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花雪脱落，里面竟夹裹的是有怪异身体的娃娃面具人。


    冻结成冰，抑或，融化为水。


    胜者为王。


    镜焲设置结界阻挡花雪薄刃，哑声轻笑：“阿祁，孩子打不得。”


    华凌祁咒文锁即将飞甩而出，听到他这般说，侧眸道：“我早就不吃糖了。”


    她是华家老幺，做孩童时，除了华昀严厉些，家人对她皆是众星捧月，百般宠爱，有求必应。


    换她哄孩子么？


    难办。


    “他们不吃糖。”镜焲说，“吃......”


    镜焲划破掌心，用力攥紧，张开再挥手撒出去。


    赤红的血点没入娃娃面具人体内，霎时间身上被斑驳侵蚀。


    华凌祁握着他的手腕，嗔怒道：“疯了不成！以血饲养？”


    “不是饲养。”镜焲说，“是吞噬。”


    “这些与我们之前境中见到的不一样，他们是未出世的婴孩，你那影卫查出自焚的姑娘使用过未成熟的紫河车，大概就来源于此。”镜焲说，“他们回不到冥界轮回，便被恶灵困在境里。”


    “可，可......”华凌祁松手垂肩，“可你是神尊......”


    “那幻象说的不错，活得太久，也死得太久，早已不再是神。”镜焲看着挣抢，而相互撕咬的娃娃面具人，说，“我与孤魂野鬼无异。”


    “值得么？”华凌祁问他。


    镜焲眸光幽深，郑重道：“为你，值得。”


    华凌祁的心莫名很痛，痛得呼吸不畅。


    她不记得卻昭，不记得镜焲，什么都不记得。


    有一人爱她至深，濯濯皎月跌落泥潭，碎骨粉身，他依旧能风淡云轻地说句：为你，值得。


    她记得入境时第一次见他，焦土之上，枯木横生，他就像站在众多张牙舞爪的厉鬼中间，满目悲凉。


    心疼而陌生的爱意。


    娃娃面具人贪恋神尊的血，犹如飞蛾扑火，前赴后继扑咬结界。


    凌乱的风卷起花雪薄刃，自雪雾中走出一十四五岁面容模糊的素衫少年。


    “境主。”镜焲说，“这便是阳离之前见到的少年。”


    华凌祁点头说：“他就是郑穞的长子。”


    卫琅说，郑穞曾与亡妻育有一子，身体孱弱，后继室扶正有了孩子，小儿大病一场后，长子却死了。


    “郑穞听信方士之言，将长子的命续给幼子。”镜焲不胜其烦，打出流火，烧掉一片娃娃面具人，“阁楼四方八位埋葬的，皆是寿数。”


    嘶吼尖啸，花雪薄刃也跟着震荡四起。


    世人繁衍生息，爱子后育子，育子必爱子。


    若做不到......


    便开始时，就别让之受这份剜心剔骨的苦。


    远处朦胧的少年被花雪薄刃寻绕其中，他脚下升起一张如阁楼大小，没有身体的，嬉笑着的娃娃面具，憨态可掬。


    随着长出的还有无叶无花的荧光枯树。


    娃娃面具张口呲牙，飞扬的薄刃冲破结界，划破华凌祁的脸颊，飘扬的落花变得赤红，好似镜焲甩出的血珠。


    镜焲把华凌祁护在身后，歪动脖颈，倨傲蔑视，他幻化出黄金长|枪，沾上掌心血，长臂一挥，长|枪脱手，半空中犹如千万支箭矢，朝着娃娃面具疾冲而去。


    咒文锁紧跟其后，华凌祁对镜焲说：“神尊，受累借火。”


    镜焲怔忪片刻，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流火顺着咒文锁追着黄金长|枪猛窜出去。


    “你这锁，怕火。”镜焲凝眸端详她的侧脸，玩笑道。


    黄金长|枪/刺入躲闪不及的娃娃面具上，燃起流火的咒文锁，随即也缠住了面具。


    其中一支长|枪/刺入少年的肩膀，他踉跄后退。


    “管用就行。”华凌祁说。


    “咔咔”的声音自娃娃面具下传来，黄金长|枪穿透的地方竟长出枯木，如阁楼下的黑雾面具一样，杂乱无章。


    树枝惧怕流火，绕过咒文锁所经之处。


    远远望去，嬉笑的娃娃面具诡异阴森，恐怖骇人。


    镜焲收回黄金长|枪，试图催动轩辕弓，却捂着心口吐出鲜血。


    地上长出的枯树，伸着根须蔓延到他脚边，想要吸食那点赤红。


    咒文锁收手，变换做刀，华凌祁干净利落斩断了延长的根须。


    “为何会这样？”华凌祁搀扶他，撸起衣袖看到他手臂经脉尽黑，急促问道，“是因为吞噬了那些面具人？”


    “阴气过重。”镜焲依着她，说，“不碍事。”


    “你对归海聿凃说‘让他出来’，‘他’是谁？归海聿凃也有另外一个魂识？”


    镜焲说：“有。”


