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给林逸的感觉是，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容清瘦。


    一直挂着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仿佛天生就带着亲切感，让人不自觉想靠近几分。


    可那双眼神却极其冷静，甚至可以说得上冷漠。


    那份笑容竟能与冷冽的眼神，共存于一体。


    这张充满矛盾的脸，让林逸心中更添了几分疑虑。


    “你们好。”


    望着面前三名警察，东鸿云含笑开口，“不知请我来所为何事？”


    林逸直视着他的眼睛，询问道：“你认识朱正青吗？”


    “嗯？”


    东鸿云微微一怔，旋即点头应道：“自然认得，那是我的师弟。”


    语气平稳自然，神态间也没有丝毫躲闪，或隐瞒的痕迹。


    精通微表情心理学的林逸，对此类细节尤为敏锐。


    接着，他继续发问，“你在武侯区名下有一套房产，是吗？”


    “确实有。”


    东鸿云毫不犹豫地答道：“那处房产早些年买下来了，不过早就送给了我师弟朱正青，不知有何问题？”


    “就在刚刚，那套房子发生了火情，被彻底焚毁了。”


    林逸低声说道，“我们怀疑是朱正青故意纵火。”


    “不仅如此，朱正青目前还涉嫌一起案件，我们正在寻找他。”


    “哦？这样啊……”


    东鸿云神情稍显惊讶，随即抿嘴一笑，“抱歉了，我也完全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过了。”


    抿嘴是微表情中，最典型的一种模棱两可的动作。


    林逸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挺有意思的啊。


    这种表情根本让人猜不透，是在说实话还是在撒谎。


    自见面开始，林逸便察觉到东鸿云极擅长掌控自己的表情。


    收放自如，滴水不漏。


    这种控制力，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能做到这一步的人，要么是浸染社会多年的老油条，要么是官场沉浮多年的老狐狸。


    再不然，就是一个对微表情同样极为了解的心理高手！


    林逸突然开口提问，“东先生以前是不是，毕业于医科大？”


    这一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换了旁人少说也得愣神好几秒。


    然而东鸿云只是停顿了一秒钟，脸上又浮现温和的笑容，“没错，读了五年书，可惜最后没能当成医生，算是件憾事吧。”


    ——五年？


    普通大学多为四年学制，而像临床医学等专业，则常见五年乃至七年、八年长学制的说法……


    “感谢你的配合。”


    林逸微笑回应，“如果日后得知朱正青的消息，请务必及时通知警方。”


    “一定。”


    东鸿云也微笑着，颔首答应道。


    林逸转身走向4S店门外，刘元亮与赵高紧随其后。


    待三人离去后，目送他们背影远去的东鸿云脸上的笑容愈浓。


    唯独那双眼眸，暗光流转间尽是阴冷之意。


    ……


    “事出反常，背后必藏猫腻。”


    走在街边，林逸低声自语了一句。


    “藏猫腻？”


    赵高一脸疑惑，“师傅，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刘元亮也是露出困惑之色，望着林逸等待解释。


    “他的反应过于自然，几乎毫无破绽。”


    林逸眼神微敛，片刻后恢复如常，“就像一个人事先已准备好应对各种盘问，在面对调查时便会显得异常从容。”


    “他们会不由自主地盯住对面之人的眼睛，试图诱导对方相信自己所说都是实话。”


    “或者通过目光试探对方，是否相信了他的话语。”


    “当然，不是所有人表现从容就是在撒谎，也不是注视眼睛就意味着骗人。”


    “但一般来说，八成以上的情况都与此有关。”


    “呃……”


    赵高一脸迷糊，“那这么说，师傅你是觉得这个东鸿云，刚才在骗人？”


    “不是。”


    林逸却缓缓摇头，“恰恰相反，他说的话全部是真的。”


    赵高愣住了，刘元亮也没明白过来了。


    既然是全说了实话，难道不说明他没有嫌疑吗？


    “假如你们是一般老百姓。”


    林逸转头看着两人，“忽然有一天，警方找上门来问你相关案件的情况，你们会怎样回答？”


