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楼下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像个伫立在路边的孤独旅人，唯有被拉长的影子与它在暗夜中作伴。


    门还未推开，夏成熠就已经听见门里的夏怀民在鬼哭狼嚎。


    她一进去，原本的鬼哭狼嚎荡然无存，只剩一个绕着她腿蹭了几下，又跑到猫抓板前欢乐磨爪的夏怀民。


    客厅没有开灯，岑冬樾的拖鞋不在，估计是还没睡醒。


    难怪小猫咪高声在高声控诉，原来是碗里没粮了。


    她给夏怀民加了猫粮后，鼓起勇气站在岑冬樾房门口，手抬起又放下好几回，最终还是抬了起来。


    抬起的手还未敲下，房门忽然一开，她就被屋里的人拽进了房间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抵在墙上。


    “岑冬樾，你干嘛？”


    虽说她打算和他实话实说，但她没想在这种被人壁咚的时候说。


    还是说，他想起昨晚的事情了？


    面前人带着一身清新薄荷气息，定定望着她的眼神里，除了刚睡醒的惺忪，就只有不知从何而起的惊愕。


    “我——”


    夏成熠准备了许久的实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岑冬樾打断。


    “上次我帮了你，你答应过以后会帮我一回，还算数吗？”


    “算数……”


    她看着岑冬樾完全清醒的眼神里满是急切，恨不得用钢筋把自己捆在她这根救命稻草上。


    不像是想起什么事，倒像是想做什么会挨揍的事。


    这是怎么了？


    岑冬樾一把握住她的肩膀，“你、你中秋的时候，方便陪我回一趟岑家老宅吗？”


    “就这？”


    就这点事，至于这么着急吗？


    “以我女朋友的身份，见我病重的爷爷一面。”


    “哈？？？”


    病重？那好像是挺至于的……


    “下个月房租，你的份我给！”


    “大可不必，我又不缺你这点钱。怀民下个月的粑粑，你包了。”


    “成交！”


    中秋家宴当天，夏成熠吃过早餐就被岑冬樾拎去试妆试衣服。


    妆容倒还好说，走的是老人家会喜欢的得体大方风格；难的是礼服，她足足试了十套，早已经超过彩虹色调，最后才定下了一套青色的新中式旗袍。


    “你觉得你爷爷能信吗？”


    她望着镜子里宜室宜家的自己，一言难尽。


    她不是没参加过晚宴，但大多是工作性质，穿的自然是商务休闲的裤装。穿正式礼服裙参加，她还真是头一回。


    看了眼手机，好像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下午四点。


    难怪岑冬樾要这么早提溜她出门。


    他们有钱人是真难当，光是化妆试衣服就是大半天。有这时间，够她啃半本专业书了。


    “为什么不信？我们看起来不够配？”岑冬樾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最后落在了她光洁的脖间，“确实还差点东西。”


    说完就起身打了个电话，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个袋子。


    “给她戴上。”


    岑冬樾把手里东西交给帮她整理头发的店员，她还好奇着自己能缺什么东西，就见店员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方扁盒子，估计是个首饰盒。


    一打开，她当场目瞪口呆。


    盒子里是一整套与她装扮相配的绿松石首饰，项链、手链、耳环和戒指一应俱全。


    她对珠宝没有研究，但这套设计简单却独特，按渐变色镶嵌的松石如秋风泛起银杏叶般，一看就不可能是便宜货。


    店员拿起为她戴上，她连忙看向岑冬樾，“你认真的？不怕我弄丢了呢？”


    “这是我奶奶的嫁妆，说是送给她以后的孙媳妇。”他摆摆手示意店员继续，“怕丢了，今天就克制点，别翻墙别揍人，万事有我在。”


    披肩长发被绾在脑后，衬上绿松石首饰，衬得皮肤本就白的人又白了一圈。


    可她还是看自己很不顺眼。


    距离家宴开始时间越来越近，夏成熠再看自己不顺眼也必须顺眼，她在岑冬樾面前绕了一圈。


    “甲方爸爸觉得怎样？”


    “非常好。”


