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欢听从掌柜的建议，第二天大清早就先去集市买了匹好马。


    自祈桓山脚下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到达聚灵山时已经又过去了半月有余。


    下山后她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儿实在太多，瞧见美味佳肴更加走不动路。


    沿途要是正巧被她碰上什么久病不愈的疑难杂症，她总按捺不住治病救人的本能。


    从号脉开方，到脉象平稳、转危为安，逢欢在每位病人身上花费的时间少说也有三、五日。


    要是病人家属热情款待，再做上几桌好酒好菜，逢欢更是乐意多留几日。


    当她终于穿过最后一座城池，抬头便能看见眼前长年冰封的聚灵山顶时，逢欢今年经历的第一场大雪也如约而至。


    她打算在聚灵山下暂住一段时日，便将马儿转卖给了来往商人。


    又从包袱里翻出冬天用的夹棉衣裳，逢欢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后，才缓缓走向山脚下的一座村庄。


    远看村庄中座座矮房散卧在山坳间，走进才看清屋门外的铁环个个锈迹斑驳。


    村民留下的废弃院落空空荡荡，常年无人打理的大门前杂草丛生。


    逢欢心生疑惑，稍加思索又觉得合乎常理。


    毕竟聚灵山上白雪皑皑，想要靠农耕打猎生活并不容易，逐渐搬离也算人之常情。


    逢欢再三确认房屋已经人去楼空后，挑了距离聚灵山最近的一处院落安心住下。


    屋内还零零散散剩下些原主人不要的锅碗瓢盆，她用积雪化成的清水洗洗涮涮也还能用。


    第一天光是把房间打扫干净，能供人住就已经累得逢欢腰酸背痛。


    虽然两只胳膊已经瘫在土炕上动弹不得，但□□的疲乏却难掩精神的亢奋。


    她终于赶到聚灵山下了。


    欢躺倒在铺了薄薄一层软褥的土炕上缓缓闭起双眼。


    漆黑的眼前逐渐浮现出漫山遍野朵朵饱满的洁白雪莲，还有山林里无数不知名的珍稀药材，一个个都乖乖地藏在泥土中整暇以待，就等着她前往亲自采撷。


    睡熟的逢欢又梦见自己带着雪莲回到宗门，从笑呵呵的师父手中领到奖赏。


    她迷糊着咂了咂嘴，嘴角勾起，笑得一脸憨足。


    -


    大雪接连下了两日依旧未停，逢欢再等不及，决定背着竹篓独自上山。


    幼时起她待在太行宗里成日学习医术，宗门内武艺高强的师兄师姐人数众多，几乎不给她留下什么医病治伤的机会。


    没有病人，逢欢就只能拿自己试验，为自己号脉再给自己开方。


    十八年来她把自己养得很好。


    小时候还有些体虚的毛病，这些年都被她自己调理得气血充盈，大雪天气只要出门小跑两步就能浑身发热。


    出了村落，逢欢便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聚灵山间的一片冰天雪地里。


    只见小姑娘穿着一身青绿色的夹棉大袄，脖颈一圈雪白绒毛衬得她肤色越发粉嫩，背着个竹篓绕着山路上上下下，步伐利落轻盈。


    山脉高耸，云雾缭绕，白雪覆盖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天地间一片苍茫。


    整座山脉实在太过广阔，半日时光过去，逢欢才终于到达距离村落最近的一座山峰。


    山顶边沿的悬崖峭壁上冰冷陡峭，逢欢脚步每迈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


    咬紧牙关缓缓从悬崖边探出半个脑袋，放眼望去，刀削般的玄色岩石上不见一抹雪白，看来雪莲花正如医书上记载得那样不仅难以采摘，数量也极为稀少。


    眼见天色逐渐昏暗，山风愈发凌厉，逢欢有些失落地背着空无一物的竹篓转身向山下走去。


    下山路逢欢走得心不在焉，嘴里正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盘算着明日该去哪座山峰碰碰运气。


    可是雪山连绵不绝，每一座山峰深处都有可能藏着几朵雪莲，逢欢一时也拿不准主意。


    正当她快要走到半山腰，无意间抬眼时余光却猛地瞥见不远处的积雪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颤动。


    逢欢下意识骤然停下了脚步。


    手指攥成拳头用力揉了揉双眼，定定地望着眼前那团雪白好半晌。


    确定只是一堆积雪，安安静静地不再动弹，逢欢才终于松了口气。


    好家伙。


    她这才第一天上山，就已经累得眼花缭乱了。


    心里琢磨着晚饭得给自己熬些明目的汤药食补一番，就准备抬起脚向着山下的方向继续前行。


    只是还没等她迈开三步，就听见耳畔忽地又传来一声低吟。


    “嗯……”


    那响声极其微弱，险些就要被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掩盖。


    逢欢瞬间回头，屏气凝神远远盯着那团白雪一动不动。


    “嗯……”


    又是一声呜咽。


    这是……


    这是活物的声音！


    微弱的低喘中她甚至能敏锐分辨出痛苦的气息，医者的本能促使她立刻迈开步伐，一脚踏入深厚的积雪中，吃力地向着那团白色慢慢靠近。


    直到逢欢站在那团积雪跟前不足一尺时，才发觉皑皑积雪下覆盖着的居然是个活人！


    那人一头雪白的银发，身上裹着一层雪豹兽皮，一圈杂乱的动物足迹遍布在他身体四周，肉眼看着像是各种动物的脚印重重叠叠地压在一起。


    因为背对着她趴倒在地，才叫人远远看着像是和积雪融为一体。


    逢欢用力将他从雪堆里拽起，那人脖颈无力地向后倾倒，差点将她也一起砸进冰雪中。


    没有别的法子，逢欢只能双手揽着那人清瘦的肩膀缓缓坐起。


    当她终于看清那人正脸的刹那，还是不能免俗地惊艳片刻，怔愣在原地。


    银白色的发丝轻轻自耳后垂落至双肩，浓密卷翘的睫毛上落着几片雪花，此时因着寒冷而眼睫颤抖，眼尾通红。


    皮肤细腻得如同凝脂，一双薄唇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被冰雪沾湿的衣领下精细的锁骨若隐若现，宛如一对嵌入身躯的玲珑玉般晶莹剔透。


