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4

作品:《翡翠尖

    舒漾的皮肤越来越白了。


    在最炎热的夏天,少女只穿着条吊带裙,裸露的肌肤被空调吹得起鸡皮疙瘩,在暗色中白得发亮。


    她光着脚走过来,抱住费理钟的腰。


    察觉到胸膛的濡湿,费理钟低头看见少女将头埋在他胸口。


    他摸着她的脸颊,抬起下巴,才看见她眼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眉头微皱:“怎么了?”


    她摇摇头,又将脸深深埋进去:“就是感觉很开心。”


    “开心为怎么还哭了?”


    用拇指拭去泪痕,费理钟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耐心听她说话。


    少女的声音很小,带着模糊的鼻音,他得凑近才能听清她的吐字。


    她问:“小叔,我们是不是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费理钟的手掌放在她背上,捻着她的背脊骨,垂眸凝视她,听不出什么语气:“你要是想,随时也可以回来。”


    而后又补充道:“如果你想被他们抓走的话。”


    他们当然是指费家那些人。


    少女又摇摇头,撅着嘴说不要。


    晃了晃腿,抓着他胸前的纽扣把玩,声音闷闷的:“小叔,赫德罗港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既有些憧憬与期待,又有些对未来的茫然忐忑,还有些离别时的惆怅伤感。


    她原本对这个城市并没有任何留恋,仅有的念想早被费家的冷漠消泯。


    可等她即将离开时,又陡然生出些怀念。


    过往的记忆像跑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儿时费理钟对她的欺负与照顾,费贺章给她身上添了无数道鞭痕,和梅媞相看两厌的生活……


    纵使五味杂陈,此刻想来却带着些疼痛的。


    像是很久以前埋在心中的伤痕,被长久的忽视而隐藏,等她回溯过往时,才发现那抹疼痛已经深入骨髓。


    这种疼痛在见到陈雪华母女时异常明显。


    浓烈到仿佛快要溢出来。


    她默默地靠过去,将肩膀缩进男人怀里,努力汲取那抹温暖。


    似乎只有听见他的心跳声,才能驱逐心中的失落感。


    “那里很冷。”费理钟沉思片刻才回答,又摸着她的脸颊,像是在把玩什么玩具,爱不释手,“不过,我觉得你会喜欢上那个地方的。”


    范郑雅也说过那地方很冷。


    舒漾仰起头,轻轻蹙眉:“为什么?”


    “因为那里很美。”


    舒漾有些茫然。


    范郑雅说那里是个不毛之地,可费理钟又说那里很美,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看着男人讳莫如深的表情,舒漾更加好奇了。


    她往他掌心蹭了蹭,又问:“小叔,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


    他们明明有很多选择的,比如去繁华的大都市波尔,去浪漫柔情的凡拉其,去充满异域风情的纱加,为什么非要选这里呢。


    费理钟却没直接跟她解释,目光似若虚浮,明明凝视着她,却又仿佛不在看她,而是穿透她的灵魂望向远方,意味深长地回答:“因为那里才是我的家,舒漾。”


    他眼中蕴含的情绪浓烈又凄冷,像雾里绽放的红玫瑰,妖艳诡谲。


    舒漾看不懂其中的意义,太过复杂,似烟似雾,若明若暗。


    不过她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费理钟此刻的心情是有几分愉悦的,而这份愉悦似乎是因为,他即将带她一起回家。


    家。


    费理钟的家。


    她小心翼翼地问:“小叔以前去过吗?”


    费理钟点头:“当然,我很小的时候就去过那里。”


    小时候。


    舒漾记得费理钟小时候经常出国。


    不过那时基本是在暑假,在舒漾被梅媞抽着手心关在琴房练琴时,费理钟总会忽然消失一两个月,听说是去国外游学,也听说是被送去训练营锻炼,也有说是去度假的。


    她不清楚,因为费理钟回国后也从不提起那些事。


    费贺章更是不愿多说,仿佛提起费理钟的名字都会脏了他的嘴。


    舒漾只记得,费理钟曾经被送去过一次国外的军事训练营。


    那是费贺章的主意,也是唯一一次在家宴上公开商谈的事,以不容置喙的态度强行定夺。


    只是每次费理钟回国后,表情都很阴沉,心情更是阴晴不定。


    他会不定时发疯,以折磨他人为乐,又做出骇人听闻的举动,把费家上下都闹得不安宁,整天提心吊胆,看见他都绕道走。


    而每到这个时候,他却又会对舒漾特别好,好说话好脾气。


    即使她哭闹,他也会极其耐心地哄,温柔宠溺的不像话。


    那段日子,对费家人来说是黑暗的。


    对舒漾来说却是甜蜜的。


    “不过那个地方……”费理钟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眯起眼,眼底带着些晦暗不明,似笑非笑,“也很危险。”


    “危险?”


    “赫德罗港是个港口城市,聚集了世界各地的人,鱼龙混杂。那边可以自由贩卖枪支弹药,也不限制毒.品交易,法律更不严谨。你走在街头,每天都能听见枪声,路上到处都是吸了大.麻的流浪汉。”


    说到这里,费理钟忽然掐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幽幽地笑:“怕了吗?”


    舒漾眨了眨眼睛,反问他:“那小叔怕吗?”


