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作品:《定夷

    凤居是中梁最为肥沃的养马地之一,从戈壁到营地这短短一段路左右奔驰而过的马匹全都膘肥体壮一个呼哨过后便能听到响亮的嘶鸣声蓬开的鬃**迎风招展,宛如一团团灼灼烈火。


    行至营地,又有一群人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嘴里依旧说着沈淙听不懂的话,唯有“塞真”二字重复的最多,他猜想应该是凤居古语中的尊称。


    跑在最前方的谢定端率先下马笑着和那群人说了什么,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所有


    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沈淙向来不是怯场的人现下却有些不知所措强装镇定地站在谢定夷身边袖子中的手却紧张地掐住了掌心。


    寓意恭贺的凤居语三三两两地在人群中响起但全然陌生的语言还是让沈淙茫然地抓紧了身旁之人的衣袖,尽量让自己露出柔和的微笑谢定夷难能见他这般无措的样子笑着抬手搭住他的肩膀语速极快地给那些人回话。


    许是谢定夷叮嘱了什么那些人的打量很快就不再那么灼热,几句话的时间,一摞碗又不知从哪里送了上来,谢定端从毡房侧边的篓子里捞出一个酒壶一个接一个地往里倒金线自皮囊倾泻而下,撞入碗中时溅起细碎的银星酒液澄亮地如同融化的水晶在碗底打着旋泛起层层叠叠的蜜色涟漪。


    递酒碗给沈淙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看着有些文弱的青年衣着打扮和其他人也不大相像用熟练的中梁话笑着对他说:“凤居的习俗接风洗尘除祟纳祥。”


    沈淙忙伸手接过到:“多谢。”


    凤居的酒比他过去喝过的所有酒都要浓烈铺面而来俱是醇香的酒气他双手捧着碗努力地想要一口气喝完但饮至中途还是不小心呛咳了一下下一息尚在唇边的酒碗就被一只手拿走谢定夷动作自然甚至看也没看他直接便仰头将剩下的半碗酒一饮而尽。


    见此情景周围立刻发出了善意的起哄声沈淙面红耳赤袖中的手被她牢牢抓在掌心里。


    正如谢定端所说毡房中已经备好了酒宴就等他们来落座只是他们并没有分案而食的习惯


    谢定夷拉着他坐在了上首谢定端次之其余人也纷纷找到位置落座就连赵麟和时弄雨也被几个青年推至了席间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挤做一团。


    刚刚和沈淙说话的那个青年坐在了他右手边见一旁两人已经喝起了酒他便让人给沈淙上了一壶奶茶举杯和他笑道:“在下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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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贞是阿真的父亲。”


    他这个介绍委实有些奇怪但沈淙也不好说什么正要举杯一只手就从后方扣住了对方的脖颈另有一长相俊朗、肤色黝黑的青年挤入席间咬牙切齿地笑道:“我就不在一会儿你就在客人面前冒认身份。”


    庄华贞看着瘦弱但一伸手就把那男子的手给拽了下来笑眯眯地说:“不要在客人面前失礼。”


    男子夺过他手中的酒杯往前一送和沈淙相碰道:“我叫延冲是塞罕的男人。”


    “塞罕就是谢定端。”他怕他不明白又用生涩的中梁话快速补充了一句仰头把那杯酒喝完往下一放利索地磕在了桌子上像是宣示**。


    庄华贞皮笑肉不笑把延冲喝过的那个酒杯丢到他怀里字正腔圆道:“你给我滚。”


    两个男人在这里争了一轮但坐在谢定夷身边的谢定端却浑不在意自顾自的和谢定夷把酒言欢周围的人也无动于衷像是早已习惯直到谢真从侧边迈步跑了上来在经过延冲身边时被他一把拉住。


    两人说了几句话像是在商量等会儿要干嘛沈淙听见她管延冲叫“翎吉”过了一会儿她对着庄华贞也唤出了这个称呼。


    庄华贞温柔地笑了笑示意她坐下来吃饭抱过她让她坐在自己和沈淙的中间。


    席间有人站了起来


    几只羊腿被拆解下来送到了谢定夷几人的面前谢真率先捧起来大快朵颐吃到一半发现沈淙刚刚用刀把那羊肉仔细的片开。


    见小孩在看自己沈淙不知为何有些窘迫——世家礼仪昭然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行为在晋州和梁安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大家都这样可到了这里这种礼仪反而会引起他人侧目。


