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此星陨落
作品:《天气晚来秋》 将军府,星火点点,夜色朦胧。
祝余嘴里咬着一方叠得厚厚的巾帕,府医正给她处理肩上的伤口,那黑衣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刀上还带了毒,虽不是什么罕见的毒药,但也得好好用药调养一阵,加之回府的路上耽搁得有些久,此时府医正在将伤口表层带毒的皮肉去除。
细小的器具抵在伤口上,外翻的血肉上有微微暗色,祝余浑身直冒冷汗,眼底冒出些泪意,硬生生捱着,紧咬着口中巾帕。
萧持钧等在几步之远的屏风外,神色凝重,眉头紧皱,有他在,府医手上的动作格外麻利,恨不得妙手回春,让这伤口立刻痊愈。
无论府医的力道如何,祝余始终没有挣扎晃动,忍得额角青筋凸起,面上大汗淋漓。
等终于将伤处处理好,府医也紧张出一身冷汗,抬手揩了揩额头,而后便替她细细包扎好,收拾好药箱,目不斜视地退出去。
祝余将口中的巾帕取下,将肩头的衣袍重新拉好,这才喊萧持钧进来。
萧持钧近前来,看见她面颊上的汗迹,自怀中掏出一方巾帕,抬手替她擦了擦,目光掠过她的肩头,问她:“疼不疼?”
方才一言不发的人听见这话,顿了顿,而后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意,点了点头,小声吐露:“疼的。”
萧持钧闻言,指腹在她脸侧蹭了蹭,眉心皱了皱,将擦脸的动作也放缓了些,祝余微微仰面,让他擦干净自己脸上的细汗,等他收回手,转身去放用过的巾帕,祝余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角。
萧持钧回过神,弯腰来问:“怎么了?”
祝余单手撑着自己,往软塌的一边挪了挪,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侧:“陪我坐一会儿。”
萧持钧依言坐在她身侧,刚一落座,祝余便靠过来,倚着他的肩头,整个人松下来,她嫌身上的血腥气重,回府后便避开伤处洗了个澡,等换了干净衣裳后才上的药。
此刻人靠在他怀里,萧持钧的鼻尖嗅到淡淡的馨香,他将人抱住,力道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她的伤处。
祝余在他颈窝蹭了蹭,而后闭着眼,与他说话。
“二哥,你是不是不高兴?”
萧持钧闻言,微微低下头,贴了贴她的额角,答道:“没有不高兴,只是不愿见你受伤。”
祝余“唔”了一声,又往他怀里窝了窝,低声道:“我知道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刀若是挨在谢檀身上,他受不住的。”
萧持钧应了一声,将人拢在怀里,抬手覆在祝余的脸上,在她眼下蹭了蹭,同她商议:“往后这半月便好好养伤,谢檀的事我来做,好不好?”
祝余在他怀里仰了仰头,扬起还残存着些水意的双眼看着他,萧持钧语气虽温和,面上却有些不虞,眉宇之间还留着些狠意。
她凑前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引得他垂下眼来。
祝余弯了弯唇角,应了他:“好。”
而后便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脸紧贴着他的颈窝,闷声道:“我有些困了。”
萧持钧便将她抱起,避开伤处,往里边的床榻走去。
将人轻柔地放在榻上,祝余一坐下,正要弯腰,萧持钧却无比自然地半跪在她身前,微微掀起裙角,替她脱了鞋,又拢住她双腿,扶着她躺下,盖好被褥,最后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祝余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最后落在他温柔的眉眼上。
在他坐在床边时,从被子里探出手,握住了他的拇指,甫一触及,萧持钧便回握上来,将她的手拢在手心,放回被褥下,另一只手替她拨了拨有些凌乱的鬓发,祝余的脸侧过来,在他手心贴了贴。
萧持钧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明白她是在让自己别那么紧张,他顿了顿,而后微微倾身,在祝余的眉心吻了吻,手托着她的面颊,与她对视一眼,又心疼地亲了亲她的鼻尖,最后停在她的唇间,爱怜地贴了贴,温声道:“睡吧,我守着你。”
祝余点点头,攥着萧持钧的手,闭眼睡去。
萧持钧守在她榻前,夜里伤口又疼起来,祝余在梦中满头大汗,萧持钧拧了帕子给她擦汗,又伏在榻边,出声轻哄,眉头始终紧皱,恨不能以身替之。
