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顾静翕来歙县与明夷过年，竟与吴中孚的母亲商夫人一见如故，因着方韫之在京做官的关系，托着吴家的关系，年一过就在京城置了座一进一出的四合院，之后母女二人到了京城也有了个落脚之处。


    吴中孚要参加今年的春闱，于是与母女二人一同上京，去其父亲处落脚备考。


    去京途中，明夷发现吴中孚与往常有些不同，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济，除吃饭外基本见不着人影，成天待在自己船上的厢间里面也不嫌闷，甚至有时连饭也不出来吃。


    今日明夷又注意到吴中孚没出来用晚膳，中午也只用了不到半碗饭。少女唤人去请，得到的答复却是“文章还未作完，晚点自己会找东西吃，大家不必等他。”


    明夷了然，是了，她以前做功课时也最怕做到一半被打扰，思路阻断不说，最重要的是好不容易进入的状态也被破坏了，而且……明夷呼了口气，孩子没俩月就要会试了，身为历经中高考和考研，如果不穿来后面大概率走上考公考编之路的“考人”，考前焦虑什么的没有比她更懂了。


    想到这，明夷又吩咐船上厨房另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温在锅里等吴中孚唤人来取时就给他端上去。


    亥时一刻，江面风浪变大，明夷坐在顾静翕房内讨论她的嫁妆单子，麦冬从门外进来走到少女身边耳语两句，明夷皱了皱眉，道：“他没去吃？”


    麦冬点了点头，“刚刚厨房的人告诉我的，吴少爷根本没让人来厨房。”


    顾静翕放下手中的单子，道：“孚哥儿没去吃饭？”


    明夷点点头，捡起旁边的外衣披上，对着顾静翕道：“娘，我去看看他。”


    明夷先带着麦冬去船底的厨房把饭菜捎上，厨房里的大娘记着吩咐一直把菜热着的，见没人来还一直守到了现在。明夷躬身表示感谢，又拿了吊钱递了过去，让大娘赶紧回去休息。


    一路走到吴中孚房门前，明夷屈指敲了两下，一个小厮将门开了一条缝，低声道：“我们爷现在不见人。”


    明夷拧眉，对着小厮道：“你和他说我来给他送饭。”


    明夷声音不大，但船上的厢房空间也较小，还不待小厮回去通报，吴中孚听到了明夷的声音直接走过来将门拉开，示意小厮接过麦冬手上的食盒，对着明夷拱手道：“谢谢明姐姐的好意，夜晚天凉，你赶紧回去歇息吧。”


    正等着少年开口请她进去坐会儿的明夷一时愣在门口，吴中孚见明夷还立在原地，面露疑惑


    “明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明夷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道：“没什么，你赶紧吃饭吧，读书不要读得太晚，仔细身体。”


    吴中孚垂下眼帘，看着少女袖口露出的纤细手指，指尖艳红的蔻丹似乎有种莫明的吸引力，少年逼迫自己移开视线，点了点头。


    明夷直接回到了自己房间，想到刚刚吴中孚的表现，对着麦冬道：“不对劲，他很不对劲。”


    麦冬在一旁收拾明夷的衣服，不甚在意道：“您这两天都念叨好几回了。”


    明夷拿过一件中衣，边叠边继续道：“不是，你刚刚没看见他的样子吗，眉眼一整个都是耷拉的，浑身散发着一股子，额…愁绪？悲伤？哎呀反正就是不对！而且他都没和我说两句话，也不请我进去坐，我本来打算和他聊两句帮他放松一下的……”


    麦冬将叠好的衣服收到箱子里，道：“我看着觉得吴少爷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啊？而且吴少爷本来就是话少的人，那么晚了他不请您去房间坐才是正常的吧。”


    明夷瞬间有些卡格，又马上硬声道：“就是不一样！再说我和他什么关系，旁人能比吗？他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