    说这话时，岑冬樾看她的双眸里亮亮的，像是星星碎在夜空中，落入她心里，熨平了她心里的不安。


    他接过店员递来的白色披肩为她披上，对镜左臂微抬，她心领神会挽住。


    镜子里倒映着二人的身影。


    岑冬樾脖间领带与她的旗袍同色，矜贵傲然如旧；夏成熠克制住咧开得有些明显的嘴角，拿出平时根本没影的得体温婉。


    确实宛如一对璧人。


    司机把二人送到岑家老宅正门，此时正好五点过半。除了他们的车停在门口，其他豪车与他们擦肩而过开往岑家的停车场。


    该说不说，是夏成熠从未见过的大阵仗。


    不是家宴吗？


    岑冬樾又驴她了？


    望着她的疑惑眼神，岑冬樾眼里流露出同样的疑惑，偏偏还被岑老爷子派去接他们的司机读懂了，侧身向二人解释。


    “小少爷，原本确实只是家宴，但你答应带夏小姐回来，老爷子一个高兴，不仅病好了，还请了不少亲朋好友，生生将家宴开成了中秋宴会。”


    夏成熠/岑冬樾：“……”


    二人相顾无言，刚下车就被已经等在门口的刘管家接上，带着二人一同往岑老爷子的书房走去。


    一路上客人不少，见到二人时都停下颔首打招呼。


    岑冬樾倒是傲然依旧，只是冷着脸点头，她扯出一抹得体微笑回应，其实满眼都是岑家老宅的结构布局。


    景观似徽式的亭台山水，移步异景，房子却不是徽式的白墙黑瓦，而是清水砖墙，唯有屋檐处才是白线勾边，典型的荆楚式古宅。


    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江城还有这种类型的宅子？


    要是能融合到现代建筑设计里，不失传承和美感，那该多好。


    绕过宴会厅来到后院，一路上再没遇到客人，二人总算是得了片刻安静。


    岑冬樾侧头一看，夏成熠手虽说还挽着他的臂弯，魂其实早飞到一路上的所见之处。


    是被那些排场吓到了？


    还是被岑家老宅吓到了？


    爷爷也真是，病了不肯吃药非闹着要见孙媳妇，他答应把人带回来，可没答应参加这什么鬼宴会。


    如果夏成熠觉得不自在想走，等见完爷爷他就带她离开。


    “熠熠？”


    “干嘛？”


    夏成熠还自以为低调地张望着，要不是觉得未经过主人同意，掏出手机拍照实在有些不礼貌，她非把一路上看见的都拍下来不可。


    见岑冬樾半晌不说话，她转头看向他，“有事你说啊！”


    “你要是觉得……”


    岑冬樾这话说了一半又不说了，给她急得把话头抢过，“我觉得你家挺好看的，待会儿能借我拍照吗？”


    扑哧一笑响在耳边，“当然可以。”


    “这个秋千我能玩吗？”


    “可以。”


    “或许，你有可能找到你家的图纸吗？”


    “有……”


    说话间，二人就已经到了岑老爷子的书房门口。刘管家轻敲几下后推开门，作请姿把他们请了进去。


    太师椅上坐着个鹤发老头，精神抖擞，一点没有岑冬樾说的病重模样。


    夏成熠觉得这岑老爷子的体检报告，说不定比她这个常年996打工人的体检数据还好看些。


    顶着岑老爷子的审视，她勾起嘴角扯出一个露八齿的标准微笑，挽住岑冬樾胳臂的手紧了紧，手背被岑冬樾覆上轻拍几下，猛跳的心脏才稍稍正常了些。


    怎么冷着脸？


    他家冷脸祖传的？


    还是她这就被发现了？


    这骗长辈的事，她真的做不来啊！


    看穿了夏成熠的紧张，岑冬樾先开口制敌，“爷爷，今天药吃了吗？”


    话落，在门口的刘管家立马把水和药送上，离开时还顺带收获了岑老爷子的一通犟嘴。


    “病人才吃药，我又没病！”


    岑冬樾：“可是有些老人家啊，还说他的病吃药没用，得见了孙媳妇血压才能下来！”


    “你这臭小子！”


    爷爷原本冷着的面容，因为他的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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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缓和了下来，眼神里对夏成熠的审视，霎时变成了对他唠叨的嫌弃。


