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作品:《和水怪的荒野求生

    小卢米有着一个大家庭。


    讨人喜欢的大哥,沉默寡言的大姐,活泼的双胞胎姐姐,两个话都说不清的无齿妹妹,还有操心的家长。


    在大多数镇民看来,长着雀斑的小卢米同样腼腆寡言,然而谁都不知道他寡言的真正原因。


    他看不起所有人。


    无论父母兄姐,还是其他喊着“长着雀斑的小卢米”的人,在他看来都愚蠢而蒙昧。他们守着一亩三分地,守着无聊的庄园和农场,守着虚无缥缈的传说,和现代脱节。


    小卢米不一样,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就像飞机坠毁,所有大人昏迷不醒,只有他很快醒来,毫发无损。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自命不凡的小卢米贪婪地收集着散落的物品,表情疯狂而狰狞。


    然而很快。


    从头脑发热中回过神的小卢米发现了不对劲。


    不远处的漩涡里,似乎有什么很恐怖的东西在酝酿——


    他缓缓停下,一点一点地睁大眼睛低头看。


    巨大的暗影!


    幽绿色的兽瞳!


    小卢米唰的一下变了脸色,他想起一段刻意遗忘的经历。


    镇子西边有个疯老头,又丑又瞎,每天狂乱地絮语,一会儿敲响铜锣,高呼说水怪来了,大家快跑,一会儿涕泪横流,对着主忏悔。


    有一次他被疯老头抓住,老头的手干枯又粗糙,指甲缝里满是黑色污垢。他用力挣扎,疯老头咧开嘴,露出满口黑黄参差不齐的牙。


    “小卢米是个祸头子,在湖边口无遮拦,小卢米唤醒水怪,带来灾难。”


    疯老头抓着他又蹦又跳,熏人的口臭喷到他脸上。


    小卢米越发讨厌疯老头。


    不久后疯老头突然不见了,镇上的人来来回回找了好久,都说疯老头可能是死了。


    那几天大人们很是哀伤,小卢米的心情却格外飞扬。


    他从来没把疯老头的胡言乱语当真,但事实上,那个老疯子一语成谶。


    小卢米扭过头,两眼猩红地看着昏迷的其他人。


    如果所有人都死了就好了……这样就没人知道他闯了祸,唤醒了水怪,让飞机坠毁。


    是的,闯祸了。


    怎么只是昏迷,没和文艺青年一起死掉——


    对、文艺青年……对。


    小卢米猛地将文艺青年往前一推,恨恨地用残骸砸文艺青年的脑袋,发泄着心中的恐惧。


    “是你偏要追问的,我本来不想说的。”每砸一下,他就这样念叨一句。


    红红白白的液体糊满了小卢米手心。


    远处的漩涡逐渐扩大,小卢米的笑容也随之扩大。


    水怪真的苏醒了。


    它一定会像传闻里那样吃掉所有人!


    死了、都死了才好……


    一蹬,一划,他瘦小的身子很快远离坠机现场,头也不回地钻进森林。


    他奔跑着穿过重重树干和藤蔓,在每一个岔路口都没有丝毫犹豫。


    -


    将身上所有的累赘抖落后,水怪离开了原本沉睡的这片水域。


    它很少思考,也没有什么领地意识,这片湖区中没有任何生物是它的对手,每次醒来,它总会离开已经变得浑浊的沉睡之地,四处游荡。


    它不知道自己这次又沉睡了多久。


    每次醒来,总能发现湖面上多了些新东西,这次也不例外。


    水怪观察着昏迷的“人”,将他们推到岸上。


    在看向他们的时候,它心底总是升起奇怪的,难以言喻的感觉。


    然而水怪不愿意去深究这种感觉的来源。每次深究,它本就迟钝的脑子又是甜蜜,又是痛苦,似乎还有点畏惧和酸涩,很快开始宕机。


    漂浮的提篮里的有几只叽叽叽叫唤的毛绒生物,是“鸡”。


    那些红彤彤黄灿灿的果实散发着美妙的香味,是“浆果”。


    漂浮着的,还有泡了水的压缩饼干,被易拉罐密封的鸡尾酒,亚克力酒杯,制作成皮夹的打火机,没拆封的黑胡椒研磨器……每看到一样东西,遗失的记忆好像就汇拢一点。


    起码,在下次沉睡前,它会一直记得。


    水怪盯着压缩饼干的包装认真地观察了很久,大嘴一张,咯嘣咯嘣地连着包装咀嚼了起来。


    它对“压缩饼干”印象深刻。


    以前好像经常吃这种东西。


    只是以前的压缩饼干和现在有很大的差别。它们被堆叠在金属罐头里,一口咬下去满满的甜味,口感却没这样丰富。


    它很快解决了散落的压缩饼干,又一口咬开易拉罐。


    是“酒”。这次汇拢的记忆更多了,水怪隐隐约约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它和许多“人”围在一起,品尝着这种奇怪味道的液体,放声欢笑。


