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地，容恒就有点儿后悔。


    杨家的人还在外面找他，不该这么冲动的。


    但如果凯特真的很想出去玩，就短暂带对方偷偷溜出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没想到，还没等容恒自己纠结出来个所以然，对方先开了口。


    “不可以的，”容澈又回树旁坐下，眉目垂敛，唇红齿白的那么好看。他捧着故事书一叹气：“因为院长叔叔会很生气。”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干燥的初夏的傍晚，橘红暖阳在树荫斜切下一片阴凉。


    容澈不看书了，只是坐在原地发呆，金灿灿的光斑恍如蜜糖，流淌在beta纤长卷翘的睫毛尖，一眨一眨，便滴落入碧绿眼眸。


    蜜酒似的漂亮眸子，正中倒映出那片对alpha而言，低低矮矮的院墙。


    微风轻拂，卷动漂亮男生白袍与素色发带，乌软发丝飘摇其间，像是缠绕着蛛网的白鸽羽，惹人怜惜的美丽。


    他看着院墙，嗓音低而轻的，近似一种喃喃：“院长叔叔很讨厌脱离规矩的事情……所以想要离开这里，只能靠好心的‘爸爸妈妈’领养。”


    那样的神态，雨中迷茫的雏鸦似的，令容恒莫名心脏一紧。


    “其实很久之前就想问了……”他皱了皱眉：“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收养你？”


    毕竟在他眼里，男生漂亮、乖巧又善解人意，怎么看，怎么也是最受领养人喜欢的那种类型。


    容澈听到对方这话，将视线由院墙转到冷淡少年的身上，唇角微弯，又笑了。


    他偏过头，侧颊压在自己的膝盖上，散碎的墨色长发垂落的缝隙间，露出一双幽绿漂亮的眼眸。


    睫羽细细密密压下，在瞳仁蒙上了层灰意的影。以至于这人偶似的精致男生看上去，竟有种叫人心底发颤的诡丽之色。


    “小星哥哥，你比我还要不幸一点儿。到这里的时候年纪甚至超过十岁，什么事情都明白。”


    男生轻笑着感慨：“但你又要比我幸运一点儿。因为你是个alpha，总会比beta更受欢迎。”


    心脏那种莫名的揪揉感，叫容恒愈发不适应。他抿了抿唇，走到对方身前，弯腰替人摘掉头顶蹭到的叶子，有点儿笨拙安慰：“你也很受欢迎。”


    这当然是实话。


    没有谁比凯特更被福利院的哥哥姐姐们喜欢了。


    “谢谢。”容澈昂起脸，细瓷似嫩滑白皙的肌肤压出来一点儿红印子。他托着腮，继续歪头看眼前个子还在抽条的俊秀alpha，眸底漫上看不分明的幽深。


    “不过我已经不奢想会被领养啦。只想尽早找到合适的伴侣，去组建自己的家庭。”


    ……？


    容恒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年替人整理发丝的手指一僵，黑若寒潭的凤眸中难掩诧异。容澈倒好像感觉他的诧异好奇怪，无辜地抬眼望去，解释道：


    “故事书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白雪公主、灰姑娘……大家找到伴侣之后都摆脱了原来的家庭，拥有幸福。”


    ……。


    容大少深感故事害人。


    “书上的故事也不一定是真的。”他冷着脸，本来想纠正beta这种错误的观念，可随即又看对方一双水润润好乖巧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如果想离开这里，再等一段时间，我带你走。”容恒下颚线绷紧，妥协了。


    “走？”容澈不解。


    “就是离开这里，让你拥有一个新家。”


    容恒心想，这没什么难的。


    只要他能摆脱杨家的人，再联系上家里，他会说服爸妈收养凯特的。


    毕竟凯特这么漂亮、这么听话，妈妈一直想要一个乖巧的omega孩子——虽然凯特是个beta，但他比所有的omega还要好看。


    眼瞧着对方还是一脸茫然，猫似的眸子怔怔看着他，容恒胸膛内泛起一阵柔软的涟漪。


    他难得耐下性子、低声与人承诺：“有很大的房子，爱你的爸爸妈妈，我也会每天陪你，你想要去哪都可以……嗯，就是可能，会有个比较烦人的弟弟。”


    塑料亲哥一想到自家那个刺头，顿了顿，冷着眉眼嫌弃：“如果他欺负你，我也会帮你出气。”


