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吞虎咽地吃晚饭，男人手脚麻利的把碗筷拿到水龙头冲了一下，然后放到洗碗机里头，开了洗碗机，又扭头过来把洗碗池清理干净。卡尔金小姐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会吃完饭扭头就走，被她狠狠骂了几顿，他就渐渐地改了习惯。


    其实以两个人的经济条件，怎么会雇不起佣人，而且卡尔金本来就是习惯被一堆人伺候的大小姐，但是随着她一个人旅行的时间越来越强，她开始习惯自己做一些事情，当然她不至于自虐到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可是像这样，只雇佣钟点工定时上门打扫，大部分时间一个人独处，确实会更安宁，她享受这种安宁。而一个男人，会为了她而改变一些糟糕的习惯，她总归是能感受到他的在意的。


    他简单地把东西收拾好，这才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女朋友，他看来看去，忽然叫了一声：“卡尔金！”


    “嗯？”


    “你是才做了美容回来么？你今天好漂亮！看起来比我年轻很多！”


    这话卡尔金可太爱听了，她差点大笑出声，但还是保留了一份矜持：“是么？看来这次的面膜还是有效果的。”


    “是挺有效果的，平时你捣鼓半天我都觉得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卡尔金已经很好看了，把时间花在这上头我觉得有点浪费，但是你喜欢我就没说什么，不过这次，啊，真的很管用。”


    “嗯，就是贵点儿，一次要八位数哦！”卡尔金小姐坏心眼地撒了个谎。


    “贵就贵吧，你喜欢就好。啊，钱花完了么？我才要了笔债回来，你等一下。”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按了一通：“我给我妹妹那边汇了三千万，剩下的都转给你。我这次没有忘记给家里汇钱！”他最后一句大声的强调着。


    “你光是汇钱，不回去看看？有的老人家，压根不舍得花孩子的钱，都攒起来的……对了，你的卡还在我这里呢，没花完呢。”


    “不用，我家里有我妹妹照看，我汇的钱本来就是应急的。”他的语速很快，仿佛逃避着什么一样迅速转换了话题:“我前几天去了卡卡夫岛，那里的植被情况已经稳定了……”


    卡尔金离开家已经快四年了，从出来的第三年起，她就已经停下了脚步，在这座小城住了下来。


    在终于摆脱了沉重的婚姻之后，她愉快的旅行才进行了两年，就因为一次突然的晕倒被送进医院。


    检查的结果很糟糕，脑瘤，位置很糟糕，无法手术，发现的太晚了，她的生命已经几乎到了尽头。


    不幸的婚姻给她带来的不仅是不愉快的生活，还有对身体的压力，她习惯了头疼，失眠，习惯了糟糕的精神状态，习惯了比远远比同龄人年轻的外表下那具疲惫的身体的不适甚至疼痛。以至于她忽视了许多身体上的变化，她看着检查结果里自己的脑袋里面硕大的肿瘤，竟然没有太多的难过：她十分感激鼓励自己出来旅行的儿子，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她完成了自己二十几年前的人生目标，出来旅行。


    想到儿子在电话跟信件中表达出来的对如今生活的满足，想到自己那个性格内向却跟儿子意外的合拍的儿媳，想到自己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想到……她想到许多许多，最后决定人生的最后阶段，她要继续旅行。


    她把最后一批旅行纪念品寄回了家里，在最近的一个大城市找到了相关机构做好了遗嘱与相关公证，然后重新踏上了旅程。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但她还是在走着。


    两个月后她来到了一处不算太出名的景点，景点的名字叫日出之地。


    日出之地当然只是一种形容，因为这里的山很适合看日出，不过因为太高，太冷，太偏僻，喜欢来这里的人并不多。


    她已经爬不动山了，她前一天坐着索道来到山上，在山顶的小店住下，半夜的时候，她穿上厚厚的羽绒服，朝山上攀爬，短短的一百米的高度，也并不陡峭，她走了足足有三个小时。


    她到底在日出之前爬山了山顶，明明离下面不远，但是完全看不到下面，因为山顶被云雾笼罩住了。是的，云雾。


    周围是一大片的云海，字面意义上的云海，明明往山上走的时候，她能把路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有雾而已，可是当她在山顶坐下的时候，发现自己脚下全是云，云海，脚下的一切都被浓稠的云雾所笼罩，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周围，还有天上，却又看不到一丝的雾，连一块巴掌那么大的云彩都见不到。


    然后忽然间，金色的光冲着她撒了过来，就好像电影特效一样，一个显得巨大无比的太阳就这样忽然跳了出来，占满了她的视野。


    那轮太阳是那么的红，那么的大，偏偏又一点都不刺眼，卡尔金小姐看着那轮太阳从云海里出现，仿佛前一刻它还在厚厚的云彩做的被子里安睡，然后就那么，忽的一下，跳出来。


    就那么一瞬间，整个天空都亮了。


    她愣愣地看着那轮太阳一点一点从云海里升出来，然后觉得自己的腿都站得疼了，她的头也开始疼了，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医生建议她应该赶紧回家，以防肿瘤压迫神经无法活动，再想回去就难了。


    “无法活动，躺在床上等死么……”她笑了起来，朝着云海走去，身旁有指示牌，告诉这里并不多的游客，不可以往前走，前面是悬崖。


    是的，要不是有深深的山谷悬崖，又怎么会产生这么浓厚的云雾呢？旅行的册子上说，那块山崖下头是一个大湖，很深很深的冷水湖，很美的湖，不过一般没有人能看到。


    “这地方真不错。”卡尔金小姐心想，她感受到自己的脚下踏空，身体向下方坠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呼吹过，卡尔金小姐睁着眼睛看了几秒之后闭上了眼睛，人们都说，人死前，自己的一生会像放电影一样的回放，她以为她死前或许会想起拉斐尔，然而并没有。


