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蠢材

作品:《破霜

    谢宜被刺杀的消息传到东宫时,贺归辞正换完衣衫要赶去军营,因是大年初一,他作为储君要代表皇帝犒赏三军。


    闻得谢宜出事,他登时面色一沉,当即命冯侍官备马,要立刻赶去郡主府。


    沉扬忙拦下他,肃声道:“殿下,万万不可。倘或您现下赶往郡主府,势必会迟了军营犒赏,若是平日倒也罢了,可今儿午后云王已回京,犒赏三军必将到场,您若不按时过去,云王势必代劳,届时陛下会如何看您?何况属下已经打听过,郡主毫发无损,且安然到府,您明儿再过去看她也是一样的。”


    他说得急切又严肃,似是生怕主子会不顾大局偏要过去。


    贺归辞凝眉思量半晌。


    谢宜比之权势,终究是矮了半截,他点点头,淡声吩咐:“罢了,便依你所言,明儿再过去瞧她。”


    贺归辞犒赏完三军回来,已是深夜,再过去郡主府只怕是不能了。


    次日一早,因记挂着谢宜,他洗漱完还没来得及用膳便匆匆赶了过去。


    却可巧听到谢宜和贺序白同桌而食,还没临近殿门,谢宜那道洋溢着欢乐的笑声便传了出来。


    “本王似乎来得不巧啊!”


    男人忽然阴沉着脸进来,空气中旋即弥漫着一股酸醋味,倒把谢宜唬得一跳,唇边的笑下意识便收起来。


    过来通禀的侍女跟在贺归辞身后,一脸的为难和惶恐。


    谢宜登时便猜出来了。


    定是他不准人通禀。


    谢宜正欲解释,谁知她还未说话,那一脸悠闲地坐在圈椅上的人却先她一步,淡声道:“自然是不巧。我朝素来最重礼仪孝道,皇叔和未来的皇嫂正在用膳,太子见了,该事先遣人进来通禀一声,征得皇叔和皇嫂的同意后,方能进来问候,这才是礼仪之道。”


    经谢宜昨儿打了一圈太极,贺归辞的心情原已好了些,纵是看到她和贺序白笑得那般开心,率先涌上心头的也只是庆幸她没事。


    然现下听到贺序白一口一句皇叔,一口一声皇嫂地说着,他的脸愈发沉,垂在腰间的手顿时青筋暴起。


    看到贺归辞眸底涌起的滔天怒意,谢宜忙站起来,朝贺归辞笑道:“归辞哥哥,这时候你怎么来了?可有用膳?若是不曾,便留在这儿和我们一块用些吧!”


    听到谢宜的温言软语,男人眸底的怒意方渐渐褪去,他正欲回句“不必了”。


    谁想贺序白却嗤的一声笑了,道:“太子脸红筋涨,气血足得很,必是用......”


    “宁王还真是打错算盘了,真是不巧,本王确实还没用膳。”


    贺序白话未道完,贺归辞便冷笑着打断他,一面走到谢宜左手边坐下,一面熟门熟路地吩咐容芷:“容芷,给本王添副碗筷,阿宜府上的厨子,本王素来吃惯了,今日胃口也好得很。”


    他言语里满是挑衅。


    两人的交锋冷冽锐利,偌大的一张餐桌仿佛硝烟四起的战场,若是眼神能成化剑,只怕这叔侄俩都已身受重伤了。


    谢宜头疼至极。


    她最不喜的便是这两人碰上了头。


    回回都杠个没完。


    ***


    容芷提心吊胆地命人将碗筷取来。


    那剑拔弩张的两人面对面坐着,气氛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为着谢宜爱吃海棠如意糕,每隔几日容芷皆会命膳房做一碟子,一碟子四块,这糕点不大,谢宜总能一顿吃完。


    现下碟子里只剩了最后一块。


    贺序白拿起筷子,伸手去夹那最后一块海棠如意糕。


    “啪!”


    谁知他才堪堪将糕点夹起,一双筷子陡然从眼前划过,在场诸人只听得一声“啪哒”,原在贺序白筷子上的那块海棠如意糕转瞬就掉回了碟子里。


    贺归辞扯开唇角,得意一笑。


    迅速地将糕点夹起。


    不想对面的贺序白筷子一扬。


    又是一声“啪嗒”。


    海棠如意糕复而掉回碟子里。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两人心照不宣地抬眼对视了半秒后,如鹰隼般的目光皆朝那海棠如意糕望了眼。


    下一秒,一个筷子往下一戳,一个愈加迅速拦截。不过辗转几个回合,两人已用筷子在那水晶玛瑙碟子上空大战了三百回合。


    瞧那两人不抢到便势不罢休的样子,谢宜立时横插一手,正要连碟带糕端了到自己面前,谁知两人抢顺了手,眼见碟子被顺过去,看也不看便使劲儿往下一戳。


    “砰!”


