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祭台上时，云渺将最后一个禁制纹路打入祭台。


    祭台被彻底激活，繁复的银色纹路在白玉内流淌，绕了三圈以后向下没入大地，流向四面八方，最后布满钟山镇地界的每一个角落。


    “成了！成了！”


    小河村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他们盼了几十年的日子，终于在此刻到来。


    “阿城，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虎子可以好好长大了。”


    青年和他的夫人相拥在一起，眼眶通红。


    当年云仙长单独对他嘱咐过几句话，他不敢把那些话告诉任何人。禁制出问题时，他的决定影响了所有人的命运，自那以后，他从不敢思考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见到云渺时，他还以为一切会就此结束，所有人的生命都将终结在那一天，幸好，幸好大家的牺牲没有白费。


    云渺看着众人又哭又笑的模样，嘴角也勾出一抹笑意。若是父亲站在这里，一定会得意又自豪地告诉她，小水，我今天又做了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


    温暖柔和的日光无声无息地消失，云渺发觉不对劲时，乌云已凝聚在天边，瞬息笼罩钟山镇。


    所有人同时抬头看天，雷光在云层中闪烁，这是雷劫即将降下的征兆，修真界几百年都不曾出现过的雷劫怎会突然降临人界。


    莫名的恐慌蔓延在人群之中。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好了吗？”他们求助地看向云渺。


    云渺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沉默地避开众人的目光，给不出任何答案。


    阿南喃喃道：“果然还是逃不过吗？”


    只有云渺听到了阿南的声音：“什么逃不过？”


    云渺凌厉的目光如一柄利刃射向阿南，


    阿南忍不住倒退一步，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当年云仙长说，他设下回春禁制乃逆天之举，虽然暂时躲开了天道的惩罚，但天劫终有一日会降临，倘若禁制出现问题，让我们自行决定是各自逃命，还是同禁制相连，为所有人寻找一线生机。


    “为了避免扰乱人心，这话仙长只告诉我了一人，是我放不下钟山镇，才连累大家至此。”


    阿南的膝盖重重落地：“是我对不起大家，天罚将至仙长快些逃命去罢。”


    众人手忙脚乱地扶起阿南，没一个人怨他。


    “我们都是自愿留下，想要拯救钟山镇的，这可是大功劳，你别想一个人揽功。”说话的壮汉眼眶有些湿润。


    一个小姑娘连声附和：“就是就是，我们可是要做大英雄，青史留名的！”


    众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可他们都知道，为了这片土地，他们愿意付出一切，哪怕失败了也绝无怨言。


    “一定还有办法的。”云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既然当年父亲能想到办法躲开雷劫，我也一定可以。”


    她看向阿南：“你可知晓父亲当年用了什么方法？”


    阿南无奈摇头。


    头顶的乌云愈发浓重，天色彻底暗下来，闪动的雷光一次次照亮众人沉默的模样。


    “来不及了，还有个办法可以一试，”云渺看向众人，“搜魂，我可以在你们的记忆里找线索。”


    “不行！”阿南率先反对。


    “父亲一定有办法，或许只是你们没注意。”


    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反对：“这太吓人了，不行不行。”


    “搜魂怎么会比死可……”云渺突然明白过来，“你们想隐瞒什么？”


    “没有……”


    阿南话还没说完，已被云渺掐住脖子，强行搜魂。


    众人纷纷求情：“仙长手下留情，我们真没有隐瞒啊。”


    在场所有人的修为加起来也比不过云渺一根手指，无人能阻止她知晓真相。


    不过片刻，云渺就从阿南的记忆里知道了过去的一切，她松开阿南，踉跄着后退两步，神色难辨：“竟然是这样，呵呵，竟然是这样。”


    “仙长！”“仙长！”众人纷纷露出担心的模样。


    唰——


    手臂粗的黑紫色闪电骤然降下，阿南刚从搜魂的痛楚中缓过来，就见闪电劈向云渺，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云渺眼中的一切好像忽然慢了下来，她看到阿南跃到她头顶，看到阿南被闪电照亮的笑容，她听到阿南开口唤她。


    “小水。”


    声音如父亲般温柔。


    然后，云渺看到阿南的身形在她头顶消失，像是化为了齑粉，风一吹，就消散在天地间。


    谁也没料到这番变故，众人尚在震惊之中，第二道闪电已积蓄好力量，再次劈向云渺。


    云渺召出寻踪剑直指雷云，灵力与闪电发生剧烈的碰撞，在半空中轰然炸开，爆炸的巨响在天地间回荡，久久不散。


    钟山镇内，聚集在祠堂内的人们听到这阵动静害怕地往外看去。


    他们头顶的天空出现一道道裂缝，世界即将毁灭。


    又一阵轰鸣声从远处传来，虎子被这道声音一震，所有的记忆骤然回归，他挣开李大山紧抱着他的双臂，飞快地往外跑去。


    “虎子！”李大山立刻追了出去。


    刚踏出祠堂，一道闪电落在他头顶，他呆愣一瞬，看到脚下的地面已经碎裂，后知后觉是怀中玉珠救了他一命。


    祠堂内的人鼓起勇气把李大山拉了回来。


    “李大人没事吧，仙长保佑，仙长保佑。”