    夏成熠见状，揪住他衣袖的的手，总算是愿意放过他笔挺的西装，还主动开口劝道：“岑爷爷，外头来了不少人，等您吃了药我们一起去热闹热闹？”


    “既然孙媳妇开口，这药我就吃了！”


    岑老爷子像个老小孩一样，哼了岑冬樾一声才乖乖吃药。吃完药得歇息一会儿才能出门，岑老爷子朝夏成熠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夏成熠走近，却听见岑老爷子哈哈大笑说：“差点没认出来，我就知道，果然是你！”


    岑冬樾一听就知道爷爷在说什么。


    说的是他十年前在江城中学被踹下楼的事。


    那时候爷爷听了他的劝不追究，事后也没说什么，但他听刘管家说，他在医院休养时，岑老爷子背着他偷偷去学校看过夏成熠一回。


    他知道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为此他还联系了一回小胖子同桌，幸好爷爷真的只是去看看，没闹出什么大事。


    以为爷爷早就忘了夏成熠长什么样，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隐瞒了十年，这事他会让夏成熠知道。


    但不是现在。


    可偏偏这时，夏成熠松开他的手，朝岑老爷子又走近了几步，歪着头问：“岑爷爷，您怕是认错人了吧？我不记得我见过您。”


    “就是……”


    爷爷一张嘴吓得他心快悬到嗓子眼，立马开口打断：“对，熠熠这套首饰就是奶奶说留给孙媳妇那套，您看，她戴着好看吗？”


    边说话还边向爷爷疯狂打眼色，生怕爷爷的老花眼看不清。


    “能不好看吗？太好看了！”岑老爷子似笑非笑点头，“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你奶奶最喜欢的那套绿松石首饰！”


    说完，岑老爷子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翡翠镯子，死命往夏成熠手上戴，嘴里还说着：“孙媳妇，老婆子的见面礼你收了，我的见面礼你也得收！”


    他背在身后的手紧握着，在看到夏成熠脸上流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后，悄悄松开。


    真不愧是他亲爷爷，与他打配合的反应速度不减当年！


    可也正是因为是他亲爷爷，他太了解爷爷卖他能有多顺手，岑冬樾心里还想着要怎么支开夏成熠，就听见一阵轻敲声传来。


    他转头一看，岑父就站在门口。


    回过头，爷爷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起，正好也给了他带夏成熠离开的机会。


    岑冬樾：“爷爷，我就先带熠熠四处逛逛，您和父亲聊。”


    夏成熠的手还未牵上，他就听岑老爷子说：“冬樾，你留下，刘管家会替你照顾好小夏。刘管家，你带小夏去宅子里逛逛。”


    爷爷的语气不容拒绝，他看向夏成熠，收下一个让他安心的笑脸后，望着她与走进的岑父擦肩而过，岑父依旧对夏成熠视若无睹，不理会她的颔首问好。


    直到目送着她消失在书房门口，岑冬樾才收回视线。


    头还未回过来，他就听见爷爷语气不若方才轻松，变得严肃不少，“冬樾，既然你已经回国，短期之内也不打算走了，考虑回家里帮忙吗？”


    他一字未说，岑父就先开了口：“爸，冬樾人一直在国外，大学读的也不是管理，后来做的是游戏开发，让他帮家里，不合适。”


    爷爷眉头一皱，手里拐杖猛敲青砖地板，“是不合适，还是你不想？”


    “是我不想。”


    两双惊愕的眼睛齐齐看向岑冬樾，都是惊愕，他却觉得还是有些不同，爷爷的是“你为什么不想”，而岑父的则是“你居然不想”。


    可他就是不想。


    他朝爷爷和岑父颔首，“爷爷、父亲，如果是要谈这件事，我觉得没什么好谈的，我也没有被说服的打算。熠熠怕生还不认路，我就先去找她了。”


    一阵静默中，他往门边走去，身后传来岑父狡辩的声音。


    “爸，您也看见了，不是我想阻止，是冬樾本来就无意……”


    脚步顿住，他在门边回过身。


    “爷爷，虽说姑姑不擅长经营，但我记得您以前夸过表姐周全果断，不输您年轻时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