等终于捱过去,祝余被他照顾得眉眼舒展开来,他自己反倒形容狼狈,满眼血丝,手心里还握住祝余的手,快要天亮时,才伏趴在榻边囫囵小睡了一会儿。
翌日一早,祝余尚未睡醒,萧持钧便已出发,亲自带人全城搜捕,一日之内,城中黑衣人的窝点接连被捣毁。
回府时已入夜,祝余正在喝药,萧持钧先去她院子里瞧了瞧人,问了问今日伤处的状况,他从外边回来,带着一身的血腥气,没有上前,只远远地与祝余说了几句话,便回自己院子沐浴。
等收拾妥当,一身清爽地折返回去,正撞见谢檀捧着那日在坟地里挖出来的匣子,在祝余院外来回踌躇。
见到萧持钧,谢檀忽然便不犹豫了,当即推门而入,直奔祝余的卧房,好在尚存理智,没有再次推门而入,敲了敲门,等祝余应声才进去。
萧持钧跟在他身后,刚进了屋,便看见谢檀将那匣子往祝余身前的桌上一放,脸上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
巷子口那日祝余奋身一扑,替他挡下致命一击,回府后便听闻祝余伤得有些重,谢檀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经此一事,他也明了祝余与追杀他的那些人并非一丘之貉,她是真的在救他。
思索了一夜,他这才等到无人之时,带着证物,想要将陈年旧事和盘托出。
祝余近前来,在谢檀的目光下打开了解好锁的匣子。
出人意料的是,里边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周边有些被烧过的痕迹,但大体内容都完整。
鼻尖嗅道一丝药味,谢檀解释道:“当年为了将这考卷留的久些,我找江湖术士要了些特殊的药粉,撒在匣子里,以防墨迹褪去,死无对证。”
祝余将考卷拿起,目光自上面扫过,认出来这是十一年前春闱的考卷,糊名处虽被揭开,但还是能认出来上面礼部加盖的大印,她将考卷递给萧持钧,萧持钧看了看考卷的内容,确实也是对十一年前春闱考题的应答。
两人看向谢檀,后者在桌前坐下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
“这是十一年前春闱,一名叫宋绍宁的举子的考卷。”
提起他,谢檀便红了眼,“他是当时云州兰溪县县丞之子,为人清正,才华斐然,当年春闱之前,在科考的举子当中便已有声名,只是后来在春闱考卷中出言不逊,满纸狂悖之言,触怒了陛下,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祝余闻言,眉头紧皱,目光在这份考卷上来回扫视,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她虽不懂书论,但也能看出,此人文辞俱佳,绝非等闲之辈。
谢檀看出她的疑惑,继续道:“当年我还在贡院,事发当日负责运送考卷的卒吏忽然在半道上内急,我被上官叫去顶上,考卷送去后,我尚未离开,便有人进门来,事出紧急,我怕替职之事暴露,被上官责罚,便躲了起来。”
他说到这里,浑身打了个寒噤,那是他这辈子都不愿回想的祸端的开始。
“来的是当时贡院的几位考官,我躲在暗处,亲眼看见他们替换了其中一份考卷,当时送去的考卷都是经由弥封官做好糊名处理的,这些人却能从中精确地找出那份答卷,显然是早有预谋,我等了片刻,等他们将所有考卷一起带走。”
“临走前,那份真考卷被丢进了火盆里,我悄悄将它从火中抢了出来,藏在袖子里带回了家。”
话到此处,谢檀已经有些哽咽:“到家后,我与妻子商议,本想着将此事禀告上官,揭发这些人的阴私,但第二日便听闻,原定要去送考卷的那位卒吏,溺死在了小镜湖。贡院众人对此事都三缄其口。”
“我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偷偷揭开考卷上的糊名瞧了瞧,发现是宋绍宁的考卷,贡院里沆瀣一气,我无处可诉,便想着再寻其他关系,将此事上报,可没等我寻到门路求告,宫中便传来旨意,抄了宋家。”
“宋绍宁很快便被处死,宋家满门抄斩。我带着考卷和妻儿连夜离京,还是被人追上,在苍梧山附近走投无路,误打误撞拦下了贵人的车架,才得以平安南下,四处躲藏度日。”
谢檀擦了擦眼泪,看着萧持钧,朝他拱了拱手:“那位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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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令尊。幸得侯爷相助,载我一程,才能苟且至今日。”
祝余递了擦拭的巾帕给谢檀,看着他涕泗横流,心中有些疑问:“你与宋绍宁无亲无故,为何愿意赌上全家性命,守着这翻案的罪证狼狈度日?”
