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鸾的记忆里，龙姨一直是魂体透明的模样，从未像现在这般真实。龙角、龙爪、甚至身上的龙鳞，都那么清晰可见，散发着耀目的光亮。她听着龙吟高亢，看到龙目上晶莹剔透的眼泪，那些缠绕在梦中的画面终于成真，萧鸾心情激荡不已、热泪盈眶，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飞天巨龙，害怕一闭眼，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幻境。


    “小溜儿。”


    龙姨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


    萧鸾看着那龙头凑上来，轻轻贴在她小小的额头上。


    一个是巨龙，一个是小鸟，反差巨大，却意外的温情和谐。


    龙姨温柔的眼神落在萧鸾身上，再次道：“小溜儿，我回来了。”


    萧鸾重重地点了点头，唤了声“龙姨”，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想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久得以为再也无法实现。想到此，她往姬长江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那人已经离开，原先站着的地方空空如也，只余下清风拂过，带起阵阵涟漪。


    不知怎得，她有些难过。


    先前小天师眼中的激动以及失落她看得很清楚，她是不是真得忘记了什么？


    不过她还来不及细想，半空中几道红光闪过。


    然后，萧鸾看到了那个被誉为天凤血脉，凤族如今的王，名唤凤逍的美丽女子。


    她看到她，对她轻轻挥了挥衣袖。


    霎时，一股温暖的灵气将她整个笼罩，绵延不绝汇至她的四肢百骸。


    很快萧鸾便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变化，凤凰之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


    凤逍朝她露出祥和的笑容，淡淡的嗓音轻轻传来：


    “阿鸾，你终于回来了。”


    眼中闪过欣慰，好似长久别离后的重逢。


    萧鸾怔了怔，只觉眼前之人的眉眼很熟悉。像，像极了当初在长公主李岚府邸，她看到的那幅画中梧桐枝上躺着喝酒肆意洒脱的那人。


    她讶然道：“你究竟是谁？”


    凤逍微笑：“阿鸾以为吾是何人？”


    萧鸾没有说话，她想要是桐姨在就好了。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此相像的模样，该不会真得是，可桐姨说了，凤殊凤骨被剃，入六道轮回，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以如此样貌？


    凤逍好似看透她的想法，轻轻笑了笑，“便是你想得那样，吾是凤殊，也是凤族的王。”


    在凤逍的话音落下，萧鸾整个人愣住了。


    凤殊，她那未曾谋面的娘亲，那个被剔骨后，被大火湮灭惨死的娘亲，那个令桐姨一直处在歉疚悔恨、郁郁难安、无法释怀状态的阿娘。


    她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庄严肃穆，展现着一切运筹帷幄的淡然。


    萧鸾很想问一声，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桐姨？为何让她一直内疚不安、彻夜难眠，长年活在痛苦哀伤之中呢？


    但她究竟没问出口。


    眼前的人虽是熟悉的样貌，却如沟壑天斩一般，划出一道界限。


    她是凤殊，却也是凤逍，上古神族凤族的王上。


    容不得他人的质疑。


    即便那个质疑的人是她的女儿。


    她听到凤逍深深的叹息。


    “阿鸾吾儿，你长大了，可愿随阿娘归家？”


    萧鸾笑了：“为何长大了才有家可归呢？”


    她抬眼，望着龙姨熟悉的面孔，看着她由巨龙渐渐化成人形，与当年魂体之态一般无二。从小到大，四海为家，有龙姨的地方便是吾乡，何谈归家呢。


    凤逍轻蹙眉毛，“你在怪我？”


    萧鸾摇头，“我不怪你。”


    她只是不知怎么面对。


    她于她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


    凤逍道：“阿鸾，莫要任性，纵然龙凤诅咒被解，但上古神族依然面临危机，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


    龙凤诅咒已经被解开了么？


    萧鸾眨了眨眼，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她还想再问。


    凤逍脸色突然一变，眼神望向云层之上，淡淡道：“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好几道光影从远处而来。


    凤逍面色凝重，与龙魂道：“龙绯，带阿鸾先走。”


    “好，你且小心。”


    两人的对话熟稔极了，好似相识很久一般。


    萧鸾来不及细想，便被龙姨整个卷起，整个人坐在龙背之上，风驰电掣般朝远处飞去。


    不知飞了多久，天边彩霞密布，好似飞到了天尽头。


    萧鸾抱着龙姨的脖子，风灌进来，将她的发丝吹乱。


    “龙姨，我们要去哪？”


    龙魂未应声。


    萧鸾又道：“龙姨，为何那人唤你龙绯？”


    她好像从来没听说过龙姨叫这个名字。


    龙魂对萧鸾有些无可奈何，叹息一声道：“没大没小，那人是你阿娘。”