    他们使劲戳过来,谢宜一个没拿稳,那水晶玛瑙碟子连着糕点一块摔落在地,生生碎成了几半。


    “啊!这......这水晶玛瑙碟子是姑娘最喜欢的,还是旧年姑娘求了太后好久才得的,仅此一个。”瞧见碟子碎了一地,青榆霎时瞪圆了眼,不由得惊诧出声,愈说到后面声音逾发小。


    空气再次凝滞了片刻。


    谁也不敢率先说话,都只暗暗地抬头瞥了眼谢宜作何反应。


    这水晶玛瑙碟子虽碎成了几片,然仍能依稀看到其色白如泉,清明而莹,在窗隙里透进来的日照下仿佛含着五光十色,淡粉色的海棠如意糕配上这碟子,犹似春暖花开。


    谢宜喜欢用好看的碟子盛东西,只因纵是开始时没什么胃口,若见了好看的碟子配上膳食,也必能尝上两口。所以她得了这碟子后便特意交与容芷,当时还嘱咐她务必要好生保管。


    谁知今日却......


    一面思量,谢宜只觉怒意愈发盛,敛了眸登时站起,将那两人一把拽到殿外,旋即“啪”地一声关上门。


    隔着门,谢宜厉喝:“你们爱吵爱闹,别在我屋里,我这殿小,供不起你们这两位大爷。”


    贺归辞闻言,一下慌了神,上前攀着楠木隔扇门,脱口道:“阿宜,原是我的错,不该和一个疯子论高低,我明儿就派人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水晶玛瑙碟子给你,你且开开门。”


    贺序白兀自立在一旁,闻得“疯子”二字,他抬了下眼,毫不留情地冷笑直言:“太子愚钝,方才青榆姑娘不是说了么?仅此一个,也就是说这碟子便是在太后宫中也寻不到第二个了,你纵是有材料烧个一模一样的,便是外表相似,此碟也非彼碟了。”


    贺归辞被他呛得如鲠在喉,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你少在这说风凉话,别忘了,此事你也有份儿。”


    贺序白负手而立,回怼:“太子也别忘了,原是本王先起的筷,却是你先动了手。若说有错,也该是你承担得多些。”


    “你......”


    都赶出门了,那两人还喋喋不休地吵个没完,谢宜当即打开门,佯装怒极地扬声道:“我不必谁来赔,大过年的,你们两个让我清静点行不行?别在我门外吵个没完没了,若再让我听到一句,你给本郡主立刻搬出去,太子往后也别再登我的门。”


    不过是个碟子,谢宜也并未有多在意。只是如今这两人一杠上,也不知要吵到何时,她正好有了借口将打发他们,好清净几日。


    随着殿门“啪”地一声被关上,门外的吵闹声渐息,贺归辞吃了闭门羹,心中着实不快,狠狠剜了对面人一眼后,便带着一肚子气转首回了东宫。


    没了贺归辞在这里碍眼,贺序白原欲过去敲门道个歉,然转念想想,又觉空着手过去到底没有诚意,便当即出府,往清腴楼提了新鲜且腌制好的羊肉回来,在亭子里架起了烤炉。


    ***


    回到东宫,沉扬见贺归辞仍揣着一肚子气,未免劝了句:“殿下何必同宁王较劲?那不过是个病秧子,对您没什么威胁,且您是去看望郡主,原和他没什么干系。”


    立在窗边的男人望着院子枝头上覆着的层层厚雪,回想方才在饭桌上的一幕,不由得拧了下眉,冷笑道:“那是个病秧子?本王倒不见得。”


    若当真是个病秧子,单单用双筷子岂能与他旗鼓相当?明明那内力深厚得很。


    半晌,不知想到什么,贺归辞转过身,肃着脸朝沉扬吩咐:“你去将宁王到西凉后的这十年间所发生的事尽数调查出来,呈与本王。”


    沉扬的直觉素来敏锐,闻得贺归辞这般说,登时警醒,忙正色道:“殿下是怀疑宁王此番回京,另有所图?”


    贺归辞冷声道:“他是不是另有所图,本王且不知晓。只是能从残暴嗜血的羌胡人手中死里逃生,倘或没点本事,本王断然不信。”


    沉扬敛眉思量,觉得贺归辞所言有理,当即便应声吩咐下去。


    郡主府这边,贺序白准备好食材,架上烤炉后,才过去敲响那扇紧闭的楠木隔扇门。


    可“咚咚”了两下,里头仍是没传来半点声音。


    他再敲。


    容芷看了看侧躺在贵妃榻上的谢宜,见背对着自己,没有要动的意思,便正欲去回了贺序白。


    “不许理他,让他好好反省。”谢宜没转身,微扬了下声音,喝住容芷。


    天光从外头透进,殿内似渡了一层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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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贺序白往里望,便隐隐瞧见那个半躺在榻上的倔强身影。


    他低了下头,无奈地笑了,抬眼扬声道:“我答应你,往后再碰上那位太子殿下,只要他不主动招惹我,我躲远些便是了。我架了烤炉,郡主可要出来吃些炙羊肉?”


