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真善美

作品:《破霜

    听他如此说,谢宜隐隐猜到贺序白此番入京的目的,他既然已在调查天临阁,且张舟一案又与它有关,她自是同意将此事并入其中。


    “里头既皆是些亡命狂徒,你行事便要愈加小心。”谢宜想了想,仍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他一句。


    男人闻言,唇角不由得漾起潋滟,连望向她的眸光亦在一刹间变得柔和:“嗯,你放心。”


    你放心。


    谢宜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怎么听怎么别扭。


    虽说他们有圣上赐婚,但说到底彼此不过各怀心思,除了她欠他一个救命恩外,原没多少情分。


    这般温馨的话,不该出现在她和他的对话中的。


    且他目光落到身上,不知为何,谢宜只觉得莫名尴尬,便忙撇过头,随意扯了个话题:“明儿就是元夕了,青榆想着到文阳寺上香,我料着进宫向太后请安回来,也得闲,便想着也去一趟。”


    “好啊!可巧我也得闲,正好和郡主一块过去。”


    谢宜闻言,诧异地猛一抬头。


    男人那张携着悠悠笑意的脸猝然撞进眸里。


    大冷的天儿,她出宫回来只想窝在家里睡觉,那原不过是她为打破尴尬随意扯来的,谁知贺序白却应得顺口,叫她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次日。


    谢宜和贺序白用过早膳,坐上马车进宫。


    两人先是到寿安宫陪太后闲聊半个时辰,接着又到泰容殿向贺知鸿请安,这方出宫回府换身素净些的衣裳,往文阳寺去。


    因是上元佳节,往文阳寺的路上熙熙攘攘,道路两边原是杂草,因经过的马车极多,已被碾压在泥地里,成为一条新的路。晨曦透过树冠和叶隙笼在人们肩头,各家小娘子说说笑笑地提着果篮随在马车后。


    元夕已至,天气乍暖还寒,枝头上的雪在一夜间也融了几近一半。


    马车里燃着火炉,谢宜觉得热,便脱下大氅搭在一边,小桌的果篮里放着柿子、冬枣和香蕉,旁边还有青榆给她准备的荷叶酥。


    这荷叶酥不大,谢宜拿起一个,两三口就吃完了,觉得还未吃尽兴,她伸手正欲再拿,一只骨节分明又略显粗糙的手便搭在她的手腕上。


    谢宜微惑,顺着那手腕抬眼望过去。


    只见对面人眸底溢满笑意,全无戾气,“荷叶酥虽好吃,火气却很大。茶快煮好了,郡主喝一杯再吃吧!”


    男人温润的嗓音随着袅袅茶烟升起,谢宜看了眼桌上的那个小茶炉,又望了望他收回的手,再次瞥见那腕骨上深浅不一的疤痕,拒绝的话仍旧说不出口,便下意识点点头。


    她忽然有些明白,贺序白为何会选中她。


    也许是因为彼此有一样的经历,一样受过世俗的评判,一样受过泼来的脏水。


    每每思及这些,谢宜总觉心情太过沉重,她撩起车帘一角正欲透透气,谁知往外望去时,冷不防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是徐渺渺和平乐公主。


    现下若从正门进去,必定和她们相撞,何况贺京的百姓大多认得她,此时下车,太惹人注目。


    谢宜忙低声朝坐在马车前室的秦易吩咐一句:“前门人太多了,走后门吧!”


