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煜安从船上找到一个灯笼，他打着响指，灯芯瞬间点亮，他把灯笼挂在船头：“蛊虫随时靠近，船吃了倒没什么，在我心上扎几刀都比你受伤好。”


    “这些也是‘缕’？”


    华凌祁体内的蛊虫通体漆黑，吸食血后变得赤红，而眼前的蛊虫与上林苑和泾州见到的外形一样，都泛着绿光。


    “我记得你说过成蛊极其耗费心力，”华凌祁蹙眉望向幽深的深洞，“怎么会这么多？”


    “人养蛊虫不易成活，若是野生就不一样了。”骆煜安划着船桨，水声回荡，“这里的蛊虫与鬼头花生一样，都是依山而活。”


    华凌祁抬头观察四周石壁，说：“南夷未纳入大齐版图之前，当地的人与月栎国交易颇多，可他们并不同与之前的西南个别地方擅蛊虫，他们甚至是惧怕的，苍州山下为何多出这么多蛊虫？”


    “这就要从二十多年前的昙蒲疫病说起。”骆煜安说，“当年城里的人差不多死绝，挖了大坑把尸体都扔进去，火烧了几个月还没烧完。后来，大祭司路过此地，将自己的血混在药草中，剩下的人才得以活命。”


    “活下来的人本是幸运的，可别的郡县却避之不及。所以对他们恨之入骨的那些人，冒险暗下与月栎做交易，买了蛊虫。”


    华凌祁问：“昙蒲的那些人......”


    “蛊虫缠身，死了。”骆煜安沉静地说，“他们怕引火上身，便将矛头对准救人的大祭司。”


    说她使用巫蛊之术，暂时把人救活，博一个好名声，实际是用那些活人祭祀，为自己的族人祈福延寿。


    对于愚昧的人，无论以多少真心都换不到一句道谢。


    “此地能长出这么多蛊虫，大概也是后来死的那些人身上的蛊虫繁衍所致。”骆煜安指尖燃起一小簇流火，烧掉靠近的蛊虫说，“这些蛊虫威力并没有那些强，你身上有莲珠又有大巫练成的蛊，所以它们怕你。”


    船顺着流火指引越走越深，半响，似是有风吹过，洞顶上的鬼头花生，响起一阵诡异的叫声，像是在泾州听到的“招魂树”的鬼泣。


    “这些东西不足为惧，我担心的是，”华凌祁盯着骆煜安，“白玉骨为何会招致邪祟？”


    骆煜安抚上她的侧脸，眸中含光：“阿祁，若有一日......”


    话未说完，船已出了山洞，行驶到一片苍茫白雾中，有什么高大的身形隐在其中。


    华凌祁借着流火隐约看到矗立在河水中的石像。


    石像栩栩如生，有坐有卧，有仰面，有趴俯，各式姿态。


    但都没有眼睛。


    白雾里便没了蛊虫，可那些高耸的石像犹如在九云襄看到的傀尸，随时对着擅闯着挥刀砍下。


    自进入洞里，不，应该是从镜焲出现在凡间后，骆煜安就开始不对劲，华凌祁催动咒文锁，问道：“你亲眼见过镜焲？白玉骨对你是否也有影响？”


    骆煜安身陷她焦灼的询问里，凝眸深情：“出了境，我再告诉你。阿祁，入境。”


    华凌祁指尖缠着咒文锁，咬唇犹豫片刻，念叨：“我以守门人之名，命汝敞开境之门。”


    河道上升起点点星光，逐渐膨大，似是火势形成的巨大的鬼头幻影，凶神恶煞龇牙咧嘴。


    “侯爷？”华凌祁觉得眼前朦胧，她侧首喊道，“骆煜安？”


    没人回应。


    迎面呼啸而来一阵劲风，她凭着听力，挥出咒文锁。


    咒文锁碰不到幻影，那鬼头幻影却能伤到她，尖利的獠牙划破她的手臂，沾过血的鬼头如烟消散。


    她翻出短刀划到手指，以血唤齐琡。


    可齐琡也并没有立刻出现在她身侧。


    她猛然意识到事情不对，那杯茶......


    华凌祁暗自气愤：“骆煜安，你究竟要做什么！”


    紧接着又一道鬼头幻影朝她游来。


    这东西对她的血既贪恋又恐惧，倒是不断围捕试探。


    咒文锁幻刀，她抹了一把手臂上的血，擦到刀上，眼睛虽看不清，到不至于完全不视物。


    那鬼头幻影尽在咫尺时，她双手握刀，用力下挥，幻影竟分劈成两半。


    每次挥动皆费劲全力，可碰不到实物，此时的华凌祁身心俱疲，血迹斑斑。


    鬼头幻影如水中盛开的莲，好在成长的并不快。


    她孤独的行驶在雾气昭昭的水面上，撑着刀，平复喘息。


    看的最清楚的东西便是骆煜安留在船头的那盏灯笼。


    她手背狠狠擦掉嘴边血，掏出铃铛，拆掉封口，十分恼火：“换个人问也一样。”


    就在她摇动铃铛之际，海底升起惊天骇浪，瞬时将船掀翻。


    华凌祁沉在水里，摸索失手弄丢的铃铛，可是巨浪一阵又一阵，灭顶的窒息感也随之而来。


    她幻化出咒文锁，金色的丝线四处流窜，缠绕住飘走的小船。


    湿发贴在侧颈，飞鸟结赤红似乎冲破她的皮肤，虚影在背后嘶鸣。


    意识昏沉时，一道紫衫身影将她提到岸上。


    华凌祁伏在碎石上咳水，这才看到身边的人。


    “竟然惊动判官大人。”