    榻上之人依然未动。


    容芷和青榆一言难尽地朝他摇摇头。


    贺序白转首望了眼亭子,溶殷已将好些羊肉放到了烤炉上,腌好的肉碰到高温铁架,羊油瞬间被滋出,滴落到火炉里,发出诱人的滋滋声响。


    一股炙羊肉的浓香随风飘了过来。


    贺序白计上心头。


    ***


    饶是谢宜让青榆闭紧了门窗,那股炙羊肉的浓香还是从窗隙和门缝中钻进,萦绕在她鼻尖久久不散。


    早膳时因碰巧贺归辞过来,谢宜只用了几块海棠如意糕,原本也没吃到半饱,现下闻到这不腻不膻,且还是麻辣鲜香的炙羊肉时,便愈加饥肠辘辘了。


    比较烤鹿肉,她更爱炙羊肉。也不知贺序白从哪儿打听到她的喜好,回回都能猜个正着。


    “咕噜......”


    正这般想着,谢宜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


    身后的容芷和青榆闻声,不由得相视一笑。


    青榆忙搬了个台阶出来:“姑娘,你纵是不给宁王殿下面子,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肚子啊!我闻着那炙羊肉,味道倒像极了清腴楼里烤出来的。”


    容芷顺势搭话:“听溶殷方才说,这是宁王特意到清腴楼将腌好的新鲜羊肉买回来的,上头有清腴楼的秘制酱料,烤出来的味道自然与他们的一模一样。”


    谢宜的眼神一下亮了。


    两人一唱一和,兼之那炙羊肉真真香得紧,谢宜再忍不住想要一下蹦起,然她偏又不愿让人瞧出了自己很是着急,便只得压着性子慢悠悠起身,顺着她们递来的台阶,淡声道:“罢了,看在炙羊肉的份儿上,我勉强出去尝两口。”


    青榆闻声,忙笑着将门打开。


    谢宜理了下被折起的衣衫,朝门外去。


    “噗嗤!”


    谁知才临近门口,便猝然瞧见亭子里,溶殷敛额拿着一把大葵扇使劲把炙羊肉的香味往这边扇,那犹似神祗般面色清冷的男人正皱着眉头给羊肉挨个翻身。


    谢宜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这是什么味儿?肉烤糊了?”青榆动动鼻子,眉峰攒了下。


    谢宜立刻反应过来,抬脚跑过去,嚷道:“清腴楼腌好的羊肉最是美味,这般好的食材你都给烤糊了,真真是蠢材,蠢材,我来烤。”


    溶殷闻得谢宜骂贺序白“蠢材”,一时间惊得瞪大了眼,退到一旁。


    正说着,谢宜过去轻轻踢了贺序白一脚,示意他快快让出位子。


    她倏然靠过来,贺序白有些猝不及防,一股她身上独有的淡淡体香旋即萦绕在他鼻尖。


    微红霎时染上了男人的耳尖,那一抹似酒后般的醺红渐渐往耳廓周边蔓延。


    贺序白被她推着起身,站在一旁看她熟练地夹起羊肉放到烤炉上,又一片不落地翻卷。


    阳光透过万年青的叶隙迤逦而下,落到谢宜的侧脸上,身旁人能清晰地看到她肌肤通透光滑,一袭水蓝色交领襦裙贴紧她柔软纤细的腰身。


    贺序白再不敢往下看,下意识低了头。


    此时的谢宜明艳娇媚,平易近人,丝毫不曾有素日的嚣张跋扈,周围人的目光皆被她吸引了去,也就无人发现那宁王殿下的变化。


    那羊肉切得薄,不到一刻钟,谢宜便烤了整整一盘。


    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贺序白正站在她身边,没说一句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那般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亭子边上长在石缝中的一株杂草。


    杂草有什么好看的。


    谢宜抬起手肘,忍不住戳了下他,仰首道:“坐啊,呆愣着作什么?”


    男人被她用力一戳,下意识将眸光落到她身上,怔了一瞬,才将视线移到烤炉上,到她对面坐下,低低地应声:“好。”


    “这是烤好的,你尝尝看。”谢宜将盘子推到贺序白面前,又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炉子的火很大,谢宜靠在边上,映得脸通红,她低下头的一瞬,领口微微敞开,隐隐可见里头白皙滑嫩的肌肤。


    男人立刻低了头,拿起筷子尝了口她烤的羊肉。


    明明是麻辣鲜香的味道,然他吃在嘴里,却只觉含了一口清甜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