手,又缩回手,往身上一掏,却发现自己赤膊干活,裤子都能拧出一把汗来,就算带了帕子也没法给丹红擦眼泪。
——他甚至不能在丹红哭泣时,干干净净为她拭泪。
然而丹红不是个只能等人给她擦眼泪的性子,手臂使劲一甩,揉红了这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带泪的眸子却愈显倔强。
她恶狠狠道:“你当我只能扒着你不放吗?告诉你,多得是人喜欢我!”
王槊当然知道。
她那样可爱灵动,喜欢她、想要求娶她的人不知几何。
每一个拎出来都比他强千倍万倍。
他早就知道。
可在听到这话时,心里却像被满是尖刺的荆棘裹得密不透风,窒息又痛苦。
王槊无法抑制地握住丹红两肩,盯着她的眼眸里却满是哀痛。
面对这样的目光,丹红也是心头一酸。
眼泪又骨碌碌滚下来。
“别哭、别哭……”王槊手忙脚乱,竟试图拈着丹红的袖子给她擦眼泪。
“你抱抱我,我就不哭。”丹红甩开他的手,抽抽嗒嗒说道。
王槊一僵,讷讷道:“我身上脏。”
丹红这时候才察觉到她拽着王槊的掌心下滑溜溜,像贴在热水上。
目光一瞟,从他精赤的肌肉上滑过,又迅速抽回来,倒是手还抓着不放。
“那你去洗洗嘛。”丹红嘟囔道。
王槊听话得很,转到院子里舀两瓢井水草草冲洗一番,又拿干净毛巾把水渍擦得干干净净,才将笑盈盈的丹红拥入怀中。
在柔软的身躯扑到他怀中的瞬间,王槊忽然觉得所有的尘嚣烦躁都离他而去。
但是……
王槊微微垂眸,抵着丹红的发顶,感受到她呼吸时的起伏。
这是他偷来的安宁。
他不过是占了一份先机,侥幸得丹红几分依赖。
丹红才刚刚十五岁,还不懂这世上有许多事要远胜所谓的青梅竹马。
如果他趁着丹红还没明白世事时,借着她这份依赖欺负她,日后丹红或许会恨他。
一想到这双笑盈盈的眸子可能会冷漠地看着他,王槊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良久,王槊艰难地说:“咱们都长大了,不能随便抱在一块。”
丹红听他说着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酸话,好不容易淌蜜的心口又生出酸涩与恼怒,她脱口而出:“那你就娶我呀!”
不过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忙不迭拉着王槊道:“咱们从小到大抱过多少回了,你不娶我,还有谁要我?”
“不会!”王槊急道,“会有许多人喜欢你、求娶你。”
“可我只想嫁给你。”丹红水汪汪的眼凝视着他。
王槊张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贪念终于突破卑微的牢笼,汹涌地占据这副少年的躯壳,将他变成不知饱腹与廉耻的恶鬼,死死拥紧怀中的少女。
不顾虑未知的以后,只珍惜此刻的相拥。
王槊拿出自己攒的全部家产,亲自猎了两只大雁,又到镇上扯了最好的布帛,到丹家上门提亲。
丹红见他言而有信,又怪叫一声,举着帕子挡在面前,佯装害羞钻到屋里。
饶是丹书达,见到这个半大少年拿出这么丰厚的聘礼,也不由得咂舌。
只有谢文心挑剔地打量着王槊。
她不愿答应这门婚事,想再留丹红几年。
丹书达暗中劝她:“王槊是咱们知根知底的好孩子,这么些年待红娘如何,你都看在眼里。他虽家贫却诚意满满,你总不能将红娘留在身边一辈子吧?”
谢文心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下。
婚礼定在次年开春。
谢文心帮着丹红缝制嫁衣,她见女儿难得能耐着性子做如此繁琐的活计,便明白与王槊的婚事在她心中占据多大的地位。
她叹息一声,缝着袖子轻声道:“红儿,你可知贫贱夫妻百事哀。”
丹红又瞪了眼亲娘,仰头道:“我只知道若是没有吃的,王槊割下自己的肉喂我也是心甘情愿。”
谢文心没想到丹红竟能说出如此可怖的话,惊诧地看向她。
“不过不会有那么一天。”丹红别过头去,又轻声道,“娘亲知道这句话,不也舍弃了锦衣华服,跟着爹爹来到这地方吗?”