    刘元亮不太明白林逸的意思，“正常人应该都会老老实实讲出来吧？”


    “对啊！”


    赵高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哪敢跟警察撒谎，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是这么个道理没错。”


    林逸缓缓点头，“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在回答警方问题的时候，正常人肯定会在脑袋里稍微过一遍答案，确保没问题后再出口。”


    “这份思考与权衡，会让正常的回话变得略迟疑、慢半拍。”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做生意谈价码一样。


    没人听完标价就会二话不说付款，总会权衡是否值这个钱，才决定是否成交。


    而这思考的过程，就是时间的沉淀点。


    比如一些身经百战的官员说话，往往都是缓慢而沉稳。


    并非因为他们天生爱慢悠悠地说，而是每句话背后都在大脑里反复推敲斟酌。


    说什么、怎么说、该说到什么程度、每个词怎么选，都要思量到位。


    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能出差错，否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听罢这一番话，刘元亮与赵高清醒了几分。


    以前身为警察办案之时，并未深究这些细节。


    如今细想才明白，平常百姓面对警方向来不会立刻作答如流水，总得多想几句。


    但方才的东鸿云却是有问必答，干脆利索到几乎没有半点迟疑。


    这种情况合情合理吗？


    “好好彻查一下吧。”


    林逸嘴角轻扬，带出一丝冷笑。


    这个东鸿云，肯定藏着秘密！


    ……


    一天后，大局长办公室。


    “嫌疑人朱正青仍然下落不明，目前已经被发布通缉令，列入网上在逃人员名单。”


    “其他单位也在配合排查，他是否使用本市本地身份信息活动。”


    “从目前掌握的信息分析，有极大可能他并未使用自己的**，而是冒用了他人证件进行隐藏。”


    “关于东鸿云的调查情况初步显示，并无明显可疑点。”


    “其日常生活规律清晰，每天白天多在两家4S店之间轮值，晚上回家陪伴家人，几乎不参与外部社交活动。”


    “至于嫌疑人**，目前已完全交代，两名受害人的死亡均为朱正青所为。”


    “宋绮这边基本没查出问题，基本和****案牵连不大。”


    陈志军翻动手中的卷宗，抬眼看了林逸一眼，“今天省厅过问了案子进展，明确要求我们在七天之内拿出关键线索，必须加快进度。”


    “七天？”


    林逸扬起嘴角，轻哼了一声，“得亏是省厅领导说得出口，还真是狗的很啊！”


    闻言，陈志军沉默了一下。


    这番话要是放在别人嘴里说出来，怕是连自己是**的都不知道了！


    “尽全力吧。”


    林逸站起身来，边往外走边低声嘟囔，“本来今晚还想回趟家看看我姐呢，好几天都没见过我儿子了。”


    “哈哈！”


    陈志军忍不住笑起来，“我们这行就是这个节奏，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


    林逸站在门口，耸耸肩，“真希望这世道太平些，那样也就不需要当警察了。”


    好不容易穿越一回，转头却被人降维打击成这样，说自己是非酋都有点冤。


    当然，说到底还是自己犯贱，偏想干这活儿！


    “案件办得尽量快一些。”


    陈志军摆摆手，“等破案后，给你放七天长假。”


    “这么豪气？”


    林逸眼中闪过一丝喜意，眼神里满是对福利难得的稀罕劲，“你今天咋这么大方，像个暴发户似的。”


    “嘚嘚嘚。”


    一句玩笑被笑声带过，陈志军摆摆手让他赶紧去忙。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林逸心情轻快了几分。


    七天假！


    老大果然是个大气的人！


    刚走到大厅，他朝刘元亮和赵高二人招了招手，三人径直出了特侦小队。


    “既然现在还无法追踪朱正青，那我们就暂时将突破口，转移到东鸿云这条线上。”


    上了警车，林逸开口说道，“根据嫌疑人口供，当初师兄弟中最亲密的，是老大东鸿云与老二朱正青。”


    “他们既如此亲近，这些年就不可能完全断了联系。”


    刘元亮点点头，赵高思考片刻问，“师傅，咱们怎么查？”