    容恒愈说，愈感觉这种未来的生活对他自己而言也是一种幸福。连日来奔波保命的委屈同样压在他的心头，令他忍不住短暂的，沉湎于自己构造的这种幻想。


    他因而忽视了容澈的表情。


    ——诚然，少年做出的承诺如此真挚、如此诱人。


    可对从小缺爱、从未体验过幸福滋味的beta而言，就好像给连粥也不曾喝饱过的饥民许诺一桌丰盛如国宴的满汉全席。


    连想象也做不到。


    容澈绿眸中保持着茫然，看似很认真地听容恒说话，实则指尖一点点捏紧自己的白袍边缘。


    他无法理解对方的承诺，可是却能从对方眼中，清晰看到闪烁希望的浮光。


    不合时宜的希望。


    它就像那腐烂的、湿漉漉的、紧紧黏在皮肤上的浆果汁，擦洗不掉的发臭的浆果汁。


    他垂眼，面上笑意依旧乖巧，然而点点幽暗的眸光却洇近鸦黑浓密的睫毛，顺着睫梢的软尖漫不经心滴落。


    你不该让我感到希望的，小星哥哥。


    这样会显得现在的生活，太过残酷了。


    ……


    许是为了感谢容恒对他展露的这种友好，容澈没过几天，就送给对方一个特别的小礼物。


    他早就注意到容恒时常捏着藏在袖口里面的星星胸针，料想那一定是对方很珍贵的东西，才会一瞬也不舍得放下。


    实际上，那也确实珍贵。


    ——私人订制的胸针，比起昂贵的价格更多是一种象征。象征他未来容家继承人的身份。


    容澈不知道胸针的意义，只是感觉对方常这样经管东西太辛苦。便亲手缝了个带暗袋的黑猫玩偶，送给了容恒。


    巴掌大的玩偶，制作的活灵活现，眼睛位置嵌了两枚玻璃装饰的绿纽扣，模样看上去简直不要太可爱。


    容恒惊喜不已收下了。这下从每日胸针不离手变成每日黑猫不离手，实现跨物种的质的飞跃。


    可喜可贺。


    肉眼可见的，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几乎无话不谈，每时每刻都待在一起。


    关系好到，让人心生嫉妒的程度。


    容澈近来越发感觉宿舍中的另一个室友小发明家，背地里看他的眼神不善。


    玩心重的新生病毒近来逗纯情小狗逗的有点儿上头，没有关注小老鼠的动态。


    又或者是故意的？


    这天，难得容恒不在房间。


    容澈依旧窝在软乎乎的床铺上，没有抱着书看，而是给小黑缝条小围巾。


    寂静的宿舍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他浑不在意，然而脚步声却渐渐离他越来越近。容澈缓缓意识到不对劲，还没来得及抬头，脚步声停下了，一声问询却突然从他床帘后响起。


    “凯特，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容澈动作一顿。


    他放下手中还没完成的小围巾，眼睫抬起，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纯白床帘外，一条模模糊糊的影。


    “小发明家，你糊涂了吗？”他嗓音疑惑，面露不解：“我从来也没有答应过你什么，怎么会称得上背叛你？”


    帘外，男生沉默了。


    一种不祥的沉默。


    隐约的危机感萦绕在容澈心间，他悄然捏紧了长针。


    同时，对方终于有了动作。


    “嗖”地破空声响，刀尖刺穿布帘，直对容澈面门袭来！


    刺眼冷光一闪而逝，容澈心脏跳快，及时偏过头，才躲开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福利院的小孩自然是不允许接触刀具这些危险物品的。


    但小发明家确实手好巧，能将闹钟零件改造成这样一柄巧妙的弹簧刀。


    容澈目光顺着那打磨锋利的指针尖端，移动到alpha男生阴沉的脸上。


    小发明家平日洋溢开朗的五官间，此刻竟凝起一种疯狂的怨愤。


    他用刀胁迫着容澈，转而将手掐在对方纤弱脖颈间，咬牙切齿：“自从星那个蠢货来了之后，你再也不和我交流了！”


    “咳……唔！”alpha的力气很大，即便还处于发育期，指骨收紧时，依旧叫容澈感到强烈的窒息感。他视野因缺氧开始模糊，艰难地咳喘出了声。


    手中长针顺着对方紧攥在自己喉咙间的手臂划出，“唰”地一下，血珠很快飞溅在两人的白袍上。然而这种痛感却好似更加刺激到了小发明家的神经，对方掐的更加用力了。


    “你这个……疯子！”因为难受，容澈眉眼都紧蹙在一起，颤抖的嗓音好像在哭泣：“我从来都不喜欢和你说话！”


    ……是了。


    最近的半年，除了偶尔打声招呼，对方从未同他讲过话。


    但这样的冷淡，却也无法抹去最开始时候，两个人也曾关系融洽的时光。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凯特突然就不喜欢他了。


    掌下的肌肤滑腻，泛起病态的红痕，脖颈细的像是一扭就会断掉。施暴者却表情茫然，看着漂亮男生绿眸泛湿、呼吸困难的表情，自言自语喃喃：“曾经，我是你唯一的朋友的。”


    就像现在的星一样。


    星。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多余的家伙！


    是他破坏了他与凯特之间的和谐！


    深切的恨意骤然在小发明家心底燃起，以至于那张面孔愈发扭曲。


    瞬息之间，他已经脑补出无数种痛苦杀死对方的方式。


    不待他一一实践。


    宿舍的门突然被人自外，暴力踹开！


    小发明家用来堵门的柜子摩擦地板，“吱嘎——”长响，声音刺耳的好像指甲挠过玻璃。


    突如其来的噪音打断了alpha沉浸在自己神经质幻想中的气氛，他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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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随即惊讶看到，被他找了理由支走的冷淡男生竟然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宿舍！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


