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星宇的脸色变了。


    肌肉微微抽搐，眉心紧锁，神情中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目光不再与林逸相对，缓缓转向窗外，像是在逃避什么。


    林逸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他知道，卢星宇终于要开口了。


    “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


    卢星宇的声音低沉，像是从记忆深处浮起，“你对别人好，就像递出一块糖。”


    “别人吃了，甜味就散了。”


    “可你一旦做错一点事，就像在别人心里划了道口子，伤疤一旦留下，就永远都在。”


    林逸神色不动，语气平静，“这是人性，也是这世道的真相。”


    强者越强，姿态越低。


    弱者越弱，声音越高。


    最真实的一点是，这世道容不下普通人突然有钱。


    想要飞黄腾达，要么身后有靠山，要么手里有本事。


    “何霜这个女人，心思很深。”


    卢星宇的脸上再难维持镇定，眼中翻涌着恨意、寒意，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奈，“当年我查到她背景不清，心思不纯。”


    “就立刻告诉我妻子，不能再让她做保姆。”


    “结果……结婚以来，她第一次对我发脾气，摔了杯子，吼得整栋楼都听得见。”


    “她说她全都知道，知道何霜被男人骗过，心碎成灰，还说要认她做干妹妹……”


    “女人容易心软，我不知道何霜是怎么哄住我妻子的。”


    “但我清楚，她成功了。”


    “她给我的感觉，就像一条披着羊皮的蛇，温柔底下藏着毒牙。”


    “我早就知道，只要她留在家里，迟早会出事。”


    “从那天起，她和我妻子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真的像亲姐妹一样。”


    “而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怕她对我妻子图谋不轨。”


    “就这样，大半年过去了。”


    “我渐渐发现，何霜越来越懒，家务全丢给其他人，自己整天躺在沙发上刷手机。”


    “有几次，我发现妻子脸上有红肿，手臂上有淤青。”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何霜动了手？”


    “每次我问，妻子总是支支吾吾，说是不小心撞的。”


    “越是回避，我越确信一定是她干的。”


    “我气得几乎发疯，却无能为力。”


    “有妻子护着，我根本赶不走她。”


    “有一次我喝多了，从酒店出来，让程国栋帮我开车。”


    “酒劲上头，话就多了，我把家里的事零零碎碎地跟他说了。”


    “没想到一个月后，程国栋突然找我，开口就要二百万。”


    “说实话，我当时很意外。”


    “我以为他妹妹病重，或者家里出了什么事。”


    “毕竟，他给我代驾好几年了，关系也算亲近。”


    “我没多想，直接打了二百万过去。”


    “可就在第二天……”


    说到这里，卢星宇的脸色剧烈变幻。


    惊惧、震惊、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脸上交织。


    半晌后，才缓缓吐出后半句，“他居然打电话给我，说他**了我妻子，让我准备赎金……”


    “你知道吗？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疯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程国栋为什么要**我妻子？”


    “是我亏待过他？还是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还是……我太信任他，才让他胆敢如此？”


    “等我冲回家，却发现妻子安然无恙，正躺在卧室里睡觉。”


    “我彻底懵了。”


    “又气又怒，失望至极，我立刻报了警。”


    “可等我冷静下来，才发觉不对劲。”


    “何霜不见了！”


    林逸依旧冷冷地看着卢星宇。


    他知道，对方在说谎！


    两世为人，阅尽人心，此刻他竟因这谎言而感到头疼。


    为什么？


    最低级的谎言，是一真九假。


    最高明的谎言，是九真一假。


    而卢星宇的话，至少九成九是真的。


    可就是那一丁点的虚假，被藏得滴水不漏。


    别说普通人，就连林逸此刻也难以分辨。


    那句假话，究竟藏在哪一句里？


    什么是真实的谎言？


    这就是！


    卢星宇顿了顿，继续道：“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程国栋的目的，可能根本不是**我妻子。”


    “就像你刚才说的……从头到尾，他真正想绑的，是何霜！”


    程国栋想绑何霜……


    林逸紧盯卢星宇的表情、眼神、动作，甚至语气的细微起伏。


    最终，他确认了一点。


    这句话，千真万确！


    难道这起**案，真正的目标是何霜？


    动机是什么？


    林逸轻轻叹了口气。


    报恩？


    程国栋妹妹重病，卢星宇曾分三次给过三十万，那是救命的钱。


    后来又要二百万……那是赎命的钱？


    还是**？


    安家费？


    林逸忽然想起，何霜骸骨颈骨上的裂痕。


    对上了！


    这么说来，程国栋开车冲进池塘前，何霜已经**？


    是被他杀的？


    那他为何要**？


    因为他杀了人，是为了报恩而杀的何霜？


    **、**……即便自首，也难逃**。


    不如，一**之？


    通过卢星宇的叙述，案件的大多数谜团，已然揭开。


    可是……


    他话中那百分之一的谎言，到底是什么？


    你，到底在掩盖什么？


    林逸冷声问，“当年，为什么没把这些告诉警方？”


    “为什么要说？”


    卢星宇眼中竟泛起水光，却依旧直视林逸，“而且，那也只是我的推测，说出来，又能改变什么？”


    “程国栋**，何霜也**，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


    “更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为了帮我才走到这一步，你要我怎么说？”


    没有说谎。


    林逸神色复杂。


    从卢星宇眼中，他看到了真实的震惊与意外。


    显然，他也没想到程国栋会走到这一步。


    不只是**。


    竟然还……**！


    走出医院，林逸仰望着天空，目光久久未曾收回。


    案件的真相，真的已经彻底大白于世了吗？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似乎的确如此。


    几乎所有的疑点，都已经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程国栋的**，终于有了完整的解释。