    “先去东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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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一趟。”


    林逸语气笃定，思路清晰，“人终究是情绪化的生物，不论外面多么小心谨慎。”


    “回到家里总会松懈防备，卸下伪装。”


    “因为那是家，是可以彻底放松的地方。”


    “倘若一个人回到家依旧战战兢兢，那么这个家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因此，警方对一个重点嫌疑对象的住所搜查，往往都能有所发现。


    ……


    下午两点半，岩城一处高档住宅区。


    林逸和赵高三步并作两步，步入一幢高层住宅楼。


    目标住户，十六层的一户人家。


    咚咚两声敲门响。


    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便打开了门。


    开门的是位女子，年纪约三十二岁、面庞清秀，正是东鸿云的妻子。


    赵高清亮地出示证件，“你好，我们是警察。”


    “嗯？有什么事吗？”


    女子显然没预料会突然来访，语调略带惊讶。


    “我们现在正在查一起案件，需对您家配合做例行检查。”


    林逸接口道，“我们会进行一次常规入户搜查，不会耽误太久。”


    “我家出了什么问题吗？我老公犯什么事了？”


    说罢，她瞬间紧张起来。


    “没有，只是例行核查。”


    林逸笑了笑，随手展示出一张完整的搜查手续，“法律流程我们都有，请予配合。”


    这种正规场合绝不能违规执法，林逸可不会在这上面出差错。


    女子犹豫了一下，然后让开了门，接着拿起电话悄悄拨通了她老公的号码。


    林逸与赵高穿上一次性鞋套，随即迈入屋内。


    进入客厅前，林逸简单提醒了一句，“动作轻一点，东西别乱翻。”


    整个房子面积宽敞，三室两厅格局分明。


    其中一间为书房，另一间为主卧，旁边还有孩子住的小卧室。


    听妇人介绍，小孩目前正在学校上课。


    林逸与赵高等人对主卧与次卧做了简单巡查，耗时二十余分钟，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异常！


    就在赵高整理客厅的时候，外头再次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接着，熟悉的男声传来，是东鸿云提前回来了。


    见此一幕，林逸微微眯起眼。


    二十分钟不到，你就急匆匆赶回来？


    你是担心家里出了状况，还是另有隐情？


    “这位警官，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你们在这里？”


    进门时，他脸上招牌式的微笑不见了，“能给我说说原因吗？”


    “难道现在的警方，已经可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擅闯公民私宅了？”


    “是因为怀疑您家中存在重大嫌疑，这就够了吧？”


    林逸毫不退缩地看着他，同时再次出示了正式的文书，“我们需要再核实一遍。”


    东鸿云脸上的神色一闪而过，继而又恢复笑容，“理解，请随意查吧。”


    林逸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随即继续深入书房查看。


    整间屋子布置讲究，墙上是一排厚重书籍架、办公桌整齐有序，还有一个舒适感十足的单人座椅。


    整体装修豪华考究，看似寻常。


    借助敏锐的观察力，林逸快速巡视了一遍书架及桌面，眉宇间浮现出淡淡失望。


    空空如也？


    没找到可疑之处，反而有点意外。


    他缓缓靠近窗前，鼻尖忽动，似乎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异味道……


    顺着气味移动视线，落在了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上。


    三十厘米大小的精致框架里，排列分布着许多圆点。


    每一个点大小各异，直径从十厘米到几厘米不等。


    每个圆点的表面都雕刻着一幅画，细节精细入微。


    甚至每一幅画中心，都有一只姿态不同的狐狸图案。


    不是画笔勾勒，而是用手工细细镌刻而成，然后逐幅施色润染，技法极巧。


    林逸却并非因这些雕刻本身而皱眉，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些圆点的材质本身上。


    反复端详、细看，最后俯身近距离闻了又闻。


    神情逐渐由冷漠化为震惊，最终变得森寒冷酷。


    他终于认出那股怪异的味道来源，确认了这些所谓的艺术装饰，其实是用什么做的。


    指甲——准确而言，是人的脚趾甲！


    整整四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