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拯救

作品:《娇弱师弟不可能是反派鬼王

    逼仄的偏厅里,柳梦袖淬了毒的声音传至每个角落,像是无法冲破牢笼的峰鸣,回音激起细微处的尘灰。


    松声在满室急躁的心绪里,听出了话外之音。


    ——柳梦袖是个傀儡,这是裴云昼的幻境,代表着裴云昼的意志。


    当熄灭的星灵卷再次亮起,所有人得知寒月峰那位小师弟复活时,如果柳梦袖当真厌恶裴云昼,脸上就不应该有庆幸的表情。


    松声想到这里,坐正了,笑意和缓地看着柳梦袖:“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念山主。”


    柳梦袖被说得一愣,半响道:“怎么会呢,我与你没见过几次,谈不上喜欢。”


    松声透过柳梦袖看见了那个自我厌弃的裴云昼。


    她认真想了想,继续说:“甚至喜欢她,喜欢到宁愿一边甘心堕入鬼域,一边愧疚辜负她的期待,所以旁敲侧击,故意让念山主知道这些,想被她厌恶是吗?孤悬浮寄之人,真是可悲。”


    “……鬼域?”


    柳梦袖抓住关键词,滞缓的表情瞬间变得鲜活起来,以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她。


    “不妨告诉你,私自开启玄武秘境的鬼修已被仙门抓获,本次仙门大会正是要清算裴氏血案,有人看见裴云昼身上有鬼修的献祭符咒,他和他父亲根本是一种人!”


    厅外响起雷鸣,豆大的雨点自高空砸下,风声呼啸吹得旧窗棂呼啦作响,却始终推不开未嵌入凹槽的窗闩。


    一层难以用肉眼窥见的薄膜在大雨中透出形状。


    这是一种仙门结界,不仅能阻隔风雨,还将修道之人软禁结界之内。


    柳梦袖背对着松声,打开了窗。


    松声的目光由虚入实,突如其来的电光让妍丽的容颜微微泛白,茶水自裂开一条缝的白瓷中渗出,温度烫了一下她的手心。


    “我那小徒弟呢?”


    “别着急,你看窗外的云,这是难得一见的天雷,可将一切肮脏污秽清理干净,念山主资历尚浅,仙门便替献南山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一道森然冷光朝着柳梦袖的面门闪过。


    柳梦袖脸色惊变,侧身让开剑气,严厉道:“念山主,你为了鬼修竟然敢对我出手?!”


    松声沉静的心境像刚才白瓷茶杯一样,出现了一线缝隙,很快变成一道裂痕。


    管理者的理智与第一次爱人的懵懂对冲,明知不应该做的事情,在做出新的决定的那刻,一些名为叛逆的情绪悄然滋长,让她整个人发起抖来。


    “仙门越俎代庖,很光荣吗?……你在拖延时间,就这么想死吗!”


    松声堪堪控制这股情绪,却感受到了打破一切的爽利,她不想让控制着幻境的裴云昼发现破绽,于是咬紧槽牙,脸色并不比窗外的天色好多少。


    柳梦袖愕然,定在原地,高度戒备。


    世人都说念山主是一个普通的修行之人,自小跟随前山主修行,二十出头的年纪,能修至金丹巅峰已是这个年纪的极限了。


    柳梦袖感受到剑气的澎湃,绝不是金丹期能拥有的纯粹灵力,若是她拦不住……还有白虎。


    那只白虎正守在偏厅门口,炸毛弓背,戒备着偏厅里即将发生的变故。


    不料,剑气撞在结界上,四散成霰。


    柳梦袖紧在喉咙里的这一口气,松了下来。


    看来献南山已经日薄西山,现在的山主根本撑不起献南山的超然地位,被青冥仙门合并是迟早的事。


    天上黑云滚滚,最浓重处是主峰大殿前的那片空地,青冥仙门的审判与集会都会被安排在那里。


    此时,积雨云中电光穿梭,积攒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松声望向主峰大殿的方向,所有复杂的思绪都沉底了,目光仿佛穿过重山的阴影:“裴云昼,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在求救了。”


    随后,她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在乱雨声中显得过于微渺。


    下一刻,身后的结界骤然爆裂。


    柳梦袖的表情瞬间凝固,白虎猛扑向松声,对松声而言,动作可以说得上是迟缓。


    再一眨眼,松声携剑光离开了百木峰。


    ……


    “轰隆!”


    第一道天雷劈下。


    绑在雷击木上的人尖叫了一声,转眼变成了一摊焦灰,被雨点冲得干干净净。


    天地灵气有限,初代鬼修以他人性命为代价,吸纳灵气,强行突破境界,划开地底鬼域,凌驾于仙门之上。


    这份仇怨,积攒了几百年难以消解。


    黑压压的仙门众人躲在避雨的屏障里,像盯着走向绝路的猎物一样,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少年,仿佛拆开他的血肉,就能得到一顿饱餐的佳肴。


    他的衣衫湿漉漉的,紧紧贴着单薄的身躯,湿透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嘴唇因寒凉而变得青紫,眼神却是漠然。


    从被抓来仙门大会之时,他就是这样万念俱灰的眼神。


    哪怕刚才死在他身边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也没有给出任何众人期待中的反应。


    这些修仙之人在出世前身份地位迥然,其中亦有当年得到菰城裴氏救助的人。


    反对或同意的声音,此起彼伏过一阵,得出的一致结论就是——他该死。


    更何况他被施了鬼修的咒术,迟早会变成一只亲疏不分的嗜血小鬼,已经没有任何能活着的理由了。


    眼睛被雨水打湿,睁不开。


    围着裴云昼的所有人就像一团糊在一起的黑影,欢欣庆祝着仙门大典,要送给他一场命定的结局。


    “如果,连你也……不要我……我留下的意义,是什么呢?”