    女佣人包霜被**，并非偶然事件。


    程国栋带回的那笔二百万巨款……


    一百万留给妹妹，一百万留给女友，安排得滴水不漏。


    他知道女友心地善良。


    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妹妹，是吗？


    所以才毫无牵挂，决然实施了这起**？


    不，那根本不是**。


    所谓的**，其实是报恩。


    从前，林逸总以为“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不过是一句虚浮的俗话。


    可如今，程国栋却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他脸上。


    让他看清，这话千真万确。


    可是……


    林逸垂下眼帘，眸光微闪，掠过一丝异样的波动。


    倘若事实果真如此，卢星宇为何要说谎？


    世人皆知。


    谎言这种东西，九成九都是为了遮掩。


    那么，卢星宇究竟在掩盖什么？


    最关键的一点，系统至今没有提示任务完成！


    这合理吗？


    案件推进至此，所有疑点、细节尽数吻合，距离真相仅差一步之遥。


    可偏偏，还没破案？


    “有意思。”


    林逸轻笑出声，声音低得像是自语，“活了两辈子，竟会碰上这么蹊跷的案子。”


    “怪不得姐总说我，脑子灵光只在破案上，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这就是所谓商场‘老银币’的智商？”


    他口中的老银币，并非苏冰倩，而是卢星宇！


    林逸回想着，与卢星宇的三次会面。


    对方给他的感觉……很特别，异常平静，仿佛一个无可挑剔的完人。


    深爱妻子。


    待人温和有礼，举止儒雅，从不发脾气，像个真正的善人。


    这几乎是教科书级别的好人模板。


    至少在林逸眼中，这种人不该与罪案沾边。


    事实似乎也在印证，三次接触下来，卢星宇毫无犯罪迹象。


    更关键的是，卢星宇的眼神，极为清澈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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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绝非**或恶人该有的目光，甚至带着无畏与坚定……嗯？


    林逸猛然一顿。


    无畏？


    坚定？


    你的眼中，为何会有这两种神情？


    他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无畏？


    又在什么时候，会流露出坚定？


    为何每次面对自己时，卢星宇眼中总会浮现出这般神色？


    坚定尚可理解……人做任何事，总需信念支撑，才能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可无畏呢？


    无知者无畏？


    不。


    也有许多情境，能催生无畏——


    譬如被逼入绝境，人可能爆发出悍不畏死的勇气。


    又譬如外敌入侵、民族危亡、生死仇敌当前，亦能令人视死如归。


    问题来了——卢星宇被逼上绝路了吗？


    没有。


    他有外敌？有仇恨？有生死大敌？


    依旧没有。


    更何况，林逸是警察。


    两人素不相识，毫无恩怨。


    那么，这问题就荒谬了——


    卢星宇面对一个毫无威胁的警察，为何流露出无畏而坚定的眼神？


    这种感觉，让林逸产生了某种错觉。


    仿佛自己成了最终BOSS，而卢星宇是闯关的勇士。


    正挺身而出，决然挑战他的权威……


    林逸的神情，一点点变得古怪。


    脑海中灵光乍现，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人还有一种情况，会变得无所畏惧。


    那就是——守护。


    守护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那一刻，人能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力量。


    别说无畏。


    便是与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


    林逸脑海中闪过苏冰倩、儿子、父母的面容……


    刹那间。


    他的脑细胞仿佛沸腾炸裂。


    思维骤然清明，理智如冰泉流淌。


    大脑如同滚水翻涌，浊浪排空。


    紧接着，整起案件的所有线索、疑点，被一条条清晰罗列。


    迅速归类，层层梳理。


    他的思维如同超频运转的处理器，将无数碎片信息高速整合、拼接。


    轰！


    所有线索如星火炸裂，瞬间贯通！


    一阵剧烈的头脑震荡后，林逸疲惫地眨了眨眼，缓缓回神。


    然而一个身影，却在脑海中缓缓浮现。


    罗玉——卢星宇的妻子！


    “你自始至终想要掩盖的，从来就不是你自己……而是她啊！”


    林逸低声冷笑，几乎笑出了声。


    是了。


    你爱她，从大学时代开始。


    为了她，你放弃钟爱的专业，接受岳父母的考验，接手一间名不见经传的三星级酒店。


    同样为了她，你拼命扩张，将酒店做大做强，通过考验，最终抱得美人归。


    甚至为了她的病，不惜背井离乡，决意移居海外。


    能将一份爱执拗到如此地步。


    坦白讲，林逸还是头一次见到。


    回忆起与卢星宇的三次见面，每次身旁都出现了罗玉。


    第一次见面，她便表现出对警察极度的恐惧与不安。


    当时林逸以为，那是自闭症患者，面对陌生人的正常反应。


    没错，那确实符合自闭症的特征。


    所以他当时并未起疑，觉得一切合理。


    可现在……


    林逸心中冷笑：我竟被一个精神病患者骗了。


    你信吗？


    不，真正骗他的，不是罗玉。


    而是卢星宇——他早已悄悄带偏了节奏。


    还记得吗？


    不等林逸起疑，卢星宇便主动提及妻子幼年遭**，自此患上了自闭症。


    这一句话，轻巧地将所有异常行为合理化。


    林逸的惯性思维被悄然引导，再未深究。


    最关键的是每一次谈话，卢星宇都会刻意支开妻子。


    你是怕她露馅，对吧？


    林逸轻轻摇头。


    所以当时他才总觉得不对劲，卢星宇似在主动揽责？


    将疑点引向自己，只为让自己忽略那个真正该被关注的人……


    林逸笑了，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最讨厌的，就是聪明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