    明夷说着说着就觉得有些难过，抓着麦冬的手晃啊晃的，像是如此就能把心里的不安甩出去一样。


    麦冬被明夷晃得脑壳昏，伸出自由的那只手固定在将少女的肩头，认真道：“我倒觉得吴少爷现在的做法挺对。其实——”


    麦冬顿了顿，表情犹豫拿不准接下来的话该讲不该讲，明夷见状又变本加厉的晃起了胳膊，着急道：“其实什么？”


    麦冬抿了抿嘴，还是开口道：“我觉得小姐之前和吴少爷走得太近了些，寻常男女是不会这样的。”


    明夷有些莫名其妙，“他是我弟弟啊，虽然不是亲的，但也没差了吧。而且”


    明夷皱着眉头回想两人过去的相处，“我们也没有走得很近啊，最多也就一起吃吃饭、写写信什么的。”


    麦冬不赞同道：“这已经很亲近了。因着几位夫人关系好所以也没人说什么，但若是传出去受累的可是小姐。”


    明夷张着嘴巴“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她觉得麦冬的话有问题，不对，好像她自己的话也有问题，嘶…所以到底是什么问题？


    麦冬乘胜追击，又接着道：“小姐不久就要完婚了，吴少爷这样做也是为小姐着想啊，若还像以前那样，方家那边又会怎么想？”


    明夷下意识反驳：“方韫之才不会说什么。”


    麦冬又道：“就算方少爷不会说什么，那方家其他人呢？方少爷的同僚和他们的家眷呢？大多数人才不会理会你们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只看自己看到的，只说自己想说的，若是这样又如何是好？”


    明夷彻底哑了火，有些心烦的往床上一扑，将脸埋到枕头里愤愤地锤了两拳。


    麦冬见明夷这个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走到一边拿起剪子把灯芯剪灭，轻轻道：“小姐早些歇息。”


    屋内瞬间变暗，客船行驶在夜晚的江面上偶有颠簸，但至多只是晃得床帐多荡了几圈，呼啸的江风拍打着窗棂，外头也是一片漆黑，只偶尔能模糊看见别船悬在船头的油纸灯笼。


    明夷翻了个身，将锦被踢到一边，虽是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死一般的黑暗里，少女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找不到头的毛线球，剪又剪不断，理又理不明白，突然，客船不知撞上了什么，一重剧烈的颠簸中，明夷一不留神就滚到了床下。


    “嘶——”少女小声轻呼


    幸亏床不高，她扶着腰又摸黑躺了回去。夜凉如水，身下褥子也冰得很，明夷闷闷得又躺了一会儿，忽然很想大声喊上两句，但……她最终只是悄悄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冰凌似的寒风迫不及待地糊了她一脸，明夷悻悻地关上了窗，小小声骂了句，“这该死的古代。”


    觉得不甚过瘾，又稍大了点声音，“该死的古代！”


    言罢又立马将嘴捂住，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隔扇外传来麦冬平稳的呼吸，还有窗外的颠簸的水声。


    “该死的古代啊！！”少女声音更大了些，似在这如水的夜色中破开了一个小口，又似水面的涟漪微微荡漾，转眼又恢复了原状。


    喊完了，明夷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夜已深，她也有些困了，迷迷糊糊陷在枕头里，口齿不清的呢喃着：“……一场梦…了…”


    第二日大家坐在一起用早膳时，吴中孚倒是早早就坐在自己位置上等着了，顾静翕看到少年眼下的黛青，有些心疼道：“是不是又熬夜读书了？”


    吴中孚摇了摇头，低头看着碗里的粥道：“谢谢顾姨关心，我没事，可能是不习惯坐船，这几天睡得不好。”


    顾静翕有些惆怅道：“还要走两天呢，这可如何是好啊。”


    吴中孚总算抬了头，对着顾静翕微笑道：“不碍事的顾姨，行船多有颠簸，您自己也要保重身体。”


    “我记得明夷那是不是有安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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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临上船时闻夫人给你塞的？”顾静翕转向明夷道