    萧鸾“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龙魂似乎也晓得一时之间让萧鸾接受有些难，只幽幽道：“她有苦衷。”龙凤二族被下诅咒，天帝更是对上古神族忌惮，暗中袭击劫杀，凤逍所为只为了凤族延续。


    “我晓得啊。”


    萧鸾笑了笑，若没苦衷怎会扔下小小的她，让她一个人长在乡野，蛮荒而生。


    “那你呢？”


    龙魂不解：“我什么？”


    “你为何恰巧出现在那里？”


    照拂她于微末幼小，护佑着她茁壮成长。


    萧鸾淡淡道。


    龙魂了然笑道：“你不是猜出来了么？”


    除了凤逍的嘱托，还能有谁，就连忘忧坡的剑皇颜笠，也因着曾受过凤逍的人情，而破例收了萧鸾为弟子。


    萧鸾羞恼道：“哼，她还真够别扭的。”


    “你不也一样，明明担心，却还装作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龙魂失笑，母女俩一个个的皆口是心非。


    萧鸾矢口否认，“才没有。”


    “没有便好，反正她是死是活你也帮不上忙。”


    龙魂说完便不再说话，继续往前飞。


    过了半响，萧鸾小声道：“龙姨，她有危险么？”


    “或许吧，不过，凤逍毕竟为凤族之王，再者如今诅咒已解，等闲之人想要在上古神族手上讨得便宜，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龙魂转头，想要安慰萧鸾些许。


    却听到萧鸾小声说了句，她说：“龙姨，我想回去。”


    “回哪里？”


    萧鸾道：“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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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儿来回哪儿去。”


    “你想帮凤逍？”


    萧鸾道：“她毕竟是我阿娘。”


    方才天际传来的那股气息并不友好，萧鸾隐隐觉得不安。


    龙魂欣慰道：“你终于认她是你娘了，凤逍若晓得不得高兴死。”


    萧鸾小声吐着舌头，“我认不认，她都是我娘啊。”


    “这话说得不错，不过虽然如此，我还是不能带你回去。”


    龙魂拒绝了萧鸾的请求。


    “为什么？”


    萧鸾不解。


    “她不需要你帮。”


    “怎会不需要？”


    她又不是三头六臂、无所不能。


    龙魂心中叹息，这小溜儿还是如小时候那般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能说方才来人乃三清界之人，且那动静，至少三个上神级别的仙人，实力雄厚，非常人难敌。


    萧鸾为半凤，初初长成，此时最要紧的是回到凤族梧桐林，受凤凰之印，成为真正的天凤。


    如此，上古神族才有与三清界一战的能力。


    这也是凤逍要她赶紧将人带离的缘故。


    不过，龙魂也心起忧虑，凤逍化身凤殊曾被剔骨，虽如今伤势好转，但对上三个上神般的人物，且以天帝对上古神族的态度，自是赶尽杀绝。


    望乡为三不管地带，凤逍在那里现身本就是受三清界诟病，若是……龙魂有些不敢想下去。


    龙魂的忧虑萧鸾感知到了。


    “她会死么？”


    萧鸾出声。


    龙魂道：“你莫自己吓自己。”


    “可我感觉到她好像要死了。”


    萧鸾抚着心口，那里钝钝的疼，恐惧从心底徜徉而上。


    “龙姨，求你了。”


    萧鸾不住地哀求。


    俗话说，母女连心，龙魂想，或许凤逍真遭遇了什么。


    一面是凤逍的要求，一面是萧鸾的请求。


    最终龙魂还是听从了萧鸾，毕竟她的小溜儿主意正的很，若不答应，很可能自己偷偷跑走。


    很快龙魂带着萧鸾回到了原地。


    等待着她们的不是凤逍，而是泉水干涸的灵犀泉。


    那些曾生长在泉水中的荷叶荷花，以及鱼虾虫鸟皆无生息，场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刀剑划过的痕迹，甚至残留着些许灵气，很显然此地经过了一场恶斗。


    萧鸾在半片荷叶残肢上看到一块残破的布料，幽蓝色的，那布料上残留着凤逍微弱的气息。


    她真得出事了，她来迟了。


    萧鸾攥紧那残破的布料。


    她虽慌乱不堪，却极力镇定下来。甚至勉励笑了笑，与担忧的龙魂说，“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当即从怀中掏出龟甲摇晃起来：


    “天圆地方，宇宙洪荒，吉凶问道，显灵显灵！”


    话音方落，龟甲落下，直指“凶”卦。


    “不对不对，一定错了，再试一次。”


    萧鸾笑着与龙魂道。


    龙魂哀叹，“溜儿，你心乱了。”


    以萧鸾的卜算，怎会不灵，如此卦象，只能说凤逍凶多吉少。


    她看着萧鸾慌乱不知如何的模样甚是心疼。


    “你莫慌，情况不一定是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