    在西南时，她问归海聿凃：冥君同意你这般任性妄为？


    他说：不同意又如何，我管不了他。


    他管不了的，是体内的另一魂识。


    华凌祁唇线轻抿，缄默不言。


    这叫声对她耳朵能造成莲珠也修复不了的损伤，镜焲要用的法子，是直接吞了这些面具人。


    归海聿凃体内的“他”或许可吞噬阴秽之物，“他”不出来，镜焲只能用自己神尊的血。


    少年脚下的娃娃面具没了咒文锁束缚，伸展枝丫，胡乱拍打。


    华凌祁拇指擦掉脸颊的血，抹到利刃上，反手握刀，眼底赤红。


    她形如疾风，边奔跑边斩断枯树。


    那高大的娃娃面具似是有所感触，随之暴动。


    她踩着面具脸上的树枝上下翻飞。


    靠近面具额间时，她双手握刀果断刺入。


    娃娃面具出现金色裂缝，苦痛扭动，她握着刀柄，站立不稳。


    这时一道箭矢带着劲风也插在娃娃面具额间。


    那面具逐渐斑驳脱落，华凌祁的身体没了支撑，不断坠落。


    “阿祁！”


    镜焲强疾步飞奔，拉住她，将她环抱在怀，背部击地。


    两人巨大的冲力，震得他胸口发麻。


    华凌祁忙爬起身，擦着他嘴角的血，说：“下次莫要乱吃东西了。”


    镜焲连咳出血，笑道：“你若给我好的，我便不乱吃。”


    “你想要吃什么皆随你。”华凌祁无奈道。


    “真的什么都能吃？”镜焲仰面躺在厚实的雪中，苍白无力。


    “真的......”


    华凌祁被镜焲拉入怀中：“神尊受伤颇重，怕，不行吧。”


    镜焲沙哑低声：“你与他所行之事，我都知道，我啊，好生嫉妒。”


    身后是轰然倒塌的娃娃面具，树枝枯败落地。


    “怪只怪......”华凌祁垂眸盯着他沾血嫣红的唇，无声道，“你这身体生得好。”


    镜焲愉悦地笑了。


    “还能起来吗？”华凌祁的指尖在镜焲掌心，划了一下，问道。


    镜焲吻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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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口含住她的下唇，呼吸轻颤：“能啊，什么都能做。”


    两人相互搀扶，蹚风踏雪而行。


    此时，花雪如同焚烧的一张画，倏然而逝。


    “主子！”南风抹着眼角，笑着跑到镜焲身侧。


    他们又回到庞然大物的阁楼之下，罡风肆虐，华凌祁眯着眼朝打斗声看去。


    阳离和齐琡斩杀阁楼周围不断冒出的黑雾面具。


    而阁楼之上盘旋着一条银色巨蛇，亮出獠牙啃咬阁楼。


    “这是......”华凌祁犹疑道。


    “哦，这是宫里方士放出来的。”南风解释道，“无觉禅师不知与他说了什么，大人便放出了那把黑伞上的银蛇。”


    “这就是你要找的‘他’？”华凌祁问镜焲。


    “差点意思。”镜焲看了看站在不远处黑色绫缎遮目的归海聿凃，嗤笑道。


    归海聿凃侧首，见到他们，也不惊讶，催动术法，那银蛇蓄力，长身腾空而起，转瞬又从天而降，一口吞尽阁楼与黑雾。


    归海聿凃把手中黑伞扔至半空，银蛇变小，钻了进去，又成了伞柄上的银质蟒蛇。


    他凝神闭眸，片刻，黑白鬼使出现在他面前。


    黑白鬼使半跪行礼，左右瞻顾，却不知如何称呼。


    “起吧。”归海聿凃收回黑伞，“烦请神尊放出境主。”


    镜焲手臂的脉络黑雾缠绕，厌烦道：“自己来拿，冥界这些破烂事，都管不明。”


    归海聿凃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肃然规矩地施展术法，将黑雾引出来。


    那黑雾自镜焲身上悉数退尽，形成花雪中的少年。


    少年清秀显瘦，面容病态惨白，他恭敬地双手交握，躬身施礼。


    “神尊连境主都能生吞。”无觉佩服道。


    镜焲顶着额角蹙眉：“郑穞呢？”


    他如今神魂不稳，之所以能这般以血涉险，因为境主是个孩子，怨念也没那么强烈。


    “吓晕了。”南风说，“还有尚世子，也晕了。”


    齐琡提刀跑到华凌祁面前，将手掌摊开，说：“主子，在阁楼下发现的。”


    “它就是引起骚乱的罪魁祸首？”南风凑今年瞧了瞧，说，“不是跟九云襄的一样么？”


    “你看，我就说在这！”无觉惊喜道。


    镜焲此次却是很沉静，他拿着白玉骨，闭眸感知片刻，说，“出了境，老和尚跟吾回中都。”


    无觉骇然须臾，倒没反驳。


    镜焲在意华凌祁有无看清那截刻着残损金色咒文的白玉骨，说：“别看了，无关紧要。”


    无觉不满地说：“神尊见着上仙，怕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


    他或许记起了这唠叨和尚是谁了。


    “南风，线香。”镜焲不想听和尚念经。


    “你可还有未了却之事？”华凌祁问少年。


    那少年久未开口，断断续续道：“有，有的。”


    华凌祁随着少年的目光看向地上半躺的郑穞，说：“他虽是你阿父，但戕害诸多人命，法理不容，这位是中都派来督查各郡不法之事的绣衣直指，郑穞必押解回中都受审。”


    “不，不是的。”少年急声道，“我，恳请，将所有人的，命数，归还。”


    “可以。”归海聿凃应声道。


    少年憨笑道：“阿姐，我娘亲跟你一样，也很美，我，想，再看一眼。”


    说完，那少年欢欣地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