    费理钟只是垂眸凝视她,没有作答。


    舒漾也笑起来,她揽着他的脖子,笑得没心没肺:“不怕,反正有小叔保护我。”


    少女的脸颊在他脖子上磨蹭,带着些讨好意味。


    费理钟低低笑了声,松开了手。


    舒漾的手不自觉摸到他的腰上。


    她记得曾经这处的伤疤,就是在他去训练营后留下的,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留下这么深这么长一道口子,看起来就很疼。


    他在国外的经历肯定不算愉快吧。


    或许正如他所说,是危险的。


    以前他从不肯跟她说起这些事,直至今日,她才知道她是多么矫情。


    如果那几年里,他面临的不止是费家的排斥,还有很多危险,说不定随时都会丧命……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宁可他一辈子都不联系她。


    心中的愧疚又开始泛起涟漪。


    她轻轻仰起头,将下巴抵在他胸膛,带着些试探的意味:“小叔,之前那三年,你都呆在赫德罗港吗?”


    费理钟没有回答,只是静默地扫视她的脸,眼底暗流涌动。


    男人的眉眼在昏暗的灯光中朦胧立体,像她见过的素描画,在一片空白中描绘出分明的暗影。


    他沉默片刻,忽然低低哑笑:“我真是个罪人。”


    他又微微闭眼:“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了,一次都不会。”


    郑重的,认真的。


    她鲜少见他流露出愧疚的表情。


    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他直白的情绪,带着些隐忍的痛苦,灵魂在淤泥里疯狂挣扎陷落,舒漾却并没有感觉开心,反而倍感心疼。


    心在微微颤抖。


    愉悦又酸疼。


    原来他也没有彻底放下,原来他也会感到难过。


    心中的某处空白忽然像被填补上,盈满充实。


    少女环上他的脖子,在男人的脸颊处落下温热潮湿的吻。


    不逾矩的,不带任何目的,干净纯洁的吻。


    轻轻的吻,像镇定剂般,将男人的情绪迅速抚平。


    放在她背上的手微顿,她听见男人的鼻息变得凝重,良久,才深深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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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抚在她背上的手指捻得有些用力,将她的脊椎骨都压疼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仔细打量着她,从眉眼到嘴鼻,一点点像是要刻入骨髓里般深刻地,细致地,描摹着她的五官,指腹在她下巴处缓慢摩挲,不知想起什么,眼底忽然泛起丝丝笑意:“钟先生见了你,绝对会很喜欢。”


    “钟先生是谁?”


    “是我的一个恩人,你也可以理解为长辈。”


    说起“长辈”两字时,他停顿了几秒,表情似乎有些怪异。


    不过只是片刻,转瞬即逝。


    费理钟似乎又恢复了那股阴冷,嗤笑着补充道:“他给过我很多帮助,是个很和蔼的老头,按照年龄你得喊他一声爷爷。他只是脸长得凶,不过你完全不用怕他,他可不会像那老家伙一样抽你鞭子。”


    似乎只要提起费贺章,费理钟总是不悦的。


    可舒漾却觉得他像是在给她打一剂定心针,以委婉的方式安慰她。


    心中的喜悦在逐渐蔓延,很快就覆盖了原来的失落。


    这种感觉让舒漾意外地想要探索更多,于是她又问:“小叔和他很熟吗?”


    费理钟淡笑:“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舒漾惊讶地瞪圆眼,“难道小叔二十年前就去过赫德罗港吗?”


    他微微阖眼,意味不明:“嗯。”


    却没有多说。


    舒漾的瞳孔逐渐睁大。


    随后眼底焕发出丝丝亮光,光彩射人。


    这是她第一次听费理钟讲自己的事,从前他不肯透露半个字的过去,此刻却轻易脱口而出。


    以前即使她反复试探,他总是挑着眉,捏着她的下巴冷声威胁她:“乖,不该问的别问,对你没好处。”


    舒漾心中的欢喜快要溢出来了。


    他仿佛给她独自开了扇门,让她踏足自己的世界。


    她疯狂地想要了解更多,想要知道有关于他的所有事,想要去他去过的地方看看。


    不过她很识相地没有多问,而是乖巧地凑到他耳畔,语调软绵绵的:


    “小叔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小叔喜欢的人我也会喜欢的。”


    “钟爷爷喜欢什么样的人?”舒漾已经提前开始准备了。


    费理钟不为所动,看着怀里不安分的人,将她放在自己腰上乱摸的手捉住:“他就喜欢你这种不听话的。”


    “谁说的,我很乖的好嘛!”舒漾不服气地撅起嘴,心中却在想,自己最近是不是收敛的不够多,导致他对她持续产生这种不良印象。


    费理钟又笑了笑。


    眉眼是愉悦的,也是宠溺的。


    “那小叔呢,小叔喜欢听话的,还是不听话的?”


    她捏着嗓子,声音尖尖细细,又带着模糊的气音,忸怩地凑在他耳畔轻问。


    她没有说我字。


    仿佛只是在询问今天天气怎样般寻常。


    男人犀利的目光直视过来,与她忐忑的视线撞上。


    瞬间,心仿佛被揪起,心跳快得吓人。


    她收敛眉眼,不敢看他。


    头顶的视线如有实质,像明亮的探照灯般,将她阴暗的心思张扬地无处遁形。


    在等待的几秒里,蒸发出腾腾热气,熏得她脸颊绯红。


    她的视线到处乱窜,急于找到落脚点才能安放她动荡的心。


    于是看见床头柜上,她之前送给费理钟的那束鸢尾花,一直插在花瓶里。


    只是此时已经枯萎,干枯的枝桠被风一吹,碎裂成片,掉落在床头柜。


    她又支支吾吾开口,低着头胡乱岔开话题:“小叔,你喜欢我送你的鸢尾花吗?”


    没有得到回答,回应她的只有头顶愈发凝重的呼吸。


    “都喜欢。”


    声音沙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