    李大山迟疑地看向外面，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虎子已经没了影子。


    ~


    小河村内，一道道闪电接连不断地劈向云渺，云渺已修出金丹，受天道庇佑，此等矛盾的情况下，闪电始终无法奈何她。


    雷劫自有一番运行规则，它此番出现，除了要毁掉云渺体内的东西，还要毁掉与那东西相伴相生的回春禁制。


    无数闪电落在钟山镇的各个角落，即便是上古禁制也无法对抗天地法则，蛛丝般的裂纹瞬间遍布整个禁制，小河村内的重任竭力支撑，也只是稍微延缓了禁制碎裂的速度。


    云渺可以挡下劈向小河村的雷电，却无法阻挡它劈落至其他地方。


    她猩红着眼直捣雷云，只要毁了源头，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雷云察觉云渺的意图，集中所有力量对付她，云渺不再浪费灵力，任由闪电打到她身上。


    她把所有力量压缩至寻踪剑内，靠近雷云之时，悍然挥出足以毁天灭地的一剑。


    地上的众人只见金光划破长空，黑云被劈成两半，明媚的天光从缝隙中落下，带来希望的气息。


    云渺从半空坠下，寻踪剑深深插|入地里，才勉强撑住她的身体没有倒下。


    她仰头看着天边黑色的云雾逐渐消散，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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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云再次聚拢。


    更加黑沉厚重的雷云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断绝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黑紫色的雷电凝至一人粗，再次劈向云渺，云渺想挥剑对抗，可体内的灵力已经用尽，她甚至都拔不出寻踪剑。


    她不甘地看着降下的雷电，便是死，她也要记住这一天。


    雷电离她只剩一人的距离，数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她周围。


    既然一切已无法挽回，众人默契地选择放弃禁制，保护云渺，若是禁制毁了，天罚或许会饶过她。


    他们脸上都带着释怀的笑意，有人还张开了嘴，想要说什么。


    下一瞬，她看到了一阵刺眼的白光，再睁开眼，所有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


    她颤抖着身子站起来，奋力往镇子里跑去，禁制已毁，那些人有她给的珠子，她一定还能再为他们做点什么。


    灵力耗尽，寻踪剑被留在原地，云渺一路跌跌撞撞，终于踏入小镇。


    宁静的小镇在雷劫下变成一片废墟，原本整齐的屋舍变成断壁残垣，空气中俱是各种东西烧焦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云渺终于找到了祠堂，剩下的仅有十几人，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与他们仅有一面之缘，她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此时，这些人的身形已变得很淡，随时都会消散，她的珠子和白玉祭台同出一源，祭台毁于雷劫，这些珠子也失去了原本的能力。


    她托大了，她也来晚了。


    禁制散去，所有人都恢复了记忆，他们微笑地看着云渺，眼里没有任何抱怨，可惜他们已说不了话，他们很想告诉云渺，没关系的，他们不怨，至少她还活着，他们希望她能带着所有人的祝福，游遍山川，赏遍四季。


    黑云逐渐散去，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云渺摸到自己脸上一片湿润，天地间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音，好像唯有她一人存在。


    钟山镇的一切都随着禁制一同消失，脚下的废墟瞬间变成一片绿地。


    楼念国为了躲避合欢宗的追查，早已销毁了记载当年事件的卷宗，唯有玉简内的一个个名字，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可是除了云渺，在没有人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了。


    她一身狼狈地躺在地上，看着灰蓝的天空，此时的天空平静又无情，不似之前要毁了钟山镇时那般愤怒。


    凭什么呢？她想。


    天道无情，不允许回春禁制救回这些即将灰飞烟灭的凡人，却能允许半人半妖的逆天之物在凡间作乱。


    若天道当真无情，岂会在奈何不了她时转而攻击那些凡人，她分明从雷云中感受到了滔天的怒意。


    云渺想到了绝情道，这种看似无情，实则暗含万般情愫的道，真是她想要的道吗？为了报仇，这就是她唯一的道了吗？


    她第一次对过往的坚持产生怀疑，父亲可以改良绝情道功法，可以助凡人修炼，可以让她成为修真界屈指可数的天才，她是不是也可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满腔情绪逐渐平静，云渺的修为节节攀升，灵气充盈全身，身上的伤口瞬间愈合。


    这一次的突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她虽未彻底参透缘由，但她知道，自己的道已不再是最初的那个硬生生剥离情感的绝情道。


    她召回寻踪剑，最后看了眼这片土地，御剑离开，她一定会查清一切，给所有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