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缀满星子，像一条铺满碎钻、质感上乘的黑色绸缎。


    覃乔走到KIV门口，额前的刘海被风吹乱，在她微微弓起的眉骨飞舞。


    今天是张爽生日，请她来聚一聚，一定会遇到陈嘉树。


    四个半月，夏天都过去了，细细一算，她有一百二十一天没见过陈嘉树。


    那日在医院，两人争执不下，陈嘉树直接从抽屉里拿出新办的残疾证放在桌上，郑重地告诉她，“覃乔，我们是两种人，平行线也不会相交……请你走吧。”


    陈嘉树用‘残疾证’在他们之间竖起一堵墙，墙一边是健全的她，另一边是已经不健全的他。


    “我们算什么？”


    “以前是朋友现在.....不要再联系了。”


    陈嘉树最后红了眼眶，低声下气求道，“走吧.......求你了。”


    好，我不会再来找你，永远不会。


    她当时是这么答的。


    而这次——


    覃乔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包厢里开着大灯，她一眼看到了端坐在沙发上的陈嘉树。


    浅灰色卫衣开衫，黑色长裤，根根直立的浓黑短发，还是老样子。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他的眼睛慢慢移到她脸上。


    视线在半空交汇，覃乔率先划开。


    张爽迎上来，朗声道，“我生日我最大，覃乔是我请来的。”


    这话显然是说给某人听得。


    门即将关上时刻，覃乔抬手抓住门框，“爽哥，我男朋友不放心非要跟我过来，马上到。你不介意吧？”


    张爽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一瞬，半转身用眼角余光偷偷扫了眼刚握住茶几上那只玻璃杯的陈嘉树，他手臂动作似乎顿了一下。


    “当然不介意。”张爽豪爽道，“覃乔的男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陈嘉树喝了口果汁，将玻璃杯轻轻放回去。


    拐角沙发上正在找点歌台上找歌的朱奥放下话筒转动脖子看向覃乔热情地打招呼，“学妹，好久不见。”


    上次她和朱奥见面在省台，他拿着上百人的亲笔签名力挺陈家树，而她是负责接待的。


    覃乔抬手在胸前摇了摇，“学长你好。”


    朱奥已经毕业，现在在互联网大厂上班，是工作体面的程序员。看似和陈嘉树、张爽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三人却成了朋友。


    覃乔曾听张爽说起过，陈嘉树和朱奥的友谊缘起于之前陈嘉树帮他修好在别的店里已无维修价值的‘死刑’电脑，而且两人还一起合作惩罚了无良商家赵老板。


    张爽“吭吭”两声。


    连和覃乔不熟的朱奥都主动跟她打招呼，反观这两位硬装作不熟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呢。


    张爽使劲给陈嘉树使眼色，让他别老坐着，男士还是得大气些。陈嘉树正要起身，半掩的门口出现一道白色颀长的身影。


    “阿屿你来了。”


    少女嗓音甜软，完全是蜜恋期小女人的样子。


    男生一进门，她便上去挽住他的手臂，一侧身体紧紧贴着、严丝合缝。


    男生学生头，碎发半遮浓眉，脸庞白白净净，五官清秀大气，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充满智慧的长相。


    和覃乔还是挺般配的。


    男生教养极好，温和的目光扫过每个人，还再跟他们点了个头。


    “大家好，我叫沈屿，打扰你们了，抱歉。”


    “不打扰，不打扰。”张爽笑说。


    张爽扭身，给角落里头蜷缩在沙发上的女朋友抛了个媚眼，也想尝试这种如胶似漆，女朋友随即给他翻了个白眼。


    再看陈嘉树比刚才坐的更板正了，脸色稍沉，毕竟全场就他一条真正的‘单身狗’。


    张爽很理解。


    他招呼这两人，“快坐，快坐。”


    覃乔往里走才发现角落还有个女生，穿白T和浅蓝色牛仔裤，还戴了副黑框眼镜。


    刚才门口那个角度完全看不到。


    她脚步一滞，张爽有察觉向她介绍说，“我女朋友，跟我一个姓，张觅。”


    大概两个月前，覃乔在□□空间看到张爽晒的沙滩旅游照，其中一张双人照里有这个女生。只是今天她披着头发，又戴了副眼镜，一时没认出来。


    红棕色牛皮长排沙发，光滑皮质在灯下反射白光。


    陈嘉树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自觉地起身走到沙发最边上坐下。


    覃乔拉着男朋友坐正中间。


    点歌台前的朱奥起身活跃气氛，“我们来玩转瓶子游戏怎么样？，剪刀石头布，输的那个人转，瓶口对准谁，就和那个人合唱一首歌。”