    倒并非是谢宜怕事,只是难得出来一趟,她可不想被这些人坏了好心情。


    秦易闻言,朝前远远一看,见着那两人,当即明白谢宜话里的意思,应声后马车往侧面调了个头,驶进旁边那条两边翠竹夹着的幽静偏僻小道。


    来礼佛之人皆信奉由正门而进,方得福气,因而这种偏僻小道一般无人过来,秦易驱车向前,恍入无人之境。


    到后门时,众人唯见竹林下,一小佛僧在门前清扫还没融掉的落雪,细碎的阳光笼在那一袭棕色僧衣上,黄褐色的僧鞋旁,是沾了些许泥土的数抔白雪。远远望去,徒添静谧。


    马车缓缓停稳,青榆将卡在车座的矮凳取出,放到车旁,掀起车帷搀着谢宜下来。


    一行人离那小佛僧尚有两米距离时,小佛僧便已收起芒草扫帚退到一旁,单手立于胸前,低眉垂首,轻声念着“阿弥陀佛”。


    谢宜和青榆在他跟前驻足半秒,点头致谢后,正要抬脚踏上门檐下的大理石台阶,身后远远传来急速的马蹄声,似箭矢陡然划破林子的幽静。


    众人往回看,原是溶殷骑着一匹黑鬃马而来。


    瞧出了溶殷面上的焦急,谢宜率先朝贺序白道:“我们先过去,你稍后再赶来也是一样的。”


    贺序白看了眼来眼前且气喘吁吁的溶殷,只得点头道:“嗯。”


    说完,谢宜和青榆、秦易入了后门。


    “咚咚咚......”


    几人才转过门槛,里头便有悠扬深沉的钟鼓声传来,钟声入耳的刹那,平了谢宜有些烦躁的心。


    从后门进去,一棵茂盛的菩提树高耸在东南边上,枝丫探出墙外,叶上的白雪消融,水滴浸湿了菩提树下的青石圆桌并那四张矮石凳。


    绕过游廊,一卷经书落在眼前。谢宜顺手拾起,只见深蓝色的泛旧经书封面中间镶嵌着“金经”二字。


    恰在此时,“吱”的一声,旁边的屋子自里头打开,一个穿着白色僧衣、左肩披着红色袈裟且看似年过五十的僧人从屋内走出。


    看到谢宜手里握着经书,僧人单手立于胸前,垂首道了声“阿弥陀佛”后,方温声道:“施主,您手上的这本经书是贫僧方才掉落的,可否......”


    他眼神示意谢宜归还。


    僧人面目慈善,周身似散着层层金光,他语调温和,说话时的声音犹似淙淙流水,悄然无声地润进耳中,莫名地让人舒适。


    蓦地瞧见这僧人,谢宜怔了一瞬,闻言才恍然反应过来,忙将手里的经书递给他。


    “您,您是释尘大师?”青榆欣喜若狂,又略带犹疑地道。


    青榆闲时时常来文阳寺上香,也为谢宜和秦易各供了一盏平安灯,寺里的监寺、堂主、知事和寮元她都认得,连那闻名遐迩、常年云游四海的释尘方丈也曾远远见过一次,只是时日久远,她虽有印象,却也不太敢确定眼前此人就是真的释尘方丈。


    谁想僧人接过经书,宠辱不惊地垂首道:“贫僧正是释尘。”


    谢宜闻言,倏然微惊,不动声色地将眼前这僧人打量了番。


    她素来不大关心丹贺的人和事,只是文阳寺的这位释尘大师,其闻名程度竟与有着“鬼面阎王”之称的贺序白不相上下。


    若说在百姓眼中,贺序白是带来灾祸的天煞,那释尘便是人间真善美的代名词。


    三十年前,贺序白出生那日,贺京大雪,一夜间冻死了数百人,彼时唯有二十来岁的释尘还未遁入空门,仍是尘世中潇洒自在的富家子弟,忽闻此事,竟连夜冒着大雪将家当尽数典当,为百姓购得上千件棉衣、上千个暖手炉和数百担米粮。


    此善举感天动地,圣上闻得此事,当即御赐丹书铁券,谁知释尘却婉拒了,只道“天道无情人有情,薄薄家当若能救百姓于水火,乃我平生之幸”,这话道完没两月,释尘便遁入了空门。


    及至十年前,安禾县遭遇百年难遇的大旱,短短两个月,整个安禾县饿殍遍野,满地尸骨。释尘知晓此事,立刻将供奉所得的香火钱全部捐出,用以购买米粮,并以身作则,一日只食一餐,省下粮食运往安禾,每日又为那些饿死的亡魂诵经超度。


    京中的达官贵人闻此善举,纷纷效仿,为安禾县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安禾县这方得以安然度过。


    而后数年,释尘离开文阳寺云游四海,所到之处人人称誉,做下的善举亦数不胜数,释尘也就成了举国歌颂之人。


    “素来闻得释尘大师之名,今日一见,周身气度果然与我等凡尘俗子截然不同,”听到眼前人肯定的话,青榆狂喜,忙恭维了几句后,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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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替我家姑娘在此供了一盏平安灯,可否有幸请释尘大师诵经祈福?”