    归海聿凃的手放在她背后催动术法，听到这语气不对，便离开稍许，说：“不瞑鱼忽然暴动，小生不曾想此地遇到上仙。”


    华凌祁靠在礁石上，揉着眼睛：“不瞑鱼入境会怎么样？”


    归海聿凃并未直接回答她，反而问道：“九云襄之后，眼睛伤得这般重？”


    华凌祁伸长手臂，又往回缩了一点，说：“差不多这个距离，再远就看不到了，按照镜焲所说，出了大祭司的境，本该无事的，后来几次入境，眼睛竟看不太清楚。”


    归海聿凃挥手，浓雾渐散，他催动青幽的鬼火，靠近她，问道：“可看清了？”


    看清了，还是那张默然的脸，白绫遮目。


    但瞧着这一身紫衣格外不顺眼。


    “请问判官一件事，”华凌祁说，“六年前，你可曾从西南沂州战场带走一人？”


    归海聿凃虽诧异她的问题，但也诚恳回答：“引魂是黑白鬼使职责范畴。”


    华凌祁语气急躁：“就说有还是没有。”


    归海聿凃垂头沉默片刻：“记事不清。”


    华凌祁有些气急，又不知将这气撒在哪，吃力起身就走，偏那团鬼火不疾不徐在她眼前晃悠，她挥动几下，打不散，便随它去了。


    归海聿凃凝视着华凌祁离开的背影，挥手隐藏了遮目白绫，露出重瞳。


    走了没多远，齐琡和南风一身伤相扶相持朝她走来。


    齐琡惊道：“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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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南风也激动喊道：“姑娘，总算找到你了。”


    “你们遇到何事？”华凌祁问道，“我唤你的时候，你可曾听到了？”


    齐琡略显狼狈，抱拳的手压了压，说：“听到了，属下甚至能看到主子在眼前做什么，但是，找不到人。”


    随后他整理好浮香骨的流苏，沉声说了句：“主子，得罪了。”


    他闭眸掌心覆盖上华凌祁的双眼，两人再次睁开眼睛时，华凌祁不借助鬼火的光也能看的更加清晰。


    重新戴好白绫的归海聿凃走近华凌祁，熄灭鬼火，递过来一只铃铛。


    华凌祁问南风：“骆煜安呢？”


    南风满脸是泪，哽咽道：“没看到主子。”


    想到镜焲那些腐烂的疮口，华凌祁握着铃铛：“他出事了！”


    此刻的镜焲像是又经历一遍剜心剔骨之痛，在凡间时金色的疮口犹如焚烧的箔纸，清晰且缓慢的烧掉身体，入境之后，又如光阴回溯，渐渐愈合。


    他从水中躬身爬出，躺在碎石之上，等待新一轮的疼痛。


    指尖沾着水珠，他拨开前襟，查看伤口，不禁苦笑：“身体腐蚀成这样，倒有些像碰了西海之滨的毒水。”


    水面上升起点光，远远看去，像尘世间散落星河的花灯，亮点在漆黑的河面长成鬼头幻影。


    而礁石底下的花生秧如烧焦后的枯枝，悄无声息爬向他。


    “一道人，两线香，黄泉路上，不饿得慌。”


    商婆佝偻着背，踩着碎石路过，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漠不关心。


    镜焲闭眸慵懒开口：“生意不大，胆子不小。”


    商婆蹲下身，与他并排望着星星点点的水面，苍老暗哑的声音道：“神尊，买线香吗？”


    镜焲半睁开眼：“吾的钱，好赚吗？”


    好赚，人傻钱还多。


    “神尊若是记起以前的事，这次的线香，老身权当送给神尊抵人情。”商婆语气似的笑着：“倘若什么都不知，那烦请神尊付十枚金锭。”


    “吾给你二十枚，”镜焲坐起身，“把这些脏东西揍一顿。”


    “揍？”商婆问，“不杀？”


    镜焲嗤笑：“有胆你就杀。”


    商婆没说话，拿钱办事。


    华凌祁等人找到镜焲时，着实被眼前的景象惊到。


    水面上圆滚滚的漂浮着鬼头幻影，各个被包裹着，似襁褓中的婴孩，地上摆放着精心梳理整齐的鬼头花生秧。


    华凌祁不慎搓破手，疾跑到镜焲身侧，打量他，忙问：“你怎么样了？”


    镜焲捂着胸口，蹙眉道：“痛，痛不欲生。”


    南风抽泣着扶起镜焲：“主子幼时摔跤，磕破了皮，夫人都要心疼好些天，这次伤这么重，险些没了命......”


    镜焲看了眼华凌祁，对南风说：“找到阳离，让他赶紧挖坑。”


    南风懵了：“挖坑做什么？把这些东西埋了吗？”


    镜焲紧靠着华凌祁，随手扔给南风线香，说：“数数几个人进来了。”


    南风抹掉眼底打转的泪水，认真数线香：“十二，十三......？”


    他又数了几遍，仍旧是十三支，睁大眼睛，伸着手指点人数：“我们五个，阳哥肯定在，还有......这最后单支怎么算？一个人劈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