    破碎的词语被雨声打落,裴云昼仰头期待着天上那道越来越闪亮的电光。


    第二道雷劫倏然下落。


    但在刺眼的白光中,出现了一粒很微小的红点,如同白昼焰火消失前的最后一星,旋即那点红色越来越大,在众人眼前绽开了一朵绚丽的红山茶。


    人群中霎时爆发出惊异的呼喊。


    “接下天雷的那个人是谁?”


    “仙门造册中没有这等修为之人,她竟不在仙盟之中吗!”


    裴云昼失神地看着面前那道背影,背影的主人仅凭一人便摧毁他与芸芸众生的鸿沟,将天道命定的结局还给了天道。


    最后她从稳稳站立直至单膝跪倒几乎扑在地上,勉力撑着剑回头。


    裴云昼回过神来,在雨幕中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


    松声的眼底如波涛汹涌的湖面,急雨在湖面上落满涟漪,她的声音因痉挛而发颤,但齿间的咬字异常清晰。


    “既希望念山主能知晓你的过去,又将自己困死在幻境,有什么意义?裴云昼,得不到就是得不到,脑子坏了就得去治。堂堂鬼王死在心魔幻境里,说出来真的很可笑。”


    他好像没听懂,又好像听懂了。


    裴云昼眼眶发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与雨水一起汇成漫长的河流。


    轰鸣的雷声渐渐停息,松声耳边细碎的吵闹声响起。


    仙门众人难以理解刚才那幕,许多门派掌门聚在一起,像池塘里的青蛙一样吵得不可开交。


    “她能凭己身抗下雷劫……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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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很久没有出现过修行天才了,我们真的要对她动手吗?”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献南山那位的徒弟,现在她就有这样的实力,以后定会凌驾于我们之上,你难道想让仙盟成为她的一言堂吗?!”


    “这道杀雷比飞升雷劫还要强大,连元婴期的修士都会被劈得魂飞魄散,她强行接下此刻定然重伤,不如我们趁此机会……”


    ……


    “献南山主包庇鬼修,罪大恶极!大家与我一起诛杀此贼!”


    青冥仙门掌门神情凝重,听着其他门派叽叽喳喳的意见,最后一锤定音,一呼百应。


    “你……受伤了。”


    裴云昼怔然,捆灵索不知何时松散了,他朝她的脸庞伸出手去,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刻,松声错开了脸。


    她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指尖沾了唇边血,在地上画出一道遇水不散的血咒。


    “剑,去!”


    随着话音落下,以众仙门人力凝聚的法阵被凌厉剑势冲得溃不成军。


    松声双手撑在地上喷出一口血,裴云昼站起身,阴沉沉地看着他们,然后伸手揽住松声的腰,朝献南山的方向走去。


    “等等,裴云昼。”


    “你别乱动……”


    松声强压着不适,犹豫片刻,眼神一狠,刚伸出手就被裴云昼摁下。


    裴云昼明白她的意思,抢在她之前把自己的手腕割破递给她:“你如果要继续逞强,就用我的血,我与你一脉相承,效果是一样的。”


    松声垂下眼帘,沾了那抹快要被雨水冲淡的伤口,嗓子里溢出轻笑:“你对待师尊真是越来越放肆,难道想替程江离接管献南山吗。”


    裴云昼陪她一起笑:“你这次躲着我,没有好好管教我,你还当自己是我的师尊吗?”


    他的声音很轻,被风声吹散了。


    松声一怔:“什么?”


    裴云昼微微摇头,重新恢复神采的眼眸温柔如水:“没什么,你太累了。”


    这一道血咒落下后,献南山的山道在身后逐渐消失,进出的小径全被阻断,与世隔绝。


    “这样他们就追不上我们了……什么裴家,什么鬼修,什么正邪黑白立场对错,都是胡扯,有点心疼……裴云昼……”


    气息越来越微弱,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松声努力眨巴几下眼睛,依旧无法延迟眼神的涣散,勾在裴云昼肩上的手紧攥着被大雨湿透的领口,最后还是无力垂落。


    裴云昼抱着她,一步步踏上石阶。


    天空重新放晴,献南山这一小片天地,对裴云昼来说就是世界的全部。


    松声的长睫仍然挂着晶莹的雨水,欲落不落。


    “这个世界构建于虚假幻境,所幸,只有我们是真实的。”


    裴云昼低头吹落了那滴雨水,远眺那片被天地眼泪洗净的松林。


    挺拔秀美的松柏凌云而生,高低起伏的连片青翠在夜雾中影影绰绰,长于献南山之中,亘古不变。


    裴云昼不禁想起记忆快要模糊的当年。


    她来迟一步只得救下重伤的他,语气中多有歉疚,也像现在这样,抱着他踏过千级台阶回到献南山,在此时此地停下。


    “云昼,闭上眼睛,听见万顷松声了吗?这是我们的家。”


    悠远清亮的声音,跨越三辈子,无数个轮回,再次来到他的身边。


    滚烫的泪水自裴云昼湿红的眼中落下,顺着松声修长洁白的脖子,融在她微弱跳动的心口。


    “……听见了……松声,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