谢檀闻言,摇了摇头:“非亲非故,却也不尽然。”他露出一抹追忆的笑:“我与宋举人,曾有赠药之恩,贡院的吏卒薪俸低,我妻病弱,缠绵病榻已久,开春后突发恶疾,所用之药昂贵,非我力所能及,当时宋举人与我住在同一处巷子里,手头也并不宽裕,听闻此事,却将他伙食钱借与我买药。”
谢檀红着眼,看着祝余,想到昨日她以身挡在自己前面,像是想透过她去看那位素昧平生却愿意伸出援手的宋举人,“若是没有他那些银钱,我妻定然熬不过来。”
“从帝京出逃后,我们一家便一直住在那日坟地附近的村子里,如此也安稳过几年,只是追兵重重,一直没寻到机会出来,后来妻子病重,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此生难报赠药之恩,叫她日夜悬心,只怕是来日到了地底下,都愧见恩公,不得安生。”
谢檀手里捏着这份考卷,情绪激动:“我只是个普通的卒吏,离了帝京便是个农户,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本事,但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何这样赤裸裸的罪证送上前,却被拒之门外。”
说到激烈之处,他径直站起身,捏着那张考卷,神情愤慨,隐忍十余年的冤屈和不甘喷薄而出:“真正的才华之士被栽赃陷害满门抄斩,身负物证之人被连路追杀,求告无门,我朝偌大地界,何为善恶?何为法度?何为公义!”
“恩公愿舍钱救我,我白衣之身,做不了其他,只能拼死护住这唯一能证清白的考卷,苦等十余载,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此文公之于众,替恩公正名,还宋家清白!”
言罢,他跪下来,深深伏趴在地,几乎是哀求着开口:“二位侠义之心,在下恳求,让我见崔公一面,来日定将当牛做马,不甚感激。”
祝余半跪在他身前,将他扶起来,坐回桌前。
“谢大哥莫急,我已写信告知崔公,待我伤好些,便与你一同前往面见,定会助你报了这赐药之恩,以全夙愿。”
谢檀闻言,连声道“好”,又要起身拜谢,祝余将他按住,眼眶红着,看向萧持钧,萧持钧在谢檀身旁坐下,问道:“若是要翻案,侯府或许也能给些助力,为何执意要见崔公?”
祝余也点了点头,崔南山如今偏安蜀地,崔家在朝中也大不如前,谢檀沉默几瞬,这才坦言:“恩公曾是崔公门下学生,虽时日不长,但亦有师徒之谊,崔公乃天下读书人之首,我替恩公翻案,除了要替他去了罪名,还想为他洗去在天下读书人眼中的污名。”
当年为了栽赃宋绍宁,背后之人曾经捏造了不少流言蜚语,将宋绍宁塑造成一个不尊师长,不通礼教的悖逆狂徒。
谢檀心有不甘,对崔南山亦心有怨怼:“我想见崔公,除却此事,亦是想站在他跟前,问他一句,当年为何不出面,为恩公脱罪?”
或许在上位者眼中,宋绍宁只是区区一届县丞之子,杀了便杀了,都不及帝京城中一家寻常的酒楼倒闭来得紧要。
对谢檀而言,于私,宋绍宁是妻子的救命恩人,亦是一位极好的友邻,于公,泱泱的科考场只是失去了一名普通的举子,自会有万人顶上,但在谢檀的眼中,却是一颗来日有可能在官场中大有作为,为民图利的新星,就此陨落,他知书达理,他才华横溢,他本该在十一年前一举登科,为朝廷效力,为像他这样的百姓谋福祉。
谢檀露出嘲讽的笑,他如今在祝余和萧持钧眼前已经毫不遮掩,“虽无实证,但这些年我辗转寻了许多当年的旧人,按他们口中所言,恩公并不是惹怒了什么贵人,也并未与人起什么冲突,他只是恰巧,挡了贵人棋子的路。”
换卷仅仅只是因为宋绍宁占了他人的位置,他的考卷被人誊抄安上了其他人的名字,真正有他署名的考卷本该在十一年前就被焚毁。
老天薄待他如此,却犹有不忍,让谢檀成为这场局中唯一的见证者,带着证物一路南下,存活至今,让这桩陈年旧案留下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