    明夷正低头掰着花卷，闻言想了想，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于是道：“我等会回去找找。”


    顾静翕点点头，“找到了给你弟弟送几服…全都送过去，反正你又不晕船，天天吃好睡好的。”说着又眯起眼睛打量了下明夷，道：“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明夷瞬间跳起，放下手中的花卷环着自己的腰道：“娘你不要乱讲！”


    顾静翕依旧眯着眼睛，顺嘴对吴中孚道：“孚儿你觉得呢？”


    吴中孚垂着眼帘，道：“我看不出。”


    明夷人已经坐下，闻言重重咬了口手中的花卷，暗暗骂道：“看不出呵，你眼睛又没长脑门上当然看不出！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难道，看都不看我一眼！”


    吴中孚吃饭后就马上回房了，明夷磨磨蹭蹭吃到最后，又在船舷走了几圈，才回屋子里翻那劳什子安神茶，翻着翻着又突然来了脾气，呵，不习惯坐船，之前一起来歙县的时候不是挺习惯的吗，不是挺开心的吗，现在又不习惯了？鬼知道晚上不睡干什么去了哼哼……


    少女将安神茶拿给了麦冬，让她给人送过去，自己又跑到船舷上来回晃悠。


    白日浪平船稳，江阔云低，明夷倚在围板处，看两岸重重青山与块块水田交替变换，一会儿仰头苍翠，一会儿低头黄土，如此讷讷看了几轮，一些低矮的房屋忽然撞进了视野。明夷精神一振，跑到船头去问坐在那吹风的大娘，“我们前头是要到城镇了吗？”


    大娘眯着眼睛看了看前方，“再走一刻钟，有个渡口。”


    明夷大喜，“能不能停一下买点河鲜与新鲜蔬果上来？”


    大娘笑了笑，“本就是要停的，姑娘想吃什么等会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明夷嘿嘿地钻进船舱把卧在船上看书的顾静翕拉了出来，待船一靠岸，渡口边上的小贩唰的一下全都围了上来，明夷挑挑拣拣买了一堆，啃着手里刚买的大青枣，与顾静翕一块跟着大娘去了厨房。


    明夷看着地上的一堆花蛤、河虾、蛏子、扇贝，低头思索了一下，“我们吃火锅吧！”


    顾静翕挑了挑眉，“这船上怕是没有熬汤底的东西。”


    明夷指了指旁边的米袋，道：“熬锅稀一点的白粥就成。”


    大娘有些惊奇道：“倒没听说过这个吃法。”


    明夷已经蹲下身去翻看她买的苋菜与笋子了，闻言重重的点了下头，自信道：“相信我，到时候鲜得掉眉毛！”


    大娘开始架锅熬粥，明夷母女俩并排站在一起，一人操着一把菜刀把刚杀好的黑鱼和鳜鱼片成薄片，大娘的一对孙子孙女在一边洗蔬果，大爷进来把灶火烧好之后又退了出去，大家各自干着手上的活，偶尔交谈几句，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红泥火炉被端上了平常吃饭的圆桌，上面架着一口大大的铜锅，粘稠的米粥在里头翻滚着咕噜冒泡，周边围了一堆白瓷盘子，整整齐齐码着各色河鲜。


    除此之外，明夷还专门切了一些小米辣与葱姜芫荽，另置了酱油香醋与香油，供大家自己调料碟。又硬是说服了大娘几个今日上来与他们一齐吃饭，少女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模样，心里很是满足，直到——


    “他说他不吃？”


    明夷惊讶地看向负责传话的麦冬，声音大的引得正坐在门口与大娘说话的顾静翕也不禁回了头。


    “吴少爷说他早上吃了还不饿，让咱们自己吃就好。”麦冬面无表情的当着传话筒。


    “他说不吃就不吃？我这么辛苦忙活了一上午不就是看他精神不好读书辛苦吗！现在和我说不饿？呵，我这都摆好了，他不来也得来！娘你们先吃着，我现在去把人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