    大人们知晓缘由顾及礼节自然不会在意但孩子就不一样了。


    好在谢真只看了几眼就挪开了目光甚至还起身拿过一碟酱料往他面前推了推说:“用这个这个好吃。”


    沈淙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快下来弯弯唇角接过来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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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真吃完一整个羊腿又喝了两大碗奶茶精力充沛地说要和谢定夷去骑马但庄华贞却不赞同一边细致地给她擦手一边道:“你不是答应了父亲吃完饭要乖乖睡觉的吗?”


    一旁的延冲也说了一句话听语气是在附和。


    谢真撅撅嘴但还是说话算话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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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了身等庄华贞也要陪她一起离席的时候她突然指了指沈淙说:“我想要他陪我去。”


    庄华贞耐心解释道:“沈公子是客人。”


    “没关系”沈淙笑笑道:“我陪她去吧。”


    他扭头和谢定夷说了一声就准备离席一旁的谢定端听到这话嘴角笑意未变眼神却暗含警告地看了一眼谢真对方咧嘴一笑背着谢沈几人朝她做了个鬼脸。


    出了毡房眼前又是一片辽远壮阔的景象蓝天白云草场繁茂沈淙俯身问谢真:“你要在哪午睡呀?”


    谢真说:“我不想午睡我想去骑马。”


    沈淙料想她会拉自己出来也是因为这个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蹲下身道:“可是我不太会骑马怎么办呢?”


    谢真眼睛一亮


    沈淙笑道:“你突然想骑马就是想找踏星啊?”


    谢真忙不迭的点头拉着他的手就想往帐后跑说:“我知道踏星在哪快走快走!”


    沈淙没动将她拉回来商量道:“这样吧你如果愿意现在去睡午觉的话我就和你姨姨说明日让踏星陪你玩一整天怎么样?”


    他看着谢真一下子变得纠结的表情循循善诱:“你看我刚来这里不久和你母亲父亲也不熟悉若是说好了要陪你睡觉却背着他们带你去骑马回头该怎么对他们交代呢而且今日你还得花时间教我骑马多不划算倒不如明天得一整日来得畅快。”


    谢真犹豫了两息怀疑地看着他说:“踏星是姨姨的马又不听你的。”


    沈淙笑道:“可是你姨姨听我的呀。”


    谢真叉着腰气势十足地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歪头道:“……真的?”


    沈淙朝她伸出自己的左手动了动食指示意她看自己手上那个晶莹剔透的玉戒道:“我拿这个和你担保若是明日踏星不能和你玩一天我就把这个赔给你。”


    谢真思考了两息一把将那玉戒取下来攥到掌心里道:“成交!”


    一大一小商定好谢真就带着沈淙回到了自己的帐中她的帐子就在主帐右后方屋内有着不少玩具零零碎碎放了满地侧边铺着宽阔的长榻和毛毡。


    一进帐她就蹬掉马靴一骨碌爬到榻上看着身后几步远的沈淙走过来轻轻掀起衣摆坐在榻上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你真好看”她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眼巴巴地看着他道:“比忽阑瞳还要好看。”


    沈淙忍不住笑问:“忽阑瞳是谁?”


    谢真认真道:“忽阑瞳不是人是桑索守护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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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淙没想到她会拿自己和一片湖比,心口被这种孩童的天真烂漫弄得格外柔软,又问道:“那桑索又是谁?


    “桑索是山!她翻了个身,道:“桑索和托娅,守护凤居的两座神山,你来的时候应该就看见啦。


    沈淙想起自己刚出城池看到的那两座雪山,道:“嗯,好像有见到。


    谢真又问:“你是从梁安来的吗?


    “不算,我这次是从晋州来的,沈淙耐心回答,道:“你的中梁话是你父亲教你的吗?