    变成了水怪的不知道第多少年,它愈发地浑浑噩噩。


    在刚开始那几年,它惦记着失败的试验,泄漏的危险物质,试图沟通和传递消息,然而迎接它的是警惕和尖叫。


    那个时侯它总是被当成怪物,又总是受伤,不得不潜入水底躲避扫射的武器。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水怪渐渐适应了新的身体,新的身份,偶尔会漂浮在深夜的水面。


    它又见到了熟悉的“人”。


    应该被称呼为父母的男人和女人站在湖边。


    他们比记忆里老了许多,他们颤颤巍巍地离开,不再回来。


    而水怪也游开,进入下一轮的沉眠。


    陆地的动物将湖面看做一面镜子,照出它们的身形,而水怪生活在湖里,它借助被湖水打磨得光滑的鹅软石,隐隐看到一个庞大得令人恐惧的黢黑怪物。


    它几乎被自己吓死。


    那天之后,水怪更加频繁地陷入沉睡,与此同时岸上似乎也开始流传种种关于西岸的传闻。


    西岸是怪物的聚集地。


    泄漏出来的神秘物质让一切翻天覆地。


    离群索居,让它逐渐地丧失了作为“人”的能力。思考,对话,交流,快乐和恐惧……


    往后漫长的时光里,它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来历,像真正的水怪那样凭借着本能休憩,苏醒,狩猎,如此循环往复。


    在大多数时候,水怪都是被外界吵醒的。


    有时候是吵闹的孩童,有时候是丑陋的铁疙瘩,有时候是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


    酒让水怪的走神持续了很久。


    它无意识机械地咀嚼着,直到品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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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腔中的血腥味。


    水怪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吃的怪物,它永远饥饿,庞大的胃沟壑难填,但却有奇怪的坚持,对常常打破它平静的“人”格外宽容。


    回过神的水怪很轻易地又吞下一堆漂浮的罐头。


    就像是吞下奶茶连带着各种口味的爆爆珠。


    嘎吱嘎吱地咀嚼着罐头,水怪的脑海中划过一些模糊的想法。


    但水怪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注意力。


    那段没头没尾的想法像划过天空的直升机,没有在它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在仔仔细细地翻找过全部残骸,确认这片水域不再有其他食物后,水怪闭上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留下几个仰面朝天,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消失在漩涡中。


    -


    “咕噜噜——”


    腹部传来的响声让钟盈意识到该吃午饭了。


    她已经根据指南针走出了很远。


    刚从包里取出来的时候,指针毫无规律地乱晃,用力地拍了好几下才勉强固定住。


    根据指针朝向推断出来的“东”,和根据太阳朝向推断出来的,有着非常合理的轻微差异。


    因此显得格外靠谱。


    钟盈感到欣慰。她带着没坏的指南针上路。


    西岸的树林无边无际,白桦树、橡树、松树参差错落,翠绿的藤蔓从枝干上垂挂下来,地上是厚厚一层腐殖质。


    低矮的灌木上面结了一些红彤彤的不知名野果,黄喙的小鸟蹦跳地啄烂了每一枚熟透了的果实,坑坑洼洼的果肉暴露在外面,很快吸引来了昆虫和蚂蚁。


    已经不再能看到身后的卡塞尔湖了。


    钟盈一路上兜了非常多的野果。


    她的逻辑非常简单粗暴,鸟能吃,人就能吃。


    准备吃午饭的钟盈开始寻找水源,循着越来越响的流水声,她发现了一条从林间穿过的清澈溪流。。


    一些怪模怪样的小动物低头在溪边喝水,还有些懒洋洋地爬上了岸边长满青苔的大石头,摊着肚子晒太阳。


    她非常不客气地占领其中一块石头。


    手机里的水汽又蒸发了一些,现在能够看清时间了。


    ——当然,也能看清它目前所剩无几的电量。


    充电线和转换接头并没有遗失。不过很显然,在文明缺失的地方,并没有电源让她能够给手机充电。


    钟盈关闭了所有的后台程序,又打开低电量和飞行模式,希望它能撑得更久一些。


    将压缩饼干切成薄片,用两根湿润的橡树细枝架在火堆上烘烤,于是压缩饼干中又多了一些橡木的奇妙香气。


    水份被蒸发,那些膨胀了的部分又重新收缩起来,口感神似曲奇。


    将剩下的半块压缩饼干收好,钟盈又摘了一些小鸟爱吃的野果,丰富储备的水果种类。


    被驱赶的花羽毛黄喙小鸟气得吱哇乱叫,召集了同伴企图用天屎制裁钟盈。


    钟盈:惹不起。


    她在狂轰乱炸中坚持了片刻,站了起来,继续朝着东边出发。


    森林变得更加茂密了。


    遮天蔽日的树影下,落满了不知道是今年还是去年的橡子,有的已经腐烂,轻轻一碰飞溅出气味古怪的棕黄色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