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回乡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苏秦耳朵里。


    苏秦猛地转头看向他，有些不解：“你母亲当年不是跟着顾维章回城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跟顾维章冲散了吗？怎么又变成抛妻弃子了？”


    “外界的传言，你也信？”顾景之熟练的操纵着方向盘，“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单纯了？”


    “呃……”


    看来顾家的事情，比苏秦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很多。


    说话间，吉普车在一个尘土飞扬的空地前停了下来。


    这地方连个像样的棚子都没有，只有几辆破旧的板车和几匹瘦骨嶙峋的马。


    几个皮肤黝黑、穿着打补丁衣服的汉子蹲在地上抽着旱烟，无精打采地等着生意。


    这就是所谓的“站台”。


    云城周边小城镇之间往来的主要交通方式——马车和驴车的中转聚集地。


    车门打开。


    当看到苏秦和刘梦逸是从一辆崭新的吉普车上下来的一刹那，拉车汉的眼睛齐刷刷亮了。


    在这个自行车都稀罕的年代，能坐上小汽车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不知道是哪个庄上的人，居然享受到了这样的待遇。


    那几个拉车的汉子，眼睛都快黏在两人身上了。


    尤其苏秦和刘梦逸都长得扎眼。


    一个明艳飒爽，一个温婉秀丽，在这灰扑扑的小站台，简直是两道靓丽的风景线。


    就在这时——


    吉普车的车窗摇了下来。


    顾景之探出半个身子，胳膊懒洋洋地搭在车门上。


    “喂。”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劲儿。


    “回来的时间定了没？”


    “要不要到时候我再来接你们？”


    苏秦挑了挑眉，有点意外。


    她回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丝玩味。


    “哟，顾少这服务还带售后的？”


    顾景之嘴角勾了勾，语气散漫：“毕竟是我奶奶请来的贵客。”


    “何况，”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刘梦逸，意有所指，“我还等着你们回来办正事呢。”


    苏秦心里门儿清。


    这“正事”，指的就是退婚。


    她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


    “放心吧，顾少。”


    “这事儿，等我们回来，肯定给你个准信儿，想办法  办妥了。”


    顾景之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些拉车的汉子，这时也看清了车里说话的人。


    有人眼睛瞪大了。


    “嘿，这不是顾厂长家的那个……”


    话没说完，旁边的人赶紧捅了他一下。


    虽然不知道具体身份，但能开吉普车的，跟顾厂长家有关系，那绝对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有人认出了顾景之。


    刚才还直勾勾的眼神，顿时都收敛了不少。


    看着苏秦和刘梦逸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忌惮。


    不敢再那么放肆地打量了。


    一个牵着驴车、看着老实巴交的汉子上前试探着问：“两位同  志，去哪儿啊？要搭车不？”


    他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


    苏秦打量了一下他和他的驴车。


    驴子看着还算健壮，车板也收拾得干净。


    “有运输许可证吗？”苏秦开口问道。


    这年头跑运输也得有证，不然就是黑车，不安全。


    那汉子愣了下，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有点破旧的本本。


    “有！有！俺们都是正经跑运输的！”


    他把本本递给苏秦。


    苏秦接过来扫了一眼，确认没问题，才报了个地名。


    是刘梦逸老家附近的一个公社。


    又跟他谈好了价钱。


    那汉子脸上露出喜色，连连点头。


    苏秦这才拉着刘梦逸，上了那辆看着还不错的驴车。


    车板上铺着干草，勉强能坐。


    苏秦刚坐稳，下意识回头一看。


    吉普车已经掉头，毫不留恋地开走了，只留下一屁股烟尘。


    连声再见都没有。


    苏秦：“……”


    她撇了撇嘴。


    “啧，走得真快。”


    “真是无情。”


    驴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


    骨头都快散架了。


    中途又换了趟拉货的牛车，慢悠悠晃到了傍晚，才总算到了后林村的地界。


    村口，一个分岔路。


    一条通往刘家，一条通往苏家。


    刘梦逸的手心渗出了汗。


    她下意识抓紧了苏秦的胳膊。


    “秦秦……”


    苏秦侧头看她，眼神平静。


    “别怕。”


    “家里的事，总要先安顿好。”


    “安顿好了，咱们就去城里。”


    “搞钱，过好日子。”


    刘梦逸咬了咬下唇，眼里闪过一丝水光，但很快被坚定取代。


    “嗯！”


    “我不能总拖你后腿。”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松开了苏秦的手。


    “我自个儿回去跟他们说清楚。”


    说完，她转身，朝着自家那条路，快步走去。


    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决绝。


    苏秦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这才转身，往自己家那条路走。


    苏家还是那个老样子。


    低矮的土坯房，院墙都有些歪斜。


    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寡淡的饭菜味儿。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堂屋里，一家人正围着那张掉漆的矮桌吃饭。


    昏黄的灯泡下，桌上摆着一大盆稀饭，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还有……一只格外显眼的，油光锃亮的鸡腿。


    搁在一个小碗里，摆在桌子正中间。


    “苏秦？！”


    苏母张翠兰吓了一跳，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脸上又是惊又是疑。


    “你、你咋这时候回来了？”


    她赶紧把筷子捡起来，眼神慌乱地瞟向桌上的鸡腿。


    “那、那退婚的事……成了没？”


    苏秦没理会她的问题。


    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落在饭桌上。


    淡淡开口：“吃饭呢？”


    张翠兰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


    手比脑子快。


    “是啊是啊，正、正吃着呢！”


    说话间，她飞快地伸出筷子，一把将那只鸡腿夹起来。


    稳稳当当放进了旁边埋头扒饭的小儿子——苏强碗里。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像演练过无数遍。


    然后才看向苏秦，笑容更甚：“正好，你也赶紧坐下吃点。”


    苏秦眼皮都没抬一下。


    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拿起桌上多余的碗筷，舀了碗稀饭，就着咸菜吃起来。


    仿佛那只鸡腿从未存在过。


    她爸苏老根，一直板着脸没说话。


    此刻看她这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啪！”


    他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


    碗里的稀饭都溅出来几滴。


    “就知道吃！吃吃吃！”


    他瞪着苏秦，声音又粗又硬。


    “问你话呢！哑巴了？！”


    “退婚的事，到底怎么说的？！”


    “人家张屠户那边，可还一直等着信儿呢！”


    “你要是没退成，耽误了人家的事，你看我咋收拾你！”


    苏秦刚咽下一口稀饭，抬起头，正要说话。


    院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拔高的女声。


    “哟！爹，娘，都在家吃饭呐？”


    话音未落，她大嫂王淑芬，已经领着个孩子，满脸堆笑地探头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