    “砰”地重重一拳，砸在小发明家表情疯癫的脸！


    容恒气疯了，从小到大没有这样失控的时候，满心怒气压也压不住。


    他阴沉着一张冷脸，将被打懵了的小发明家重重往地上一摔，又高高举起拳——


    来自身旁的手，突然轻轻拽了拽少年的衣袖。


    容恒动作钝住。


    “小星哥哥，我好害怕……”那声线颤抖的厉害，容恒头脑自盛怒中冷静了点，便看见昏暗的床铺中，模样漂亮的男生长发凌乱，后背贴着墙壁，细瓷似的小脸上保持着缺氧的涨红，纤细脖颈间更是泛起一圈可怖的痕迹。


    beta殷软唇瓣微颤，湿漉漉的绿眸中含着惊慌，见了他来，仿佛终于有了定心剂，像只被吓坏了的白鸽子，寻求安全感一样，抱着他的胳膊往他怀里蹭：“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容恒背脊一僵。


    手臂上传来的、那种温温软软的触感，令男生面上竟泛起不合时宜的滚烫。


    他错开眼，竭力忽视心底怪异的感觉，冷声质问被他扔到地面的男生：“为什么伤害凯特？”


    容恒那一拳没收力气，砸的很重。小发明家像只烤盘上的虾子，捂着迅速肿胀起来的侧脸，在地面翻滚哀嚎。


    听了这问话，对方眸中又露出癫狂的光。


    “我要杀了他！”小发明家哪里还看得出平时开朗有又阳光的样子？


    “死人才忠诚，不会背叛……唔！”


    他痛呼出了声，呕出一口混杂牙齿的血水。好不容易缓过劲后，看向容恒的眼神中迸发出露骨的恨意：“我也要杀了你！”


    ……疯子。


    那言辞激烈的话语让容恒无法理解。


    过了不多时，因为周围宿舍被打斗声吓坏了的孩子报告，福利院的管理员很快就赶到现场。


    两个alpha为了一个beta打架，影响显然太不好。幸而有容澈在旁边可怜巴巴的还原事情经过，容恒被从里面摘得干干净净。


    而小发明家却被好几个管理员摁住，商讨处理方案。


    有管理员想要检查他的物品，尝试去翻男生床上的枕头，谁知道原本还捂着脸颊的alpha不知哪冒出来的力气，突然疯了似的往床上扑，阻止其他人去碰。


    一边阻止，还一边喊：“是他——凯特引诱了我！”


    见他这幅样子，管理员们也没办法了。


    “那就带到院长室，让院长处理吧。”


    谁知听到院长两个字后，小发明家浑身一颤，反抗的动作更大了。


    “我错了，我不要去见院长……松开我！”


    而另一旁，许昭还在询问依靠在容恒怀中的漂亮beta，这整个事情的经过。


    容澈看上去是从被惊吓中缓过来了点儿，然而一听到小发明家喊得话，猫似的绿眸间瞬间又涌上雾蒙蒙的水雾。


    “我没有！”他摇了摇头，咬着唇啜泣着否认：“都是小发明家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叫原本拼尽全力反抗的小发明家表情愣住，瞬间不动弹了。


    管理员们好轻易地终于将他带走，而许昭姐姐也劝哄着扶起还在发抖的容澈去看伤。


    混乱的宿舍里，转眼间只剩下一个站在原地的容恒。


    拳头在打人时破了皮，血痕斑驳在冷白修长的指节间，锐痛。


    然而比那痛意存在感更鲜明的，竟是小发明家被人带走时，那反应奇怪的言辞。


    “是他——凯特引诱了我！”


    ……违和感。


    极强烈的违和感，突然蔓延在容恒心中。


    凯特的反应也很奇怪。


    少年微微皱紧眉，视线莫名的，落在了被小发明家拼命护住的枕头上。


    好奇心宛如另一种偷窥癖，同样是并不道德的欲望。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声音引诱，容恒忍不住走上前，胸膛内涌上一种奇怪的冲动。


    他想看一看被小发明家藏在枕头下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只看一眼。


    咔哒。


    潘多拉的魔盒打开。


    棉花填充的枕头又轻又软，被指节染血的alpha随意一翻，就彻底拿在了手上。


    枕下的东西彻底暴露在容恒眼底。


    如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少年漆黑瞳仁瞬间紧缩，指节捏紧。


    脑海中“轰”的一下，一阵空白。


    ……？！


    而实际上，枕下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并非刀子、箭头，亦不是毒药、血腥图画……


    只有一个可爱的、毛茸茸的栗子玩偶躺在那里。


    仅此而已。


    ——可是，那么巧。


    栗子上细细密密的针脚，看上去与被容恒压在枕头下的小黑猫，那么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