    “玩！”张爽第一个响应。


    张觅探身拿起桌上的响铃，摇动，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好啊。”覃乔也笑着应道。


    陈嘉树和朱奥距离最近，覃乔看朱奥便避不开陈嘉树，她看见他在听见朱奥提议后微微颔首。


    有张爽在气氛想不活跃都难，不到半小时大家都笑得肚子疼已没力气唱歌。


    覃乔和沈屿正在咬耳朵，被张爽逮个正着，张爽抬手示意关音乐。


    他拿着话筒挪到覃乔身边，坏笑着将话筒凑到覃乔唇边，“说说你们俩谁追得谁？”


    五双眼睛同时落在她脸上，她温婉一笑，还没答，沈屿大大方方地说，“我追的覃乔。其实早在大一就喜欢她了，但一直没敢开口。”


    覃乔害羞地抿起唇，眼帘微垂。


    张爽夸张地“哇喔”一声，“藏得够深啊，那后来呢，怎么憋不住了？”


    沈屿脸颊上浮现淡淡红晕，“两个月前在食堂，我脑子一热，试探着问了句——‘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覃乔拿了张爽手里的话筒，接道，“然后.....我答应他啦。”


    两人之间的默契，话语里的甜度让人牙都快倒了。


    朱奥错愕，“食堂表白？”闻所未闻。


    覃乔看过去，“地方是其次，主要是他——”她回望一眼沈屿，格外庄重地说，“真诚、坦诚，特别勇敢。”


    不经意间，她再次触到陈嘉树映着光亮的双眸。


    这次陈嘉树先转开眼。


    他伸手去拿玻璃杯，却失手打翻了杯子。“哐”杯子敲在玻璃茶几上，果汁泼洒。


    这声脆响，让原本在覃乔和他男朋友身上的眼睛齐齐转投向陈嘉树。


    果汁顺着桌边流，眼快手急的朱奥俯身扶正杯子，又抽了好多张餐巾纸，按在桌边，挡住了即将滴落的液体。


    “我来。”


    陈嘉树接过吸饱水的纸巾，垂首，慢条斯理地擦拭桌面。


    朱奥回到原来的位置，想点歌，手指差点碰到播放键又蜷了回去。


    手臂那端感受到压力，沈屿垂眸，便见攥住他小臂的这只手，每根手指都在用力，但好像手主人没感觉到，他撩起视线，少女唇边的笑意微微发僵。


    “你男朋友好会啊，咋不在图书馆喊‘我爱你’呢？”


    两人不分场合的秀恩爱，甜腻的语调让张觅搓了搓起鸡疙瘩的手臂，也正是她的开口打破了几秒钟的沉寂。


    覃乔转眸看她眼里漾着笑意，替沈屿回答，“我也问过他，他说‘食堂表白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我就多吃两碗饭，有句话叫——化悲愤为食欲。”


    几人笑开。


    已回到女朋友身边的张爽，用力一裹张觅的细腰，笑问沈屿，“沈屿你这是表白还是去食堂进货啊？”


    此言一出，大家再次笑喷。


    覃乔手里的话筒被沈屿拿去，“其实.....”他偏头凝着覃乔细嫩白皙的侧脸，动情地说，“每次在食堂看你吃饭，灯光照在你发梢，光影颤动，这一幕场景我都很想把它记一辈子。”


    “食堂那次表白，我其实排练了半个月。问完那句话，我手抖得差点打翻餐盘。直到现在，每次牵你的手，都还会紧张。”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沈屿眼中的柔情似春水荡漾，覃乔脸颊赫然出现绯红，瞳光微微轻晃，仿佛往水中投了颗石子溅起层层涟漪。


    陈嘉树已经将桌面清理干净，他直起腰，平视正前方的电视机静止的画面。


    朱奥用力清了清喉咙，大声问，“游戏还玩吗？”


    张爽被女朋友掐了一下腰，“哎哟”惨叫一声，扶着腰说，“玩玩玩！”


    “石头剪刀布！”他们齐声喊。


    几轮比拼下来，出了剪刀的覃乔输给张觅。


    朱奥将空酒瓶轻推到覃乔面前。


    这是她第三次被轮到，第一次是和朱奥合唱《义勇军进行曲》、之后和张爽合唱《纤夫的爱》，他故意卖弄的‘驴叫’和夸张的拉绳动作，现在想起都想笑。


    覃乔往前坐一些，握住瓶身，手腕一转，放开。


    瓶子在一圈圈转动中逐渐减速，当大家都以为又是朱奥时，瓶口偏偏走了半寸对准了陈嘉树。


    张爽大笑着拍手，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话筒塞进他手里。


    “来来来，总算轮到你一展歌喉了。”