    怀中清瘦的身体正在止不住战栗，咬破的唇珠边挂了几点干涸的暗红血迹，如同裂痕斑驳的脆弱里绽放出的惊魄艳色。


    美……


    美人……


    逢欢呆呆地看着怀中的那人，恍恍惚惚地失神片刻。


    太行宗内她见过的俊男美女也不在少数，修行之人功力越高则外形越为出众。


    她的那些师哥师姐各个仪表堂堂，只是像怀中这人一般精雕细琢的谪仙美貌她真真是平生第一回遇见。


    美人像是再也忍不住剧痛，靠在逢欢肩膀上稍稍侧过头轻咳两声。


    只见鲜红的血丝从他口中丝丝缕缕地溢出，逢欢这才脑海中警铃大作，拽着美人的胳膊就往自己肩膀上扛。


    虽然她力气不大，肩膀更是瘦窄，只是美人受伤，她医者仁心，不得不出手相救。


    即便是要使出吃奶的力气，她都得把美人带回去仔细医治。


    当然了。


    逢欢在心中信誓旦旦地想，这绝不是因为她会轻易地被美貌蛊惑。


    -


    简陋的茅草屋内药香四溢，门边的火炉上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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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幸亏她一路上吃吃喝喝，虽然花了一半师父给的盘缠，但好东西可没少买，常用的药材多多少少都被她放进包袱里一路带到了聚灵山下。


    逢欢守在火炉前，双手交握着一把蒲扇上下扇动，小心翼翼地掌握着火候，好让药效发挥出其最大的功效。


    手下的活儿一直没停，她还得时不时分出心神回头看看躺在她炕上的美人，生怕一不留神美人又再咳了血。


    两个时辰前，逢欢刚刚把美人带回家，就赶忙拉着他的手腕开始号脉。


    这脉越号，逢欢的眉头是皱得越紧。


    她指尖下的脉象细弱如丝，起伏缓慢，仿佛整个身体的气血已被抽空，剩下的只是一具空虚的躯壳。


    轻柔地将美人身上的兽皮和白衫掀开，果然左胸处一片乌黑青紫。只有心脏遭受过巨大的重击，才会导致气脉如此虚浮。


    心脏重伤放在一般的郎中面前怕是要手足无措，回天乏术，可是对于逢欢来说却并不算难事。


    几根银针在心脏周围七处大穴上扎下，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美人紧蹙的眉头便悄悄地松开了。


    然而，这并不是逢欢现下最棘手的问题。


    最棘手的问题是……


    是……


    是她号过脉才发现，美人体内怎么还有一枚妖丹啊！


    如果只是一枚妖丹便也罢了，她治病救人从来都不在乎人和妖的分别，师父也从小就一直教导她众生有灵。


    可如今更要紧的是，那颗妖丹虽然还留在美人体内并未移位，但是逢欢用内力试探过一番，发现那妖丹上满是裂纹，丹田也被伤得千疮百孔。


    妖兽古籍逢欢几乎全部读过，医书中讲解妖兽救治方法的部分她也曾认真学习。


    一般伤情她知道怎么救治，只是记载了修复妖丹的医书一直被宗门锁在书库中，像她这样的普通弟子根本没有资格查看。


    想到这里逢欢无声地叹了口气。


    眼下她只能先给美人把外伤治好，剩下妖丹的问题可以等日后美人身体再恢复些，回祈桓山找师父试试。


    火炉上汤药熬制的时辰到了，逢欢垫着两张粗布手帕将药汁从锅里倒入碗中。


    回到土炕边上，逢欢先把药碗放在床头，两只手用力将美人慢慢扶起靠坐在自己肩膀上：“得喝药了，药有点苦，你听话忍忍好不好？”


    昏睡中的美人没有反应，逢欢一只手端着药碗将碗沿抵在他苍白的唇边，让深褐色的药汁慢慢流进他口中。


    那药汁中的几味药材有些辛辣，逢欢知道入口的味道定是比一般中药更为难以下咽，果然才喝了一口，美人便难受得额头起了一层冷汗。


    逢欢拾起放在床头的手帕，为他细致地擦去冷汗。


    一只手放在美人上腹胃脘的位置上，力道极轻地细细打着圈，嘴里也不忘说些安抚的话：“马上就喝完了，喝完了给你吃颗蜜枣。”


    “听话，再喝一口，一口就够了。”


    天寒地冻的聚灵山中哪有什么蜜枣，混是些逢欢幼年生病时，从师父那里学来哄骗她喝药的假话罢了。


    可就是这样站不住脚的瞎话，美人却好像听了进去。


    虽然之后那几口汤药美人依旧被苦得俊脸皱成一团，却也还是乖乖张嘴顺利咽了下去。


    将美人轻轻放回炕上，看着他依旧苍白消瘦的脸蛋，逢欢突然心下一软：“蜜枣下次补给你好不好？我说话算话，到时候补给你一大包。”


    有些莫名地，逢欢总觉得她从昏迷不醒的美人脸上看出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