    谢真道:“对啊,父亲和我说中梁话,翎吉和我说凤居话,母亲两样都和我说。


    沈淙问:“翎吉是什么意思。


    谢真似乎很乐意为他译语,笑着说:“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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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啊。


    沈淙问:“塞罕呢?


    “首领的意思。


    “那塞真呢?


    “也是首领,谢真骈指点了点额头,像是什么礼节,表情也认真了几分,说:“天命之主。


    沈淙恍然,道:“那你能教我几句凤居语吗?


    谢真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道:“你想学什么?


    ……


    帐帘再次被掀开的时候,谢真已经睡着了,沈淙侧躺在她身边,一只手屈臂支着身体,一只手隔着毛毯轻拍,低眉敛目,神色安定而温和。


    见门口传来动静,他抬目望来,是谢定夷和庄华贞,后者率先走进来,压低声音对他道:“多谢。


    沈淙小心起身,将谢真身边的位置让给他,说:“那我先走了。


    对方笑着点点头,抬手将他送出了毡房,站在门口的谢定夷等他出来,顺势放下了帐帘,笑着说了一句:“阿端还和我说她拉你出去绝对是要骑马,没想到竟真乖乖来睡觉了。


    沈淙道:“我答应明日让踏星陪她玩一日。


    谢定夷道:“你说答应就答应,问过我了吗?


    沈淙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小臂,掀睫看她,说:“你不同意?


    谢定夷见他仰着下巴故作骄纵的样子就心痒,含笑倾了倾身,说:“亲一下。


    “在外面呢……话是这样说,但他看了看周遭,见只有远方三两人背对着这边,立刻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吻,随即便面红耳赤地站到了她的影子里。


    谢定夷煞有介事,道:“好罢,既然你这么诚意十足,明日就让她玩耍一日。


    沈淙嗔了她一眼,只觉得今日阳光实在太好,照得他心口暖融融的热,即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忍不住伸手挽住了身侧之人的手臂,半个身子也紧紧地贴着她。


    在这里,谢定夷似乎并不需要被很多人前后簇拥着,宴散过后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干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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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事,只有在走到她近前的时候会行个额礼,唤一句塞真,谢定夷也就笑笑,间或和他们说两句话。


    二人就这样一起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待看到平坡上吃草的马匹后,谢定夷屈指吹了个响哨,一道熟悉的黑影立刻抖抖鬃**,扬蹄朝这边奔来。


    谢定夷说:“阿端说休戈被带出去狩猎了,走,我带你去找它。”


    即便是在好马如云的凤居草场,踏星也足够出类拔萃,等它跑到自己面前,谢定夷立刻伸出手在它脖颈上拍了拍,尔后单手握缰轻松地翻身上马,腾出身前的地方朝沈淙伸出了手。


    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谢定夷让沈淙有点晃神,他抬眼看着眼前沐浴着阳光的身影,几乎是下意识抬起了自己的手,待双手握定,他仰起头笑着对她说:“我想骑步月,和你一起。”


    谢定夷自然没意见,一把将他拉上马背,双臂交错,紧紧地圈在了他的腰间,利落地一甩缰绳,纵马扬蹄。


    到了步月吃草的地方后,沈淙被放了下来,他的骑术较之一年前已经精进了许多,抚了抚步月的鬃**,踩住马镫就稳稳当当地骑了上去。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并肩而行,谢定夷也时不时地伸出手替他安抚一下步月,走了一小段路,沈淙就找回了曾经学过的那些技巧和感觉,肩颈泄力手腕使劲,轻轻抖动着手中的缰绳。


    在如此广阔的草原驰马的确是一种享受,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仿佛带走了一切烦恼,只留下畅快和自由,连心都漂浮了起来,在颠簸间起伏不定。


    约莫骑了一刻钟左右,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一片疏林,一直遥不可及的雪山终于显露了真容,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气势磅礴,谢定夷仰头看着,说:“桑索德勒,凤居的神山之一,先祖说这山是凤神遗落的金冠。”


    她对着那神山垂首,抬手用指腹碰了碰额头,神色异常肃穆,低下头用凤居语说了一句话。


    沈淙等她放下手,问:“什么?”


    谢定夷慢慢仰起头来,凝目远眺的神情中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神性,说:“我向神山祈愿,赐你福泽和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