    陈嘉树可是常胜将军，不但一次没输，还没被瓶口对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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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奥找了一首比较好唱而且多数人都会唱的歌，转身做了个“ok”手势。


    音乐声响起。


    覃乔看着大屏幕上出现的歌曲名《一次就好》，这歌她还真会唱。


    女士先来。


    覃乔看着屏幕等伴奏结束轻轻开口：


    想看你笑


    想和你闹


    想拥你入我怀抱


    上一秒红着脸在争吵


    下一秒转身就能和好


    女孩声音婉转轻软，仿佛裹着花香的和风，沁人心脾。


    下一段轮到陈嘉树，他握紧话筒，注视跳动的歌词，清朗如击玉般的声音自吼间流出：


    不怕你哭


    不怕你叫


    因为你是我的骄傲


    一双眼睛追着你乱跑


    一颗心早已经准备好


    ........


    其他人听得投入跟着摇头晃脑。


    真别说，这两人唱歌都好听，包装一下可以直接出道。


    张爽偷瞟覃乔这个男朋友，每次覃乔唱，他都轻拍双手，像是在帮忙打节拍。


    挺好一男的。


    吵吵闹闹到了十点钟，后半场几人都喝了点酒，覃乔喝得有点多，被沈屿扶着站起来。


    口中还在哼唱着，“一双眼睛追着你乱跑，一颗心早已经准备好


    ........”


    张爽摇晃过来，弯曲的手指指着覃乔，“覃记者不但人美歌唱的也美。”


    跟过来的张觅抓住他的胳膊给拽过去，，“走了！”


    回回喝酒都成“醉鬼”还自诩“酒圣”。


    陈嘉树今天滴酒未沾，他捞起沙发上他和张爽的外套，绕过茶几走到过道上。


    “难受死了。”


    覃乔脸庞红的像西瓜瓤，好像很热，她抬手拽衣领。


    但这只手被沈屿抓住腕子，轻压下去。


    “走了。”沈屿温声细语地说。


    而后又对他们道了声，“我们先走了。”


    朱奥走到陈嘉树身侧，和他一起目送那两人离开。


    【铂金声场】是一家高档KTV，室内金碧辉煌，迎接的多是前来谈生意的老板、商务人士。


    三层挑高，巨大的水晶灯从穹顶垂下来，一颗颗水晶灯璀璨无比。土豪金螺旋楼梯自三层而下，宾客、侍者穿梭其间。


    陈嘉树右手虚扶楼梯扶手往下走，张爽和他女朋友跟在他后面，陪他同行的是朱奥。


    螺旋楼梯对只有单眼视力的陈嘉树而言有一定障碍，连续的曲线让他头晕目眩，但比刚才上楼总是磕绊的状况好多了，至少积攒了一点点经验。


    覃乔和他男朋友还没走远，站在大厅中央，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朱奥先一步落地，他下巴一抬指那儿说，“好像吵架了。”


    陈嘉树将手里的外套一件交给张爽女朋友，一件自己穿上，随后径直朝那两人走过去。


    “我难受不想走。”


    覃乔闹起脾气一把推开沈屿，而她自己也因力的反作用，踉踉跄跄后退，结果稳不住上半身，整个人往后栽下去。


    失重那一下，她一下清醒过来，眼见沈屿朝她伸出手，她也伸手，指尖堪堪擦过。


    想喊“救命”声音却卡在嗓子眼。


    在她以为要和冰冷硬邦邦的地面接触时，却坠入一具温暖有力的身体。


    而之后她的身体一下腾空，她竟被这个人勾住腿弯给抱了起来。


    清淡橙味还夹杂着更淡的芳草香以及一丝丝烟味，这股气息明明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双肩，仰起脸去确认。


    男人高鼻薄唇，微垂双眼，深邃的眼眸黑黑沉沉，仿佛没有任何光亮的夜晚静谧无声的大海。


    陈嘉树——


    的确是他。


    陌生来自于那股似有若无的烟味，以前她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烟味。


    陈嘉树将她轻轻放下，神色纹丝未动。


    覃乔站稳，想感谢地话语刚到嘴边，便被斜前方一道温润有厚度的男声打断：


    “覃乔你怎么在这里？”


    视线越过陈嘉树肩头，就见正往这儿走过来的顾栩。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身上那件笔挺的浅黄色衬衫将他的气质衬得愈发雅正，搭在小臂上深灰色西装外套随着他行走磨蹭着同款长裤。


    水晶灯摇曳发出的光影在他们脸上浮动。


    而在旁人看来，三个气质大相径庭的男人将那个清丽纤瘦的女人围在中间，仿佛一幅天然而成的很别致的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