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火渡春城(1)

作品:《长公主今天也在灭国

    再次看见府城城墙的时候已经是第六天的下午。


    湛蓝天幕晴空无云,芭蕉与榕树的叶片迎着日头,在浓绿里碰出晃眼的白,谢家的家纹旗插在恒字战旗周边,叫狂风卷得猎猎作响。


    两枚巨大的动员鼓被搬上城门,城下留守中央的近九千卫兵排开队列,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高墙上的杜雁秋。


    这位西南最为核心的屏障今日难得地穿了大红的外袍,温和的眉眼用最为浓烈的胭脂炭笔细细描摹,说不出得英气与威势。


    步摇的珍珠流苏轻轻晃荡,谢夫人侧目,在深林里最先捕捉到他们赶路的隐秘身影。


    见人走近,她笑着开始安排:“夏理事回来了,木兰你下去接一下。”


    城门缓缓打开,谢初时一身方便行动的明黄劲装,配着剑带兵走出来。


    “理事,母亲有请,”她先行了个走过场的礼,随即单手指指城墙上头,给夏荇介绍道:“殿下和贺将军也在上面。”


    夏荇抬头,花荷正戴着面皮探出城墙,逆光拂发,冲她笑得分外好看。


    旁边的已经和离没名没分的贺闲风跟根木棍地似站着,偏过头不去冒犯殿下,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往‘长公主’身上偷偷瞄。


    看得一清二楚的夏荇:“……”


    别看了,萧舟雪本人和你和离的速度只会更快。


    方才谢出时已经朝城里走了几步,没听见人跟上来的脚步声,又转身走回夏荇身边。


    她疑惑地跟着夏理事抬头:“理事?不走吗?”


    城墙上有什么好看的吗?


    哎,你别说……


    谢初时跟着幸灾乐祸地看戏:“这确实……”


    “咳咳,”夏荇假模假样地咳嗽俩声,招招手叫后头俩个跟上,“我们走吧,别耽误时辰了。”


    不枉费路上火急火燎地抄近道走夜路,总算是赶在府城点兵前回来了。


    云山的粮草支撑不了几天,幕后人真想支援,面对地势复杂的西南群山也得掂量掂量钱袋子。


    范元安老实不了多久。


    他马上就要带着军队朝着府城来了。


    通往上头的石梯为了加快进度与省钱,每块都修得有成人膝盖那么高。


    谢初时轻飘飘地翻上去,再朝下伸手,要拉夏荇一把。


    夏理事看着那只剑茧深厚的手,没和她客气:“多谢谢姑娘了。”


    谢初时歪头笑笑:“没事。”


    走上城墙,先被地砖反过来的浓金阳光晃得眯起眼睛。


    战鼓轻柔的节奏开始加快了,绘画着神山经幡的木棒重重地锤上羊皮鼓面,爆发出的声音可传遍全城。


    夏荇抬起手,眼尾余光扫过身遭天地。


    城前将士规整肃然,城门内的大街上房顶上,听到风声过来等候的百姓聚作一团。


    每个人都抬着头,眼中隐隐发亮。


    万人视线的中心,杜雁秋高举宝剑,利落地捅入南安战俘的脖子。


    鲜红色的血在青灰石砖上蜿蜒直下。


    鼓点急促,祭祀的三根神香直直地立在太阳鸟青铜炉中,青烟袅袅。


    “将士们,”鲜红的衣裙沾了滚烫的血,杜雁秋垂下眼,平静的声音里压不住的波涛汹涌,“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为了西南的最后一战。”


    远方飞过几行排成人字的鸟。


    “这场战事我们打了三年。”


    打到府库的粮食见底,打到哪怕路过家门口也无法去看上一眼亲人,打到秋收的麦子黄了一次又一次,太阳升起又落下,可南安人还是源源不断地来。


    话语合入恢弘哀怨的鼓乐,而胸膛里的心脏似乎也都在跟着鼓声跳动。


    夏荇不自觉地停住视线,追随杜雁秋飘扬的裙角。


    那里的图案她这段时日日夜翻阅,最最是熟悉不过。


    是幅用银线绣着的西南舆图。


    杜雁秋的声音弱了下去,可气势却还在高升:“我无比清楚大家的无力,这口气我们压了三年,卡在喉咙里升不起来又落不下去。”


    三年的时间不长,放到动辄百年的史书里不过就是寥寥几笔。


    三年的时间又太长,足够本就不怎么繁华的西南千疮百孔。


    茂绿浓树发出沙沙的响,吹过府城的风更肆意了。


    “如今!南安地方王范元安的部队就在赶来府城的路上,他们装备了奸细的铠甲,掠夺了我们同胞的仅剩的粮草,他们做梦都想咽下西南的血,叫我们成为他们刀下的奴隶。”


    敲鼓的乐手用的力气渐渐小了,一下又一下地敲中人心。


    可怕的寂静中,杜雁秋声音哽咽:“我们没得选,这场战事不是西南想发动的,陛下觉得我们麻烦不派支援、官员觉得我们低贱克扣粮草,西南可以撑到今天,靠的是大家拿命去填拿血去换。”