    她看到了儿子讥诮的笑容：“妈妈，你一定要把你的一生捆在这种垃圾身上么？那随便你。”


    他变成了很小很小的孩子：“妈妈，我不惹你生气了，我会乖乖的，妈妈不要再跟爸爸吵架了，我们回外公那里好不好……”


    她出发的时候，她英俊的儿子热烈的拥抱着她：“我亲爱的卡尔金小姐，去旅行吧！忘了你是我的妈妈，你只是卡尔金小姐，去做你自己，去旅行，去恋爱，去找个比我还能年轻的男朋友，加油啊！”


    “做我自己么？”


    “我真傻啊…”


    “啊，安塞尔，对不起，妈妈真的太对不起你了。卡尔金，卡尔金，你可真是个大傻瓜，”


    那个男人不该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可她明白的太晚了。


    她心想：“但愿掉到湖里能够直接沉底。”


    然后她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她似乎被什么东西夹住了，耳边转来气急败坏的声音：“喂喂！这位小姐，您过来看日出都不会看指示牌的么？这要不是我路过，你要摔成肉饼的！蠢死了！”


    “你才蠢！下面是湖，不会摔成肉饼！”卡尔金小姐觉得自己的胸被夹的快喘不上气了，她气急败坏地喊道。她长这么大，谁都不会敢说她蠢的，除了在拉斐尔的问题上。


    “…………你知道下面是湖？？你也是故意的？？”那个声音顿了一下，随即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有病么？有精神头爬这么高的山就为了自杀？你有精神爬上三千米的山来自杀却没勇气活下去？”


    “你是傻子么？有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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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需要爬不到一百米！”卡尔金小姐这些年来嘴皮子上就没吃过亏，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什么动物的背上，可以看到厚厚的皮毛，自己的胸口好像是压在……一个人的膝盖上？往下看去，是小的像一块儿硬币一样的一个小湖，还有仿佛立体模型一样小的山峰河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尖叫起来。


    “这么怕高还跳崖，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人……喂，这位小姐，你是失恋了？我跟你讲，为个男人自杀不值得。”


    “我非得为男人自杀么？你有毛病么？我本来就快死了你让我死痛快点，放开我！”听到男人说什么，卡尔金小姐可气坏了。


    “我不松手，不然你又跳下去了！”


    卡尔金小姐的胸依然被对方硬邦邦的膝盖硌着，那人还用胳膊使劲儿按着她以防她挣扎掉下去，于是她的胸被硌得越发的疼了，她艰难地说：“你让我转个身，我被你硌疼了。”


    “你转个身就不疼了？我才不信你！……下面是全世界最纯净的冷水湖，你掉下去会污染湖水，很难清理的……”


    “你说什么？我……污染湖水？？？”卡尔金小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男人仿佛没有听出卡尔金小姐的愤怒，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地说开了。“是啊，这个湖几乎与世隔绝，山谷里由于云雾遮挡连鸟儿都不会接近，鸟屎都不会有一点，简直就是全世界最纯净的天然水了，最常见的污染物就是从上头掉下来的人类……虽然想要跳下来很难，但是总是保不住有脑抽的爬上一天的山就为了跳下去，啊，混蛋，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修的缆车，我说怎么这两个月年掉下来的人足有过去五年的量，当地旅游部门是疯了么，我得跟他们说一下这个事儿。我说，你跳下去不要紧，我得花半天时间捞你身体的残骸，你知不知道人体对于这个湖来说有多脏。”


    养尊处优的卡尔金小姐顿时爆炸了：“你有完没完，你才脏你臭死了！我快被你熏死了！你身上的衣服全是汗味儿！我的胸！我说你的膝盖硌到了我的胸你这个混蛋！！你至少一个月没洗澡了你怎么好意思说我脏，混蛋！”卡尔金小姐抓狂地叫道，然后她的视线一下子翻转，下面的鸟的后背跟山川河流都看不到了，她只看到了一双离自己很近的圆圆的大眼睛，还有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抱歉啊，我没注意。”男人把她抱在怀里，看向了她的脸，愣了：“嘿，你这么好看，有什么想不开的，啊？你病了！”他忽然抬高了声音：“你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提前自杀？”


    卡尔金小姐气得要死：“我一开始就说了！”


    “不不，我之前以为你说气话。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说你，你这样，打扮的漂漂亮亮，专门爬到山上看日出，看了日出才跳下来，一定是很热爱生活的人，你只是不想死的太难受才这样，对么？”他的眼睛里满是歉意，他搂着她的动作变轻了：“是我不好，但是，抱歉，我只是最近在为这片湖水头疼，最近的污染越来越严重了，唉……我不该把脾气发在你身上，我明知道想要自杀的人一定是活的太痛苦了，你很疼，是么？”


    卡尔金小姐愣住，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的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了下来：“是啊我就是不想死的太难受，我也不想我家里人看到我的尸体，太难看了，我漂亮了一辈子，我受不了让他们看我死的样子，病死的样子太狼狈了。我在山顶冻了半夜，就那么一点距离我爬了三个小时才爬到山顶，我那么辛苦的去死，你不让我死你还嫌我脏，你这么臭你还嫌我脏，你有病啊！！” 她已经不太有力气骂了，声音变得很低很低，她小声地哭，直到又一阵头疼侵袭过来，她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