    释尘还未说话,谢宜便深感唐突,忙低低地喝道:“青榆姐姐,不可无礼。平不平安的,原不在诵经祈福。”


    “阿弥陀佛,”释尘念了一声,道,“这位施主所言有理,平安与否,原不在焚香礼拜,若心中向善,行为如是,便是不曾诵经祈福,佛亦必会佑他平安。反之亦然。”


    青榆闻言,讪讪地低下头。


    在贺京生活的这些年,谢宜见惯了人心的表里不一,他们背地里作恶无数,却仍能步步高升,平安终老。相反,她从未真正做过什么坏事,却屡次险些丢了性命。


    她早已不信这种鬼话,行为怎样也只是从了内心罢了。


    只是青榆对这些倒虔诚得很,是以谢宜纵是不信,亦不会借此去置喙她的信仰。


    谢宜正要向释尘道声告辞,钟鼓声再次响起,想是第一次焚香礼拜结束,徐渺渺和平乐应当已然离开。


    身后也恰好传来贺序白那微微冷峻的嗓音:“释尘大师名满天下,想是极忙的,郡主还是莫要叨扰太久。”


    谢宜回首,见贺序白负手行来。


    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溶殷。


    他言语里是称赞之意,然话里却裹挟着浓浓的鄙夷,鲜少见贺序白如此,谢宜微诧。


    对于贺序白的含沙射影,释尘面上并未有丝毫情绪,只是朝谢宜淡声道:“贫僧瞧女施主面目和善,心透明净,与佛有缘,若有机缘,贫僧必定为施主诵经祈福。”


    谢宜虽不信这些,可别人既有这番好意,她自然也不会直言拒绝,她正要回话,谁知贺序白已越过秦易和青榆,拽着她便要往大雄宝殿去,还冷冷留下一句:“多谢大师好意,我们郡主福泽深厚,断然无须这些表面功夫。”


    他那毫不掩饰的敌意,明晃晃地摆在谢宜眼前,她觉得莫名其妙,便试探性地问:“你从前见过那位释尘方丈?”


    “没见过。”


    “既是初见,那你为何对他有这般大的敌意?”


    “纯粹是瞧不惯那些假惺惺的伪君子。”


    “噗嗤!”谢宜禁不住笑出声,歪了头瞧他“你说释尘方丈是伪君子?”


    男人敛着眉没说话。


    跟在身后的青榆亦无声地笑了。


    谢宜莞尔道:“我虽不信神佛,也从不供奉这些。只是就事而论事,释尘方丈也确然是个好人。”


    贺序白止住脚,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好人?郡主对好人的定义是什么?”


    他一声反问,倒把谢宜问得怔了一瞬,然怔不过半秒,她眸里的薄雾渐散,目光清凌凌地道:“无愧于天,无愧于民,无愧于心。”


    男人眸光微暗,眼底染了几许自嘲:“那在郡主眼里,我应当算不得好人。”


    眼前人说这话时,面上没有多少表情,谢宜听了,只觉神伤,她正欲解释,谁知一道携着嗤笑的娇媚嗓音自不远处的转角而来:“岂止是你?连荣安郡主也称不上是什么好人。”


    “什么无愧于天,无愧于民,无愧于心,这种人从一个人人喊打的妖女口中说出来,当真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两张娇艳欲滴、满头珠翠的脸落进眸中,来人唇角裹挟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发髻上的芙蓉琉璃簪子摩擦时,发出清脆的几声响。


    是徐渺渺和平乐。


    谢宜神色一凛。


    果然是冤家路窄,该来的躲不掉。


    谢宜缓下神,正欲驳回去,谁知她还没开口,便忽感身旁有一阵疾风闪过。


    “砰!”


    是身子骤然撞上门窗发出的声响。


    谢宜微惊,回过神时便见溶殷掐着徐渺渺的脖颈将她摁在门窗上,力气之大震得窗棂猛然一抖,他面色狠厉地道:“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否则你的大牙还没笑掉呢,老子就行个好,替你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