    木棒正中鼓心,将万千倾泻的情绪化作东流的怒江滚滚向前。


    日头正好,毫不吝啬的阳光似乎要将视线中心的鲜红色烧穿。


    珍珠流苏闪闪发光。


    “今日我与各位聚在这里,共同再为了亲人、为了西南冲锋一次。”


    “我们一旦退缩,前人在云湖在坝山在红河所抛的性命就成了笑话,亲人在土地里种出来送给我们的洋芋和稻谷也成了笑话,神山的圣洁会被玷污、孩子的未来会被剥夺,南安已经把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他们的贪婪无赖会让投降者死无葬身之地。”


    无数的人都抬着头,眨也不眨地听着杜雁秋讲话。


    这位传奇的侯府夫人远嫁西南,所育的不只有膝下三子,更有西南的万千百姓。


    比起所谓的开国勋爵、世代簪缨,百姓对于谢家的印象都会具象化到这位素日笑盈盈的夫人身上。


    她就像最温柔的水,润泽着风光各异的西南全域。


    杜雁秋轻笑:“这一战注定会死很多人,可能也包括我。”


    “可我们一旦胜了,南安十年内必将再没有力气踏足与大恒的边境,神山上流下来的雪水最终会冲干净战场残留的血,为后人铺出来一条安稳的鲜花之路。”


    她最后定音:“春城不破,西南永固!”


    ……


    “春城不破,西南永固!”


    从白到蓝过渡的天里镀着条浓郁的柿子橙色。


    夜幕即将到来,可热情颇高的府城士兵和百姓似乎还沉浸在午后点兵的余韵里。


    初夏燥热的风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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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就要带过来他们大叫的誓言。


    风穿过谢府的会客厅,将榕树打的长桌上放着的薄纸本连续翻动页码。


    “夫人这话讲得比侯爷在坝山说得好多了,”夏荇伸手压好乱飞的册本,朝坐在上首的杜雁秋打趣,“我听了都心潮澎湃。”


    杜雁秋喝着普洱茶,回道:“理事过誉了,边声是个不读书的粗人,大街上随便来一个识字的来估计讲得都比他好。”


    点兵结束,可最重要的分兵还得尽快商议。


    府城的门多,兵却只有那么点,不挑出几个重点守的压根没法打。


    晚上这帮人抱着晚饭凑在这,就为了商量这点事。


    谢初时咽下与洋芋一起炖得软烂的牛肉,提议道:“要不我带点人去守西北门?东南门和主门都是范元安最有可能盯上的,得叫俩个有经验的将领去。”


    “可以,”府城守将点点头,“末将还是去主门吧,东南还带着几个偏僻的小门,贺将军去的话,有望给偷袭的部队全打得屁滚尿流!”


    几个将领人才嘀嘀咕咕完,齐刷刷地看向实际做主的夫人和理事。


    杜雁秋:“……”


    头疼。


    她指间在桌上缓缓地瞧,明显是还在做自己的思虑与考量。


    抱着沉默不如多吵吵的心态,杜雁秋把问题抛给夏荇,问道:“理事有没有什么想法?”


    夏荇摩挲着被她画得五彩斑斓的府城舆图,直接道:“叫木兰去东南,贺将军去主门,西北门交给主将。”


    “哦?”杜雁秋挑眉,“理事这是如何布的阵?”


    夏荇将舆图钉在木板上立起,手指移动,指着一处处地点解释:“贺将军手下兵马最多,主门开阔适合火器作战,当守。西北虽偏,可也立于城角难以支援,若范元安铁了心要出其不意偷袭,经验丰富的将领才能反攻。东南轻巧,和主门近和百姓远,一旦有个问题贺将军赶过来也及时。”


    方面种种,考虑周全。


    而且。


    夏理事有句弦外之意没说:


    她其实信谢初时的能力能守住这样复杂的情形,只是当下还没事实能证明。


    就屋子里的这群将领,若要论随机应变和丝血反杀,谢木兰的潜力能摁着他们打。


    杜雁秋点点头,转而去问贺闲风:“小贺将军怎么想?”


    “我没问题,只要谢姑娘愿意去就行。”


    谢初时连忙捣蒜般点头,眼睛里全是对能战场立功的渴望:“我愿意的夫人,让我去吧。”


    正经到连娘的不叫了。


    她娘无奈地摇摇头,打算顺着就把这事定下来:“这样啊,那你……”


    “夫人,我有问题。”


    主将不满地出声打断。


    夏荇和杜雁秋:“?”


    “谢姑娘怎么说也是女孩子,碍于身份都不该上战场的,”主将顶着她们疑惑的目光,质疑道,“就算得了祖上的余光有点天赋,这种关乎大家生死存亡的机会,叫一个年轻的毫无经验的姑娘上场,是否太把士兵的命当儿戏了?”


    说完,他又咬了咬牙一横脖子,破罐破摔道:“反正,我不会放心把我手底下的兵交给这样的将领。”