谢文心再说不出话来。
只是她待王槊的态度要比从前和善许多。
婚礼前一晚,谢文心将丹书达撵出去,把丹红叫到房中,神神秘秘地拿出一本小册子。
她让丹红看着,自己在旁轻声道:“女子头一回总是有些痛的,你且忍一忍,过去便好了。”
丹红懵懵懂懂地看完手上二人纠缠的画本,后知后觉到这是明晚她和王槊要做的事情,脸上顿时飞出一片红霞。
上花轿的时候她还惴惴不安,前一夜看到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不过繁琐的婚俗礼仪走完,她便累得再不去想那些事。
及至晚间万籁俱寂,丹红清晰听到身边人紧张的呼吸声时,看过的图画再一次冒出头。
“我……”丹红觉得口舌有些干涩,“熄灯吧。”
王槊“哎”了一声,同手同脚地走到烛台前,临要盖灭灯火时,忽然被丹红的大叫声打断。
“等等!”丹红猛地站起来,“喜烛要烧一整晚的!”
王槊这才想起来这个婚俗,急忙抽手,掌心却不慎从火舌上扫过,他咬牙抑住险些出口的痛呼。
丹红看得真切,忙凑上来掰他的手。
“让我瞧瞧烫伤了没。”
万幸王槊皮糙肉厚,掌心只有点发红。
丹红看得仔细,呼吸清清浅浅落在他的掌心上,叫王槊手掌发痒,止不住蜷缩。
就在这时,低着头的丹红忽然抬头,目光恰与一直凝望她的王槊撞上。
“噼啪——”
灯花一炸。
倒映在帏帘上的两道身影慢慢向对方靠近,在触碰到对方后稍稍一滞,又迅速黏在一起。
但这事却不大顺利。
两个人都太年轻,搞得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找好各自的位置,却因为生疏与慌张不慎破了道口子,淌出一点鲜血来。
丹红想到母亲说的话,最是怕疼的人竟拽着床幔咬牙不吭声。
可王槊却先退一步,失措地看着丹红的伤口,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低头含住伤处细细舔舐。
丹红受到惊吓,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两两对视,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慌里慌张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角,总算放松了许多。
后边就顺利。
丹红叼着王槊的喉结轻哼,漫上水雾的眸子虚虚望向静静燃烧的喜烛。
一夜到天明。
公鸡醒了,丹红睡下了。
等她睡饱醒过来时,房间里已不见王槊的身影。
丹红随手套上王槊的外衣,走出门。
王槊正在院子里清洗。
她倚着门框看王槊吭哧吭哧地洗被单,精壮的上身叫太阳打出流金似的光,块垒分明的肌肉勾勒出明暗交织的线条,伴随着他搓洗的动作一紧一驰。
只是一年的工夫,王槊已然有了壮年人的模样。
丹红背手轻搓着手指,回味着残留的触感。
那边的王槊听见动静抬头,瞧见丹红披着自己的外衣,平日里在王槊身上绷出肌肉的形状,总叫人觉得小了点的衣裳,到丹红身上却空落落的,随着她行走时衣摆摇曳,晃出一片阴影。
王槊默默低头,被咬得泛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丹红虽嫁去王家,但还时时往家跑,也没人会拦着她。
这一日,她正赖着谢文心撒娇,忽听得外边喧嚷。
母女俩出门一看,两队抬着红绸礼品的队伍停在他们家门口。
“恭喜丹先生,贺喜丹先生。”
二人摸不着头脑,却听道喜的人继续说:“丹先生的学生中举了,不忘师恩,着我们前来送礼感谢丹先生这些年的孜孜教诲。”
母女俩齐齐一喜,忙使人去书院唤丹书达回来。
没过多久,又一队人马赶到。
走在最前边的是个气宇轩昂的年轻公子,气质与旁人大不相同。
跟在这名公子身后的人丹红认得,正是北州知府。
显然年轻公子的身份比知府更贵重。
这时丹书达也匆匆赶来,见到年轻公子时亦面露茫然,直到对方拿出印信,他才惊诧大拜,却被这名公子拦下。
他笑道:“丹先生被冤遭贬,仍心怀利国之心,实乃有志之士。我父亲已经清楚前因后果,特意使我前来,一则,瞧瞧北地的风土人情;二来,请丹先生赴任吏部郎中,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
丹书达顿时热泪盈眶,抓着年轻公子的双臂连连谢恩。
得知父亲沉冤得雪,他们即将返回莫都后,丹红却是喜忧参半。
她要走了,王槊愿意跟她去人生地不熟的莫都吗?
等丹红忧心忡忡回到王家时,却发现王槊正在收拾行囊,惊喜万分地冲上去。
不等她抱住王槊,却听王槊低声道:“红红,我一介白身,配不上你。”
丹红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王槊咬咬牙道:“我已决心入伍,一定要挣个得配你的前程。”
丹红眼中泛起泪花,却并未阻止,只道:“好,那我等你,娘由我来照顾,你尽管放心。”
“槊哥!”她又紧紧抓住王槊的手,“我等你。”
“槊哥……”
王槊缓缓睁开眼,听到怀中丹红的梦呓声,嘴角微勾,揽着她继续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